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王之涣还有她从没至认过的亲爹。
王之涣大喊道:「你明白什么?这方子都是切切实实的,有多少人因为这个得了孩子,求得了自己的血脉传承,无知妇人,不过懂得些雕虫小技,哪里明白天师所传方子的巧妙之处,这方子能够永驻青春,甚至回春少年时,无论哪一种都是万人渴望的好处。」
宋冬雨可不想理会这种被人随意哄骗的傻子,她看回武轩夔,挑了挑眉,回道:「难道你也觉得是我看不懂这方子的好处在哪儿?还永驻青春呢,这方子不过是用日后的寿元填补现在的精血,一时瞧起来青春了,可是多一日青春,却是少十日以上的寿命,为了年少无双成了短命鬼,这样的好处你们也敢要?可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武轩夔对于这些本来是不信的,更不相信这样造孽多端的方子真能够有什么奇效,自然马上摇了摇头,「我不信这些,如果真要牺牲数十、数百人的鲜血才能够求得子嗣,那对孩子来说也不是福气,反倒是孽障。」
她点点头,看向还稳坐在屋子里的老道,喊道:「既然同是医者,不如让你自己出来说说这药方到底有效没效!」
老道不吭一声,动也不动,宋冬雨可不是好脾气的人,她干脆大步走了进去,把那老道给拉了出来。
老道除了一双眼能够惊惧的转着,身子如同其它人一般动弹不得。
王之涣如果刚刚还抱持着一点点希望的话,见到狼狈程度和他们不相上下的天师,心下一凉,也找回了所剩无几的理智。
如果真是天师的话,为什么对这女子所下的毒也没有招架之力?
有时候人们不是完全的愚昧,只是在犯错之后就不敢去深想那些明显可见的问题,可一旦一切恶行被赤裸裸地摊开,人们才会发现那些欺骗自己的,终究只是欺骗,一旦捅开了那层纸,所有的污垢都会在阳光下展现。
老道的外表是有几分仙风道骨,可是一双眼已经混浊不堪,加上这毒性对年事已高的老道来说实在太过,以致于他的嘴角有些歪斜,已有中风的前兆。
「就这样的货色,随便拿了本说是仙丹的东西,也能够把你们这些官给骗得团团转?」宋雨雨不屑的把人给踢到一边,本来想问的话她觉得也不用再问了。
若这样的人还能够有几分真本事的话,那她跟着师父日夜苦读十年,甚至见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尸体又算什么?
王之涣无法相信自己这些年来被个满谎言的老道给骗了,咬紧牙,瞪着半昏迷的老道喊道:「天师!天师!赶紧让这无知村妇瞧瞧你的仙法,就像当初你空手取药一样,取出能够化解我们身上毒物的仙丹就行。」
宋冬雨听王之涣越喊越凄厉,但那老道连抬手都不能,也没什么反应,就算真有仙法也使不出来。
武轩夔看着这困扰他们多年的宛州知府落得如此下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看了看宋冬雨,又看看依然躺在地上的木绍季,低声回道:「这些人该送哪儿去?如果单单是我们报官把人送去,只怕宛州府衙上下都是他们的人,到最后可能还要被倒打一耙。」
要他说,斩草除根自然是最快的方法,可是看着那本册子上写的方子,加上这些年来他们不知道散了多少方子还有药材出去,不知道牺牲了多少无辜的人命,杀了他们还算便宜了。
「送官自然还是要送的,可是不能这么简单就送了。」宋冬雨微微笑,想到自己之前救的人里,倒是有不少个能够发挥一点作用的,就算那些人都没用,难道连请当今皇后帮忙也没用吗?
武轩夔知道了她的打算,虽说觉得太轻轻放过了,可是不管如何,现在王之涣等人还是朝廷命官,即使罪无可赦,也轮不到他们动用私刑。
解决了该解决的,他觉得肩头上的担子轻了不少,心情也放松许多。
宋冬雨没想到这些恶人狠话放得凶,连一包毒药都敌不过,还有那个有什么神通的老道,她连他的名字都还没回出来呢,就发现他可能很快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屋子里除了宋绍季的双手还算干净些,其它人都是帮着王之涣四处造孽许久的帮凶,所以对于他们落得躺在落雪后的庭院之中这样的境地,宋冬雨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好。
可宋绍季却不是这么想的,耳边是王之涣不断咒骂的声音,偶尔还能听见一些人因为不明疼痛造成的呻吟声,再加上她说了要报官,就算丢了面子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眼神中带着期盼,哀求道:「雨儿!雨儿!我是你爹啊,你还记得爹吗?这么多年没见到你,爹可想你了啊。」
他发自真心的呼唤着,可是刚刚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这个女儿的全名,为表亲近,他只好冒险叫了她的乳名。
宋冬雨在来打算进屋子里去,看看还有没有这几个人残留下来的药物可以当做证据,却没想到会听见宋绍季用那腻人的声音喊着她,还不断说着这些年对她是多么的思念。
她冷一笑,觉得这世上最荒谬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她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宋绍季以为自己打出亲情牌真的有了效用,正打算用父的眼神看着她,表达自己这些年的关怀之意时,却赫然发现她根本没有回过头,且什么话也没说,又迈开步伐走进屋里,抛下他在屋子外头受冻。
宋绍季愣住了,用更加哀戚的语气表达自己这些年的思念之情,甚至开始诅咒起自家夫人,指责都是她阻了他们父女亲情,绕是这场戏他一个人演得再认真,汲旧无法打动宋冬雨。
武轩夔想要说什么,可是最后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进了屋子以后,她就转过头来对着他说了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的动慰——「不是所有的过错都能够被原谅。」
起码,宋绍季的错,不能让她来原谅,而那个能够原谅他的女人,早已不在了。
第8章(1)
是夜,武轩夔把最后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人绑好后丢进柴房里头,再回到屋子里就看到宋冬雨站在敞开的窗子前,看着屋外落下的雪花发愣。
他拿了一件自个儿的披风替她披上,没有多说什么,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看雪。
他知道,有些伤痛需要的不是旁人的劝慰,也无法劝慰。
宋冬雨拉了拉披风,看向身边安静的男人,她忍了许多年的话头一回有了想说的冲动。
「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
她又再转头看着窗外,像是从夜空之中,能够看见许多年前的那一夜。
「她是自个儿吞金死的,死得很漂亮。」她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又道:「我娘是个美人,我跟她比是怎么比也比不上的,可是大约美人总是有些傻气,让那个人几句好话哄了,有了身子,还随着他远走家兰,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是识字的,甚至也知道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这句话,可是就是那么的傻,没仔细确认过一个比她年纪大了这么多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妻室?怎么可能跟她谈什么真心真意?」
武轩夔是见过她娘亲的,就如她所说的是一个美人,尤其是那一双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眸子,温婉如水,惹人怜爱。
宋冬雨继续说着故事,就像一个旁观者一般,对主角有着悲悯,却又有着无法改变结局的哀伤。
「宋绍季就是个没担当的男人,把我娘拐来这里之后,连妾也当不上,最后只能把我们放到村子里,就当外室般养起来,隔三差五就跟看条狗一样来探望。可是后来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就连固定会送银子来的人也来得少了,有一回我病了,要找大夫抓药,可就是差那几两银子,逼得我娘不得不上宋府去跟宋夫人要钱。」
卢嬷嬷就曾来送过银子,也因此她对她有深刻印象。
是啊,多可笑,宋绍季这个男人,居然得问自家夫人伸手要银两,他那点微薄的俸禄根本供不起他的花销,县城又没什么油水可捞,只能靠自家夫人的嫁妆,所以当他养着外室的时候,宋夫人为了罚他,就把他手头上的银两给断了大半,若是他不出去跟同年或者是官员喝酒上馆子也就算了,可若是有了这一部分的花销,那么落到她们母女手中的银两就会减少,甚至不足。
宋兰芝只去过一回,就知道宋夫人才是真正管着银子的人,所以她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不愿再上府里来求人,因为那对她来说,相当于是把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她可以用真爱两个字欺骗自己她跟宋绍季之间的关系,可是在宋夫人面前,她那高高在上的鄙视眼神,永远告诉着她,她不过就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外室,就连她生的女儿,如果宋夫人没有点头答应,也不可能认祖归宗。
那一回宋夫人例行的刁难了宋兰芝好一回儿,才给了差不多的银两,那眼神就像施舍般,可是宋兰芝为了女儿,只能强忍着不堪,道谢离去。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或许在她把女儿给养好后就能够解脱,却没想到在某个夜里,宋夫人找上门来了,而且除了她坐的那辆马车,还有一辆马车跟在后头。
宋夫人让宋兰芝打扮好,要带她前往一个男人的别院,那男人是京里头来的一个贵人,偶然在宋府里头见到了宋兰芝,表现出兴趣之后,宋夫人闻弦歌知雅意,便做了这样的安排。
宋冬雨那时候就躲在厅堂的桌子下,听见了宋大人那刻薄而狠毒的话语——「不过就是个跟着男人私奔还生下孩子的不洁女子,一个男人睡也是睡,两个也是睡,能帮上老爷,难道还有你拿乔的分?」
或许是这句话打破了宋兰芝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谎言,她请宋夫人在外头等待,然后将宋冬雨从桌子底下拉了出来,哄着她梳了头上床睡觉,便开始梳妆打扮起来。
宋夫人等了好一会儿,实在不耐烦了,从外头要进来拉人的时候,就看到宋兰芝躺在床上,人已经死了。
宋冬雨脸色惨白的笑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我娘把那些珍稀的首饰都戴在了我身上,大约也是不相信宋夫人会真的好心到把我带回去好好对待吧。」
她也没猜错,宋夫人见到宋兰芝居然吞金死了,气得脸色发白,差点就要把宋冬雨抓来出气。
宋冬雨虽然年纪小,骨子里却有着一股狠劲,宋夫人要抓她的时候,她就溜到灶间,拿了灶膛里点着火的柴火,把整间屋子给点燃了。
她那时候的想法很简单,她人小,没力法好好安葬娘亲,但绝不能让这些肮脏的东西玷污了娘亲最后的清静。
宋未人见这情况,马上带着带来的人走了,即便瞥到她疑似逃走的身影也没空理会,后来村子里的人虽然赶来救火,可是青山村处处环山,除了几个水洼外,也没有河流,等到众人好不容易把火给扑灭也到了日头放光之时,屋子早已烧得面目全非。
那一夜,她遇上了这辈子的贵人,也就是师父,她不知道师父为何会来到青山村,师父也从来没跟她提过,但是师父帮忙救出了她娘的尸体,将她娘安葬妥当,而后带着她离开。
武轩夔那时候刚离家,等到后来收到消息,甚至再回村子里头的时候,只隐约知道那一夜有人来了又走,而且那场火也起得蹊跷,却不知道其中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都过去了。」他轻抚着她的发。
「是啊,都过去了。」宋冬雨一愣,然后有些自嘲的笑道:「如果不是过去了,或许今日就是他的忌日,可是我娘亲和他之间的对错,是他们该处理的,我不会原谅他,可是也不会以我娘当借口来对他做什么。」
最好各自相家无事,再也没有纠葛,她对于宋夫人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否则当她学成出师的时候第一个就会来找这两人算算当年的帐,哪里还会让他们活到现在。
「我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也该换你说了。」她抬头望着他,看着他脸上的那条疤痕,有些早就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似平也到了开诚布公的时候。「林芳儿对你而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发现每回其它人提到林芳儿,他的眼神总会闪过一丝异样,如果今天不说清楚,她不知道往后她是不是会一直对这个人产生芥蒂。
毕竟经历了她娘的事,她比旁人更加害怕欺瞒。
有时候当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他却对她没有任何兴趣,背过身睡一整夜,她总会忍不住猜想,他之所以不成亲,是不是因为那个女子的身影在他的心上烙得太深,让他无法再接受他人?她的出现是因为他真的对她动了心,还是只是单纯的为了担起责任?
武轩夔对于她会问这个问题早有心理准备,他同样看着飘着雪的天空,有点怀念又有点伤感的说道:「我只能说这辈子是我对不起她。」
是一个老套的故事,就跟武轩夔很早就跟宋冬雨定了亲,就此把心放在她身上一样,林芳儿早早的就把一颗心就放在了武轩夔的身上。
即使后来武轩夔顶了武大家的兵缺,进入军营当个兵头,甚至最后进了漕帮,林芳儿依然不肯嫁人的等着他,甚至自卖到城里的大户人家当丫鬟,偶尔就到码头上碰碰运气,等着来来往往的般只,假如有他押运的船,她就欢喜的上去同他说几句话,或带点吃食给他,若是没有等到他,她则是又回到府邸,等着下回出府的时候。
可是武轩夔心中早有了人,即使林芳儿对他再好,他也不曾动摇过。
「直到……那次意识到漕帮里有人倒向王之涣那头,当时我领着人要离开,被亲近之人背叛从背后偷袭,她那一日怡好又来码头,推开我替我挡了那一刀,虽然我的脸上也留下了疤痕,可是她却被砍中了颈项,最后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样死在我怀里。」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对林芳儿的情是永远都还不清了。「我见过的死人很多,为我而死的人却只有她一个,还是被我牵连才会如此,从那之后,我就不再与女子太亲近。,怕的就是又久下一辈子都还不了的情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