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时候睡觉睡到一半,被坏人自床上揪起,父母被逼跪地上无助问钱在哪时,一次两次,她就慢慢明白了……
铿!她放下托盘,避开他桌前最近每日多出来的热腾腾早餐,大概是秘书苏晶特意帮他买的。这只妖怪还真会指使人啊。
“迟总,抱歉打扰。”快来他也不喝,烫也不喝,凉也不喝,整壶满满,一如斐悦说的挑嘴。他大概是寻她开心吧,想着想着,她一脚步转身。
“没什么忙活吧?”他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叫住她,瞄眼她粉色衣服线头松脱的袖口。
“坐,尝尝。”
她不吭一声地端起茶杯,知道欠他欠得更多了。外头地下钱庄的债,几天前通通结清,听说对方收到一张白名片,上头只有三个字,跟春天有关。
她受得心虚:有些惠,在情势下不得不接纳。接了,大概命她走东就走东,或许哪天要她滚蛋就滚蛋。
李衰衰连日来因他而再次感受到人情冷暖,落差太大。和受“妖”好处,却猜到他是想要图谋利益,再好的茶入口也苦涩,她问:“我泡的茶是不是很难喝?”
他视线落在搁着的早餐上,指头微微一动。“是不好。”
她皱起眉,决定把上次未出口的话说完,目光避也不避,直直瞅着他。“人也是要尊严的。就算有恩于我,也不可以把我的尊严踩到底。若你只是想利用我或寻开心,以后烦高抬贵手,该还的我会还,再多我怕以后还不起。”
“你是这么直接对我,还是说话一向都这么直接呢?我是真觉得茶叶不太好。”迟暮春笑出声,眸底如盛夏夜空。他现在的身份,哪个人不急着对他逢迎巴结,何况是受过他恩惠的人。但李衰衰就像最底层的一根硬刺荆棘,坚持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跟人勾搭逢迎。
不过,刺归刺,却粗钝得不需提防。
“我早明白你跟其他鱼不同。”说这句话的同时,他人已在漂亮玻璃缸前,里头五颜六色的灯,将两潭宝蓝映得更扑朔迷离。
“鱼?”又是鱼这字眼!上次他便是如此对她说的。
他拿出一罐饲料,倒了倒,缸内一群金黄色的滑亮簇拥过来,泼啦泼啦。“鱼没饱和神经,能吃就吃,不知节制。瞧……贪嘴。”
他瞧字往上扬声。“尤其是缸子里的更明显,有其他抢食者更刺激食欲。给得多,它们就要得多,给的没了……”
合上的饲料罐在水面上空晃,底下鱼群仍泼啦泼啦,争夺根本不存在的饲料。
几个机敏员工见他站在办公室隔窗旁的身影,更卖力地忙碌起来,不一转眼,整间办公室全忙碌了起来。公司最新流传的秘密谣言——哪个部门最先达到他要求的目标成绩,便有机会晋阶,获取更多利益。
她看着鱼群争夺。迟暮春自当上总经理,公司同事常私下传着他许多不为人知的背景,像在说政党黑道。
“贪嘴,你不会。”迟暮春悠悠开口。“甚至面对诱惑,你禁得起考验,没有因诱惑勾引的贪婪,而泯灾内心那块朴质。”
高人说话都是这样?
他供她食宿,遣人帮她买衣服,都是在测试她?
李衰衰只想到被董事会辞退的曾总,当他之前失魂落魄丢下一笔一笔金额赌马时,贪念欲望是否深似海?明明濒临边缘,却难以填满……
“我不是鱼,本来就不会贪嘴。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养的黄金鱼,也有例外的。”她皱起眉,目光落在一条其貌不扬、安安静静的鱼身上。几天前听秘书问过他,这条鱼是远洋岛屿特产的咸水河豚。
它孤伶伶地在缸子一角游呀游。
“你不是鱼,可我把你当鱼喂了。就可惜这种河豚,警戒心太重,洒了饲料也不理。瞪人瞪得眼珠浑 圆,有刺,没伴,又被排挤。”指端轻敲玻璃,黄金鱼靠近,河豚却是蹬圆眼了。
“我的工作……原来是你搞的?”把她当鱼喂!怪不得这几天工作量骤减,原来主管对她献媚的态度其来有自!
玻璃桌面倒影映出她浑 圆的眼珠。
他又绽出笑靥,一脸慵懒。“既然这茶太难喝,你就替我换成好喝的吧。以后每天早上来我这晾一晾。去吧。”
桌上袋内的早餐——蛋饼努力飘香和一杯冰凉的豆浆都极尽所能地在勾引她空腹的食欲。李衰衰咽口口水,皱眉转身出门,碰巧与敲门而入的苏秘书擦身,她瞥见对方的表情微微僵硬后,打声招呼,没作多想,便将门缓缓关上。
门内,苏秘书看着那一袋早餐,牵动嘴角,迟疑地问:“迟总经理,早点不合您胃口吗?”
迟暮春瞥了眼来人,凝看着桌面那尊小小木雕,淡淡开口:“以后别特地替我买了。”
角落的垃圾桶里,另一袋蛋饼与豆浆静静躺在里头:仔细一看,里头似乎掺了些不自然的白色粉末。
李衰衰连着一个礼拜瞪着迟暮春桌面的早餐发怔——三明治、萝卜糕、汉堡……最后是豆浆,全部完好如初。这么丰盛的早餐迟暮春却是动也没动——她心底想,这摆明的是糟蹋啊。
缸内的河豚停在边缘,嘴巴一开一阖,没见过它吃东西。偶尔其他鱼啄了它一下两下,它却像只呆子,不知鼓起刺来抵抗。
她与他的对话——包含打招呼,几乎不到十句。有几句提过她无关痛痒的过去,诚如她对别人叙述的一模一样,也跟身份证上的一模一样。
记得他问话的时候,偶尔会看向落在桌角的小小木雕上。她几次偷瞄后发现,那像是一名小女孩,脸颊圆润,神色澄澈。
说到底,会这么有空闲观察他桌上的东西,全要归功于他前几天随口提提的“晾一晾”。她的工作量归零,待在外头办公室座位上也只能盯着发亮的假金元宝——贫穷的生活中多添了一笔虚无,这完全是变相包养了。
唉……她好想跳脱这般窘境,不想行尸走肉似地度过每一日,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又能到哪?
她躲到公共洗手间,偷偷掏出水印不自然的身份证,过期、过期、过期两个字如弥漫鼻尖的消毒水味般鬼魅。就算基本生活不虞匮乏,她每个月仍有一笔固定支出,是欠另间当铺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老存不足钱的原因。
或许是基于不可理喻的面子跟骨气吧,她只想快快付完那笔支出费用,再还完欠迟暮春的钱。
喀啦!冲水声伴随一连串似愤怒的摔门,“扣扣扣!”高跟鞋脚步声……李衰衰与来人对望,忙收起手中身份证。
苏秘书乍收原本不悦的鲜艳唇角,冷冷一声:“早。”黑胸套装领结将美好展露无遗。
李衰衰赶紧点头。“早安。”空气中无形的凝重在两人间紧绷,一股敌意、愤慨的剑拔弩张,早在曾总经理离开公司后,她就常常感到苏秘书针对她的尖锐不平。
“迟总经理又忙得没吃早餐?”
他其实每天早上都很闲,李衰衰很想这么说,但为免惹祸上身,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也不喝我泡的茶,嫌难喝。”
她瞄到苏秘书的口袋露出一小截像装白色粉末的夹链袋快要掉出,本想提醒……
“是吗?我们究竟算不算同病相怜呢?我可以行好告诉你,他说过向来讨厌喝茶。”苏秘书语气偏酸,却有点得意。“所以你若每天只知道用茶来讨好,嘴巴不甜,身材不好,脑袋又不灵活,很快就会被淘汰。”
“我没要讨好他。”李衰衰不解地皱起眉,解释。
这句话似顶撞到对方了。苏秘书突搁下手中口红,映在镜中的眼角一斜的轻鄙,与平日判若两人。“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连表皮都不撑的草包了。”
“啊?”李衰衰不明白。
“有被捧上天的机会,有哪个女人会不开心?你不过是个约聘行政,又呆又傻又没实力,一张脸也不好,一颗脑也笨,凭什么跟我争?我是在这家企业拼了多少年的机灵、拼了多少年的努力,才有机会跟曾总……凭什么迟总经理一来就特别指名你每天早上赖在他办公室!你别巴着他听懂没?”苏晶颤着嘴唇,随着一群女同事聊天走入,她停下话恢复和善面容,绽开笑容。
“早啊,苏姐。”、“苏姐早!”公司同事朝苏秘书打招呼。
笑声宛若张无形的结界,将错愕的李衰衰隔离。
她神思虚无缥缈地回到座位,感觉心底有些无名火却不知根源,向面有难色的主管硬讨两大叠资料喀啦喀啦输入……
直到下午斐悦突然冒出,搭在办公室隔间板对她说——
“嗯,你真不吃呀,你真的这么“雷龙”不懂迟先生的意思?啊,我都看不下去了,非洲有多少难民等着吃啊!”
“什么雷龙?吃什么?”她满头雾水。相较于迟狐狸,她与斐悦还较能扯得上话题,或许大半都是他开口,他对每个人都友好。
“啧啧啧,雷龙就是……反应特慢!你再不吃,我叫烧腊快餐的老板晚餐煮豆腐补补你的脑。迟先生桌上的早餐是给你的!”
他一拍隔间,话匣子开开开,不大不小劈哩啪啦,她感觉附近数十道目光偷瞄着。
轰隆——
她脑袋一阵轰隆,原来是隔壁桌的同事从椅子上跌摔。“哎哟……摔得太大声,吓到大家对不起!”
“你没事吧?”李衰衰赶紧问,同事慌慌张张摇手摇头,像驱避瘟疫。
李衰衰这才想起,以前自己想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逃避态度,也是如此——
她默默垂下肩。曾几何时,她的位置有高到换他人想法子替她圆场了?而当她刚才跟主管讨工作资料时,是否也为难了主管?是否一举一动都被扩放为好大的脾气?
她不过是个约聘行政呀。
第3章(1)
“吃啊。”
送入口的蛋饼又哽了。这阵子李衰衰虽习惯在迟暮春这吃早餐,但仍险些被他懒懒的命令句吓着,不怕不怕……
他是对鱼缸里那只河豚洒饵食,小河豚嘴巴一开一阖,浮升至鱼群最上层,一口一口,金黄鱼纷纷绕开,它是鱼缸中独一无二得疼宠的,却拼命想低调。
又吃了几口萝卜糕,真不知道迟暮春这么铺张浪费做什么。
她瞄了瞄办公椅,当初装潢指定这把椅子的是他,放着生灰的也是他,连同塑胶椅套包膜不拆,总见他在沙发上懒着身子。
而打从第一天动筷子起,早餐中奇妙的又多了一份萝卜糕。她每天努力的不浪费食物,仿佛有人无时无刻在脑中喊着草包、草包……
怪了,怎么今天越吃越觉得蛋饼苦涩?她感觉唇瓣像被指头擦过,还想拿豆浆喝一口时,却发现迟暮春宝蓝色的眼眸已近在面前。
那对宝蓝不似平日的懒洋洋,而过近的距离,差点令她窒息。
办公室门突然推开了。
“叩叩叩”的高跟鞋声取代了敲门声,那女人一声抽息,错愕呼道:“迟总经理?”
“……痛!”李衰衰还来不及脸红,胃部便感觉一阵不舒适,看见迟暮春两指端压在肩窝几寸,一阵压力使下,她又酸又疼。“你做什么?”
“吐出来。”他扳上她下颌,眉头是皱的。
“凭什么要我吐?哪有人这么没尊严,要人往东就往东,要人往西——啊!”她感觉胃一滚,瞧见他指头往上挪移两寸。
迟暮春对着来人,声音比平日更冷更寒。“苏秘书,你一直对我下药么?”
“什么?谁下药……”李衰衰没听清楚,顺着迟暮春的视线,她忍痛转过头,发现推门而入的苏秘书颓坐地上,双手发抖,惊慌失措。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下药、我没下药……不,没!我没下药!怎么是你吃?我不是叫你早上别待办公室了?”白色粉末洒得一地,苏秘书掩脸尖叫:“而且给药的人说只会昏倒!不会吐血!那不是我给的药!我没要毒害谁!是有人……”
“住嘴。”他淡淡一声。“一开始你就不该拿。”一句话说完,斐悦恰巧从外带人来将苏秘书架走。
“不!迟总经理我能解释!是有人要给我一笔钱,我必需要的!我必需要……”苏秘书努力解释。
斐悦讪笑。“需要到相信那笔不一定会汇入的款项?头期款拿了没?迟先生给过你机会了。”转头低声说:“迟先生,我查过,这件事确定是国爷那挂人收买的,证据确凿。既然国爷那边动手了,那么,迟先生您何时想动手?”
迟暮春压着李衰衰穴道的指端松开,充满笑意,慢道:“既然理由充分,三合间事前准备又充足,就择日不如撞日吧。”
“属下明白。”斐悦颔首,呕……
李衰衰混乱之际,只字片语溜入脑内如渣,只想起苏秘书好像提过有个长年卧病医院的弟弟……她手抹唇旁大量鲜红,咬牙。“迟先生,您让我吃早餐,难道就是要我帮您试毒?”
斐悦与随扈离去,迟暮春眉头微微一蹙,最后没有一丝诧异地缓缓开口:“对。”
她……她她她,喀——
迟暮春感觉手掌上有道热热辣辣、像胡桃钳的夹手嵌上,他挑起一边眉,一手甩开,上头一道粉红月牙。
“迟暮春,你狠!”
她抹抹嘴,咬牙切齿,瞪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缸里的河豚嘟起嘴,将近一整个礼拜不吃不喝。
狠!算他狠!
也好,最起码这一口咬下去,她累积的郁闷会张牙舞爪了!她抽了几下鼻子,眼楮瞪得一点都不委屈。
然后,隔日的隔日……李衰衰戴着口罩,没进去泡茶,办公室最新流言飞满天了——李衰衰失宠之第一部到公司艳情史第N部悄悄上映。
她没去看医生,因为她完全没事——被迟狐狸说是中毒的人,居然没事!当天烧腊快餐店老板看见面色狼狈的她,担忧地说:“唉呀李小姐,这不是彤丹吗?你嘴巴怎么染上这种颜料?这是做一种线香的材料啊,很难洗的。”
对,这个“血迹”竟然洗不掉。后来她请假待在住处,足足待了两天才褪成如香炷底染的桃红,嘴巴都快洗肿成香肠了。
没人知道详细情况,事情从头至尾被压下,她也不知道苏秘书现在到哪去了……
她坐在快炒店,斐悦只“唉”一声帮她倒茶,转头——“老板,一份腊肠!”
李衰衰张圆眼瞪他,妖怪都很狠!会到人世间来造孽的妖怪,肯定更狠!
她早知道自己不过是颗棋子。只是,棋子有棋子的愤怒,棋子有棋子的尊严!
但……尊严不能当饭吃,这次她有点妥协了,埋头猛喀竹笋炒肉丝发泄。
“啊,吃啊,多吃点啊。我也觉得迟先生这次是太过分了点,无情。他以为你真的中毒了,就乱点你穴道。”斐悦夹着腊肠,一口一口,用狐狸牙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