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如何解决?”他不动声色地询问。
“如果王娶了地王,所有的事将皆大欢喜。”若两人感情好,百姓将会爱屋及乌,将幻王和地王放在同一地位;若两人交恶,至少可以就近监视地王,不让她有任何叛变的机会。
南宫旭抿唇不语,浓眉因沉吟而聚拢。
他没想到,朝臣们竟会得出这个结论。
自古以来,幻王与界王通婚的例子极少,但依然有前例可循。他们的提议并非惊世骇俗,只是,那像是被人挖出了他隐藏于心的渴望,让他蓦地心惊。
他想,想顺水推舟,将她留在身边,但她肯吗?
“这个问题再议。”
“臣等以为,这是最众望所归的人选。”这次他们似乎是铁了心不让他拖延,穷追猛打。
“只要王下旨,地王是不能违抗的。”
“若不尽快完婚,臣等担心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脑海中浮现那日在议事堂里,她滔滔不绝赞扬另一名男子的神情,他的心猛地一抽。当年的失之交臂,他失去她十三年,而今他若再放手,是否他将再没有机会拥有她?
不为过吧?他只是顺应民意征询她的意见,不为过吧?永远失去她的恐惧动摇他的理智,南宫旭握紧拳,却抑不住浮动的心。
“王……”底下的人词穷了,和同僚们沮丧对望。
这一次又失败了,王的大婚,地王富庶的领地,还有以为能就此断绝王和风王的暧昧关系,都失败了……
然而,下一刻,平稳扬起的嗓音,却鼓舞了所有士气,宛如天籁——
“本王会派人征询地王的意思,退朝。”
第六章
下了马车,曲拂柳看着眼前的府邸,那尊贵堂皇的梁柱雕饰,就像她拥有的称号,沉重地压制着她。
她不想回来,因为只要待在府里,就表示徐伯伯可以轻易找到她,每次他总是兴致勃勃地报备他又拉拢了多少民心,又在领地各处成功安排了人马,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
只要她稍有迟疑,或是言词略微偏向幻王,他就会气得面红耳赤。他不咆哮谩骂,只用痛心疾首的言辞,让她羞惭得无地自容。
所以她总是拉着孙泽往外跑,用尽任何理由减少待在府里的时间,不到天黑不会进门。
今天,在外头的她却被府里的人硬是请了回来,因宫里派来使者。
站在台阶前,曲拂柳的脚步,一直迈不出去。
只要一想到他,就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她贪恋地想留住和他的点点滴滴,却又矛盾地想将他摒除在生命之外。得知他派来使者,让她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地王,您不进去?”孙泽唤回她的神智。
“嗯……”她轻应一声,低叹口气,只得进府。
才一走进大厅,等候多时的使者立即上前恭迎——
“参见地王,这是幻王给您的信函,请过目。”使者双手奉上卷轴。
“辛苦您了。”曲拂柳接过,见使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愣了下。“我必须当场看吗?”
“是的,幻王吩咐必须带回您的答复。”使者掩不住兴奋。虽然没胆大到偷看,但他才接了命令,都还没出宫,消息灵通的大臣们就纷纷前来关切,暗指的话语让他不太费力就已猜到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答复?他要问她什么?曲拂柳咬唇,心因忐忑跳得飞快。她略定心神,拉开卷轴上的绑线,一摊开,熟悉的刚健字迹映入眼帘,心才因怀念而微微温暖,立即又被上头的字句凝住跳动——他要娶她为后!
像有只无形的手瞬间紧攫了她的心,她无法呼吸,手不住发颤,颤得卷轴失手滑落都不自觉。
“地王,您还好吧!”见她脸色白得吓人,孙泽上前询问。
那声关怀她完全无法听进耳里,曲拂柳捣唇,全身血液冰冷。
为什么他会想娶她?他对她是有感情的吗?一思及此,她的心就狠狠绞拧。不该是她啊!她只会伤害他,辜负他,留她在身边只会危害到他!
“地王,我还在等您的答复呢!”使者一脸诧异,拾起卷轴递上。怎么和他预想的情况不一样?听到这个消息,任何一个姑娘家应该都是欢天喜地的才对啊!
“不、不……”曲拂柳慌乱摇头,回避着,仿佛那道卷轴是洪水猛兽。“送去给水王,不要给我!”他该娶的是千凌,那么一心一意地爱着他,不像她!
“啊?”使者瞪大眼。“地王……这、这是荣耀啊,您是不是刚回来太累了?要不要歇息一下再答复我?”
泪泛上了眼,拂柳咬唇强忍。如果没有过往,这该是多让人欣喜的一件事?能待在他身边,和他长相厮守,这原是她一心一意希望的,如今,美梦实现了,她却必须狠下心,亲手将它粉碎……
“……我不要……”她的心好痛……抑不住的泪,滑落脸庞,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得出这些话。“请您回复幻王,臣……臣拒绝……”
“啊?这……”使者很为难。“这样吧,您再考虑一天,我明天再过来。”他宁可先找个借口搪塞,也不想带回拒绝的讯息。
“我不要再考虑了。”曲拂柳摇头,哽咽的语调坚定无比。
“没关系、没关系,我明天再过来,您多想一阵子!”怕她推拒,使者把卷轴往桌上—搁,连礼都来不及行,急忙奔出大厅。
“等……”要拦阻已经来不及,曲拂柳怔立。望着桌上的卷轴,泪又落了下来。
孙泽看看她又看看外头,不知该怎么办。就算再累再苦,他也没见地王哭过,更别说是这种伤心欲绝的模样了。王到底下了什么命令?
“我去送一下使者。”忍不住好奇,孙泽追出厅外,打算抓住使者好好逼问。
手抚过卷轴,再将上头的文字反复观看,拂柳紧紧闭眼。她唯一能做的,是把这些字深烙于心,告诉自己,他曾在乎过她,这就够了。
狠下心,拒绝他,为了他好,她做得到的!曲拂柳紧紧咬唇,用力抹去泪水。
为了他,她必须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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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宫中,御书房外的长廊起了阵骚动。
“风王,您等等啊!”一群侍卫着急地在后头猛追。
飞快的速度卷起了一阵风,风豫乐几乎足不沾地,让他们完全追不上。“没关系,王不会怪我的。”他扬声笑道,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转瞬间已到了御书房前。
守在书房外的侍卫见了,赶紧上前拦阻。“风王,请留步!”
敢情那些大臣们已事先做好防范了是吧?风豫乐挑眉,立刻有股强风将挡在前方的侍卫们吹得东倒西歪,他如入无人之境,踏上台阶,随手敲了两下,立即推门而入。
坐于书案前的南宫旭正在听某位臣子的禀报,见他闯进,眼睫不曾微抬,仿佛全在他意料之中。
大臣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开口挞伐。“风王,就算您是界王也不得如此无礼!”
“是吗?那恕臣唐突。”风豫乐敷衍答道,视线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南宫旭。“听闻自己即将‘失宠’,会情绪失控也是在所难免。”
谴责他就谴责他,有必要拿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来当作令箭吗?南宫旭总算看向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猜不透想法。
“哎呀,风王您严重了,娶后本来就是全国上下一致期盼的喜事,你该跟着高兴啊!”大臣干笑。搭上风豫乐的肩,试图把他带出书房。
“别碰我。”风豫乐避开他的手。“能和我这么亲近的只有幻王而已。”恼南宫旭将他蒙在鼓里,他充分表现出妒妇兴师问罪的神态。
大臣一脸尴尬,继续努力。“风王,有话好说嘛……”
“你退下吧,让本王和他谈。”一直沉默的南宫旭终于开口,他离开书案,拂顺衣摆,走到窗边的椅子坐下。
“这……”大臣很为难。要是放他们两个独处,难保幻王不会再次被风王诱惑。
“你快请吧你——”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风豫乐将他往外推,关上门,回过头,脸上的轻佻笑容已全然消失。“我不敢相信,我居然是从旁人口中得到这个消息。”
“事情未成定局,没有宣扬的必要。”南宫旭托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饮。
“等成了定局还有告诉我的必要吗?”走到他面前,风豫乐怒目相视。“拂柳才回来多久,你居然下了这个决定?”
“若我决定的人选是千凌,这样会比较好吗?”南宫旭睇他一眼。
那只会闹得更鸡犬不宁!风豫乐气得咬牙,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重重把茶杯放在桌上,毫不掩饰他的怒意。“你明知道我在顾虑什么。拂柳的疑虑未除,将她留在你的身边,根本就是个不智之举!”
“就因为有疑虑,把她留在身边可以就近监视,这不是更安全?”反驳的理由相当冠冕堂皇。
“但也代表你会在她面前露出更多失防的机会。”风豫乐哪那么容易被击退?“为什么要那么急?臣子的逼婚你都挡了多久,为何这次这么轻易就应允?等一切谜团都解开了不行吗?到时我一定会真心诚意祝福你和拂柳的!”
因为他不想再尝到失去她的痛苦!南宫旭放下杯盏,回头看着窗外的景色。那时能轻易拒绝逼婚,因为他在等待,即使软硬兼施都动摇不了他的坚定。
而今,她回来了,他还来不及体会失而复得的喜悦,她离去的可能立刻又接踵而来,他想等,他想放手,但深沉的恐惧让他放不开。
“担心什么?”南宫旭自嘲一笑。“拂柳不一定会答应的。”
那隐于话里的不确定和落寞,让风豫乐怔住。他没想到,竟会是孙泽击溃了他的自持!感情让人变得盲目,否则依他的从容自信,怎么可能会勘不透拂柳对他的依赖?
这是南宫旭第一次放纵思想,追求自己的想望,身为好友本来不该阻止,但身为臣子,他却又必须扮演黑脸的角色。
风豫乐苦恼支额,抬眼看他。“……我该怎么做?”
南宫旭闻言扬笑,唇畔噙着淡淡的苦涩。这个决定他下得有多艰难?诘问的心音无时无刻地响起,他这么做和父王有什么两样?
他必须不断地告诉自己,为了百姓,为了社稷,这是众望所归的决定。但仍有丝声音一直在耳畔回响,再多的理由,都掩饰不了他满足私欲的事实。
“什么也别说。”理智已尽责地打击着他,他需要的是无言的支持。
风豫乐叹了口气。算了,他不想再当坏人,大不了他三天两头就跑一趟菩提宫,任天大的阴谋都没有机会施展!
他放缓眉目,双手一摊。“我会负责安抚千凌的,别说我不帮你。”
得到好友的体谅,满腔的感激强烈地冲击着他。南宫旭徐缓地深吸口气,控制得平静无波。
“我会留心的。”淡淡一句,蕴含了无限承诺。
“我记住这句话。”风豫乐回以爽朗一笑。“无法力挽狂澜,失宠的我要退位了。”夸张地行了个礼,他退出御书房。
目送他离去,南宫旭走回书案前,继续批阅奏章。然而,强自专注的心神,被勾起了旁思,就再也定不下来。
他自领口拉起红线,一片叶形的碧玉系在上头,流灿着光辉。今天他派出了信使,至今还没有回音。她会答应吗?还是会拒绝?
南宫旭凝视那片碧玉,良久,沉重地吁了口气。如果十三年前不曾发生叛变,是不是状况就不会变得如此难解?
门外传来细微的犹豫足音,打断他的杂念。是信使带回答复了吗?不知不觉,握着玉的手,竟因紧张而微微汗湿。
“王,罗大人求见。”门外侍卫通报。
“让他进来。”南宫旭将玉收起。他派出的信使,带回了消息。
“叩见王。”使者进来,低着头,不敢抬起。
“如何?”南宫旭必须凝聚所有的自制,才能说得如此平静。
“地王巡视领地,今晚无法赶回,臣明天一早会再到地王府走一趟。”
那闪烁的神情让南宫旭察觉有异。“地王去了哪一州?”他随口一问。
“齐州。”他算过,那里的路程来回一天刚好。
答得越无懈可击,越是引人怀疑。有种预感,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唯一会让信使甘冒欺君之罪的理由只有一个——她的答复让信使说不出口。
她拒绝了吗?这个念头让他微微一震,几乎无法呼吸。
低头的使者一直惴惴不安,怕会被看穿谎言。
“下去吧。”轻轻一句,解除了他的担虑。
“是!”使者暗自吁了口气,欣喜行礼,急着离开去找其他大巨商量对策。
是吗?她拒绝了吗?看着奏章上的文字,映入眼帘,却读不进他的脑海。他只能任由那时握不到她手的画面,占据了他的思想,一再地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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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拂柳坐在桌前,看着摇曳的灯火,原该灵黠的水眸如今只余空洞。
如果可以,她好想整日躲在榻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永远别去面对这些。
那封信的内容,很快传遍了府里,他们以为她是姑娘家害羞所以推拒,见了她大伙儿就只是笑,要她答应。
那一张张期待的笑脸,让她想逃。然而,最让她坐立不安的,是那株被折断枝哑的梧桐。那是伯伯用来与她相约的记号,代表他今晚会来找她。
那记号没人会知道,不过是折断了根小小的枝丫,但她却可清楚听见,梧佃喊着疼,一声一声,伯伯用这种方式要她记住,爹爹所承受的痛苦。
平常,她总是听话地把孙泽调离,唯独今晚,她万分挣扎。
她知道,伯伯定是为了那封信而来,这个大好机会,他不可能会让她放过。她好想装傻,装做没看到那个记号,但只要想到这样可能会害伯伯的身分曝光,她就狠不下心,还是用了个理由把孙泽遣走。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该自己面对的。
门上传来轻敲,她的丽容变得苍白。她走到门前,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还是平稳不了惊慌的心。
从她回府之后,伯伯眼里对复仇的急切渴望,一日比一日鲜明。今天的他,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握着门闩的手微颤,一寸也挪动不了。
敲门声又响,带着些微的急切。曲拂柳心一颤,只得强迫自己将门闩拉开。
“今晚让我静一静好吗?我不想答应……”她低头,好怕看到让她无法负荷的表情。
一阵沉默,良久,来人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