她、她她她——心里狠狠噎了一口气!
可恶!她不造口业、不造口业,因为她已经造太多太多孽。就因为自己这张嘴,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就因为自己这张嘴,所以从那日起就该倒霉赎罪……不、不找理由,她不找理由,只怪自己不争气。
她蹲在茶水柜前找寻奶精,随意拿了器具后,霍地站起。啊!连日来的饥饿引发低血糖,碰一声地跌倒,连同奶精茶包洒得一地。
她瞪大眼发怔。鞋带怎么断了?!
随着一阵陶瓷碰碰撞撞,她迎着众人目光一拐一拐地朝总经理办公室前进,几次踩到鞋带还差点跌倒。
“迟先生,我觉得前面山门窄,后面龙脊带刺,迟先生您是政商界最出名的风水龙脉师,又是董事会特别指派来的,嘿嘿!”曾总一把撩开窗帘,看着远处山景一古脑儿地说:“您觉得我说的如何?要怎样才能招财招运?”
总经理办公室内的转运乾坤小喷水池,马达拍水泼喇喇地刺耳。
“曾总觉得,一间公司的风水该是什么?”迟暮春倚着沙发,不知何时自袖内变出一颗圆甘草丸子,慢条斯理地喂入口。
“公司的风水……这,前有水,后有山,虎口龙穴靠五星铜钱招。您是狐妖,综观比人类更远更长……”曾总说得口沫横飞,对上推门而入、脸色倏青的女孩。
铿当!
李衰衰托盘上的瓷杯顿时抖摔了一个,她双眼瞠圆!曾总刚刚称姓迟的什么?
妖?!总经理早知道他是妖?!总经理竟然听妖的话?!她没听见没听见,她什么都没听见,可不想牵扯不完呀。她赶紧撇清:“摔得好大声。对不起,我马上收好。”赶紧将托盘往桌上放,手忙脚乱地收拾。
“李衰衰!端个茶水都端不好,你脑袋是装shi——”
“风水,风生水起。”迟暮春慢条斯理地打断,墨发内流动的缕缕银丝如夜下泉。“凡会流动,即是风,也是水。在公司内流动的,是人。人,即是风水。人带动风水,而风水又讲位置。”闭眼沉吟,他笑得极好看。“所以,对的人放在对的位置,曾总觉得如何?”
“迟先生说得很有道理。”曾总恍然大悟的表情。“李衰衰,还不收快点!搞得办公室的风水乌烟瘴气,快拿新杯子来!”
“是。”加紧收拾。只要能放她回去做完工作,别跟妖怪扯上关系就什么都好,急着转身。
“慢。”迟暮春突然一声唤住,她心跳漏一拍。这只狐狸又想干么?
“茶烫。”杯子交至李衰衰手中,苍蓝色眼楮眨也不眨,徐徐对着对面焦躁不定的曾总。
这茶一点也不烫呀。李衰衰疑惑。见他说完茶烫后就没有下文,猜不透这只狐狸到底想做什么,只再听见……
“曾总想要公司赚大钱,但曾总见过哪位财神喜欢凶神恶煞?”他停顿,再开口:“她,知道一些事,关于你‘投资’的事。”特别加重投资两字。
“她、她知道?”曾总的表情渐渐僵凝。
她跟着疑问——什么投资?
“你假公济私、串通监守自盗偷挪公款的事。上个月十七号一百六十三万,上上个月三号五十一万。”顿了顿。“还有上上上个月在国际三合间马场投资某匹马赔了……剩下的你说吧。”碧蓝眼眸一眯。
李衰衰瞪大眼,越瞪越圆——私挪公款、国际马场投资?!虽然听过一些财务部走漏的风声,但她压根不知道呀!
“您、您在说什么我不清楚。”她说。
“我说什么,你都听到了,曾总也听到了。”
很确定的是听得一清二楚——她蹚定这浑水,无法抽身了!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色越发苍白难看。
曾总看她神色不宁,以为是给面子给台阶才假装不知。他也慌了。知道这事的人不多,迟暮春是政商界内远近驰名,多少企业私下找他协调看风水,又是董事会钦点的风水师,由他说出李衰衰知道内情,恐怕眼前的小女孩很不简单啊。
“我跟董事们私下订定协约,说提升公司百分之三十业绩就不计前嫌。这……请大师指点迷津!”若非走投无路,他也不会如此。
迟暮春接过微暖的茶杯,衣袂微偏,李衰衰还没搞清楚状况,狐狸早缓踱至办公桌后皮椅,触了触,皮笑肉不笑。
“这椅子不要真皮。”
曾总点点头。“是是是!”
“窗帘颜色太重。”
曾总又点点头。“对对对!”
乾坤滚水小喷池太吵,换。游龙戏珠招财玉俗气,换。办公室盆栽占空间,换。
接下来数十样,桌子,换;沙发,换;墙色,换……换、换、换!
第1章(2)
“要一个大缸。鱼,里头要养鱼。”迟暮春最后结语。
迟暮春说完一轮,李衰衰心底粗估是一笔够她吃十几年的开销,曾总经理却点头点头猛点头。
她心底微叹。这就是公司营运部的总经理?听妖怪的话,不如去听神棍的,偏偏眼前的是妖怪跟神棍的合体,唉!
“迟先生,还有哪边需要改进?”
她在心底摇头,只差没叫他迟大仙了。
他定定看着曾总。“人,用该用的人,言尽于此。”说完,又若有思量。“曾总觉得受人滴水恩,必当涌泉报吗?”
话是问曾总,但那对精雕细琢、莹莹发光的宝蓝视线却是穿透对方,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对她,还是对曾总说的——她索性低下头,避开尴尬。
“那当然!当然!涌泉……啊对对!红包,唉!我都忘了您的酬劳。”
“曾总留着吧,也别送了。”
“迟先生这怎么好意思,我送您出门……”再抬眼,咦!人呢?
高人都爱一语双关啊!他爱透这种一语双关!开心点数厚厚红包钞票一阵子后才警觉另一对不速之眼,曾总脸皮抽搐,红红白白,最终放下声:“嘿嘿,李小姐呀,今天的事别说出去。唉呀……你看你的脚没事吧?啊?”抽出一张青钞塞给她。
翻脸比翻书快。她顿感一阵恶心。
一拐一拐回到自己座位,内心仍是忐忑,着手桌上必须输入的一叠资料,却发现一张秀气名片不知何时搁在吐司包装底下。
上头三个字——迟暮春。
“受人滴水恩,必当涌泉报……”脑中蓦然闪过这句话。什么跟什么呀!转而一想,糟!狐狸妖怪是否看上她的特殊体质在算计?不不、不可能!什么烂体质早没了,早跟她无关了!
她不想赊欠妖怪什么东西,也不可能会赊欠他什么的!
咕噜噜噜噜……李衰衰摸着胃,实在是饿得头昏眼花、走投无路,只好拖着行李来到名片上笔写的地址。
名片白净净,只印了“迟暮春”三字,翻过背面是钢笔写的精炼——妖怪老巢就妖怪老巢吧。
她咬着惨白嘴唇。世事难预料,祸福无常。她的生活惨淡,上次曾总贿赂的修鞋车马伙食费没几天便开销完,而公司又因财务危机而拖欠薪资,加上房租租约已到期……
她被赶出租屋处,身无分文,啊——不行,冷静冷静!以前再惨也没事,没事没事……那时恰巧地瞄到名片,就决定孤注一掷了!
穿着鞋带颜色不搭衬的布鞋,她继续拖着行李往厦门街拐弯走去。
还以为像迟暮春这种“人”,名片上特地书写的地址该要是神神秘秘、气氛静谧的地方,没想到却是家快炒店。
她再三确认,眼前的快炒店确实不神秘,但就气氛上而言——
时间接近晚间七点,理应是客人很多的时候,这里却异常冷清,员工也少得莫名;应该说,她只看到疑似老板的一人在店内,还注意到玻璃电动门有些破损,挂着的盆栽摇摇晃晃。
正踌躇着,里头阵阵饭菜飘香迎面而来。
媚惑呀、销魂啊……她像卖火柴小女孩般站在雪地上,想“嚓”地点亮火柴取暖。
但口袋是空的,钱包里应该还有些铜板,她好饿,好饿好饿——
门突然开了。
“哎呀!你是李小姐吧?”灰发苍苍的山羊胡老板迎上,一双手在满是油渍厨兜上擦了擦。“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里面请、里面请。”
李小姐?
……等等!老板称呼她“李”小姐?
她睁圆眼。为什么第一次碰面,老板就知道她姓李?是认错人,还是她像火柴小女孩一样有幻觉了?
“我是姓李没错。”她揉揉眼。
“唉呀!那就是您啦!迟先生交代,这几天可能会有位李小姐来,遇到定要好好招待一番!我刚刚瞧就你在门外张望,我就想你是李小姐。”
老板拉着她入座,擦擦桌椅。“来来来!迟先生说你一定要坐这个位子。这些我请,以后你三餐找我负责。嘘,别跟其他客人说哟。”
她脑中的不明就里及不上三日来的饥肠辘辘,一大碗香喷喷的饭端至面前,菜色丰富堆满山,她扒扒扒,塞得满嘴饭菜,随即愣住,突地感觉眼前有道金黄影子闪过。
一抬起眼。“咳……”害得她差点呛到。
怎么到哪都遇到妖怪?业障,这肯定是业障……啥时眼前又多了一只妖,是俊俏脸皮,一身青衫。
喀!他用筷子捣了捣盘内绿色。“啊,迟先生跟我说……”
又是迟先生!
她满嘴饭菜,看他嘴巴一开一阖,然后他将一堆一堆绿色夹到她盘里。
“怎么你跟迟先生一样啦,偏食偏得这么严重,不吃蔬菜不行啊。”
瞄眼旁边忙活的杨老板,那人又喀喀喀拨了一大半绿色给她。
回神,她已经吞完一大口饭菜了。
“唔……”虽是饿得连锅碗瓢盆也可狼吞虎咽下肚,但也没必要像喂猪一样塞吧。
“啊,我叫斐悦,是迟先生派来负责安排你住所的。”理所当然、顺水推舟地将整盘剩余的花椰菜通通拨到她盘里。他瞥见她手中的白名片,毫不客气地一把抄去。
“呦,迟先生给你写了东西的名片?那可奇了,他递名片从来很少在上头写东西,我还记得他最早的名片是一片雪白,连名字都没——不过大家看了名片还是知道他是谁……”他嘀嘀咕咕、嘀嘀咕咕的同时,目光掠过她到后方便打住,她跟着转头,对上一群大摇大摆的凶神恶煞。
她赶紧低下头,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吃饭吃饭,凶神恶煞也是来吃饭罢了,、、脚步声……没想到那群人的脚步停在座位旁,突齐声顶礼:“悦哥好!”
“噗……”她噎了,喝了一大口金黄啤酒又呛着,她从不知道人坐在椅子上,脚踝也能拐到。
“嗳,免礼免礼!迟先生说过的,你们该做就做。”斐悦摆摆手,望了下门外对街。
“是,悦哥说的是。”那群彪形大汉互使眼色,一屁股坐下,架子大得很,挑门口最近位子,占满。
她……她她她造了什么孽要夹在这些凶神恶煞中啊?一整桌的杀气腾腾。她瞪大眼,其中一名腰间还插了个什么?
她倒抽三口气,不自觉地从脚底颤到头顶。
杨老板迎上。“诸位大哥,小店常蒙你们照顾,这些就托你们麻烦了。”说完,递上包得厚厚的一叠信封——李衰衰睁圆眼,这是收保护费呀?就算四下没客人,也太明日张胆了点!
他们……是道上的人吗?那么……迟暮春也是道上的了?
她继续扒几口饭,看着老实的老板被凶神恶煞勾肩领去的背影;难道就因为是迟狐狸的地盘,就可为所欲为,命令人往东往西?
生意冷淡还要受气?狼狈为奸,全属一挂!她用力搁下筷子,瞪了眼对面的斐悦。“这顿饭我吃不下了,太“恶”了!”
她将钱包里仅存的铜板掏出,总共五十元。她不想白吃老板的,若不是自己身份可议,真想、真想……哎哟!想是太久没大吃大喝了,胃一时承受不住地酸酸疼疼。不行呀,她不能生病,不能生病,不单单是钱的问题,她不能去医院的!
她这头晕手滑破钱包落地,一角露出身份证——她发现自己好像有点醉了,拧开水龙头哗啦啦洗脸,泼在脸颊上的水滴冰凉凉,刺激她清醒。
她这才听到后门外隐隐约约有两人在谈话。
“杨老板,我们这个月手头阔绰,您拿去装潢店铺子或开分店,找苦力工头小弟,我们都有人手。”拿出更大包红包,客客气气。
“唉呀,分红就多给小弟嘛。”老板推辞,皱纹随着笑意起伏,拍拍凶神恶煞的肩头。“这几天场子给砸闹了,许多老点被他们吓跑了呢。如果今天不是你们来帮忙,恐怕又有小太保来闹场了,”
“我们是杨老板您当年好心供餐养大的,请再忍耐三天,我们帮您摆平。”
“不可以啦,他们是年轻不懂事啦,谁没年轻过?再说迟先生不是另外派了个小财神?”
她听得一愣一愣,事情好像不是表相那般——迟暮春、迟暮春到底是什么来头……
后方斐悦吊儿郎当地环胸身前倾。“李小姐是否愿意动身,随我至迟先生安排的住处去呢?”
她回头,才注意到方才坐的桌位上,搁着大大一颗金元宝。七、八点晚间时段,莫名的客潮涌入快炒店……
啊……她觉得天旋地转了。自己的酒量不过几罐啤酒、几大杯啤酒罢了,竟就这样醉醺醺了。
眼前的门孔像只飞蛾扑扑姗姗,她踉跄掏出一支钥匙——办公桌的钥匙戳着宿舍的钥匙孔,几次不成后,她开始放声:“……好一只美丽的大狐狸,好一只美丽的——大、狐狸……”
碰!哎哟,疼!额头啥时撞到一堵厚实的墙啦!
她揉着脑袋,抬眼。“您什么来着?挡门啦!喂!斐悦,有雕像挡门啦!你……你别小看我!”她指着自己鼻子,没几秒后,又咯 跌倒,埋在甘草味中,她眯起眼,一片澈蓝入眼。
“迟先生。”她酒气熏天,斐悦掩鼻,开口说得鼻音嗯嗯。“我差人初步查过了,她久居国外的父母在她高中时因一场车祸双亡,但她凭着自己的努力念完大学,还考了几张证照,于去年进入曾氏企业营运部行政组当约聘助理,她拥有的体质是天时地利赠予。”斐悦加强音量,因为后方李衰衰唱美丽大狐歌唱得更大声。
迟暮春淡应一声。
“噢……”她一个踉跄,他顺势搀扶住她。
“迟先生。”斐悦看他提拉她圆圆手臂,原本在心底酝酿的,又说不出口了。
“你先去休息吧,择日再追查。”任李衰衰攀在胳膊上,迟暮春眉眼慵懒,却无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