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叹息惊动了她,以为自己又惹恼他了,双手交握恳求。「你……不要生气啦,我不哭了,我答应你,我不闹了,你看……我在笑啊,我在笑了……你不要生气。」
她含泪祈求,嗓音破碎,勉强绽开的笑容比哭泣更令人心酸。
她究竟怎么了?为何这么怕他生气?
狄在风胸口一拧,困惑与懊恼,此刻都不再重要,他抽出一张纸巾,温柔地替她拭泪。「吃完早点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嗯。」她嘎咽地咽下最后一口寿司,喝了小半杯矿泉水,接着摇摇头,表示自己吃饱了。
他送她上床睡觉,替她拉拢被子,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睡着以前,你不准走握。」
「知道了。」他柔声哄她。「睡吧。」
她温顺地合上眸,眼角隐约仍有泪痕。
狄在风静静凝望她。
这丫头太透明了,喜怒都形于色,从来不擅长隐藏情绪,今晚她会如此异样,肯定有问题。
他微拢眉,在脑海里捉摸每一丝线索,忽地,灵光乍现。
他想起自己发现她的地方似乎离他和诗诗聊天的那座红桥不远,莫非她……看见了他跟诗诗在一起?
狄在风心神一凛,眼色瞬间沉郁。
这下可不妙了——
隔天早晨,江善庭刚醒来,便一阵心慌意乱。
几乎一睁开眼,她便想起昨夜过得有多混乱,也记得自己惹恼了男友,差点令他变脸,她还记得他答应在入睡前陪着她,而现在已不见踪影。
他走了吗?回房睡觉了,还是去见客户了?或者……去找那个女人了?
一念及此,她凛然心惊,蓦地弹坐起身,跳下床,一时不察,扯痛了脚踩,她连忙弯身揉了揉。
「在风、在风!」她呼唤。「你在吗?」
房内只有她的声音孤单地回响。
她更慌了,心韵忏然加速,回忆他的房号,打电话到他的房间,铃声连响十几声,毫无响应。
他不在。他去哪儿了?为何连张字条都不留给她?
他是不是还对她生气?
江善庭坐在客厅沙发上,肇眉咬唇,神态旁徨而落寞。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该去找他吗?还是默默回台湾?她是否该鼓起勇气质问他,昨夜那个请他吃绸鱼烧的美女究竟是谁?
他们……是情人吗?他是否背着她劈腿?
她该问的,凭她是他女友的身分,她有资格问,但她不敢,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万一跟他摊牌后,换来的是彻底决裂,那她的心恐怕也要因而碎得不成形了,她没勇气冒这个险……
「你醒了?感觉怎样?」温柔的问候在她耳畔回旋。
她震了震,往声音来处望去,是狄在风,他在这里,他没有丢下她!
「你……你去哪里了?」她颤着声嗓,几乎又要哭了。「我刚刚打电话去你房间,找不到你。」
「我去办一些事。」他微笑,在她身畔坐下。「脚还痛吗?已经能走了吗?」
他的关怀令她不自禁的心酸,连忙强忍住泪。「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快去梳洗吧,换件衣服,我们下楼吃早餐。」
「你……有空陪我吗?你今天不用去见客户吗?」
「下午才去。」他解释。
「喔。」她怔怔地望他,欲言又止。
他挑眉。「怎么了?」
「没、没什么。」江善庭急忙摇头。她恨自己的胆怯,但她真的没有勇气。「你等我,我马上就好。」
她进浴室,以最快的速度梳洗,么他换上一件飘逸的洋装,她希望他会觉得好看,虽然她很明显不如昨夜他身边那个女郎美丽窈窕。
她很仔细地化妆,这辈子从未如此精心描绘自己的妆容,她总是漫不经心地薄施脂粉,这是第一次,她努力在每个小细节追求尽善尽美。
但不管她如何用心,她的五官看来就是那么平几,她的脸颊就是那么圆润,她的身材太过丰满,她不漂亮,一点也不!
她好丑,好丑……
泪水再度在她眼里威胁泛滥,她咬牙忍着,用力忍着。
她不能哭,哭了眼皮会更浮肿,在风会觉得莫名其妙,说不定以为她又在闹小姐脾气,所以她一定不能哭。
她必须笑,笑得甜甜的、亲切的,至少要让他觉得可爱。
江善庭对镜练习,一次又一次绽开笑容,直到颊畔的两个小酒窝很自然地舞动,她才觉得自己及格了。
她端着笑么,尽量以优雅轻盈的姿态走到客厅,面对自己最钟爱的男人。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狄在风听她话说得如此客气,似有些讶异,剑眉一挑,笑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让我等,习惯了。」
她摇头,睁大眼瞅着他,很认真地说:「我以后不会让你再等了,我保证以后我们约会,我一定会准时。」
从今以后,她会尽力做个很温柔很可人的女孩,不让他后悔跟她在一起。
第3章(2)
可他听了,似乎并不高兴,唇畔的笑意蓦地敛逸,沉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怎么了?」她仓皇失色。「干么这样看我?」
他没答话,从沙发起身走向她,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按抚。
她直觉他有话跟她说,忐忑地等着。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忽地凑过唇轻轻吻了她眼窝,然后沙哑地扬嗓。「跟我来吧!」
「去哪儿?」她不安地问。
他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代替回答。
神田川畔,满开的樱花吹落如雨。
一座典雅欧风的小教堂矗立于河畔,绿色的尖顶在阳光映射下闪烁着莹润的光芒。
狄在风搀扶着行走仍不甚方便的江善庭,一步步拾级上阶梯,来到教堂门口。
江善庭扬眸一看,只见教堂内外张灯结彩,衬着河光花影,更显得万种风情。
「有人要结婚吗?」她好奇地问。
「对。」他点头。
「所以你是带我来参观婚礼的吗?」
「也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她不懂。
他微微笑。「的确有人要结婚,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那就要看某人的决定了。」
「谁的决定?」她又困惑了。怎么他今天讲话这么像个谜?
他不说话,笑着牵起她的手,领她走进教堂内的小礼拜堂,雪白的墙面与屋顶,大扇的落地窗透进天光,白色十字架庄严而美丽。
他与她,在十字架前相对而立。
她忽然明白了他可能想做什么,身子不禁阵阵颤栗,连心跳的韵律都不稳。
他凝视她,深深地、深深地看着,眼潭幽深如古井,召唤着她沉溺、再沉溺,她觉得自己要晕了,若是他再不说话,若是他一直这般吊着她心弦,她会在下一秒晕厥。
她眨眨眼,迷蒙地娣着他,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段红线,缠绕着两人的小指。
「这个,就当是我们俩的定情戒。」他笑望她。「会太寒酸吗?」
太寒酸?他在说什么?
「我本来想买一个钻石戒指的,可是时间太匆忙了,来不及选。」
她心口一拧,一股又甜又酸的滋味萦绕胸臆口
「江善庭小姐。」他忽地收敛笑意,端正面容,大手轻轻抚摸她脸颊,说不尽的轻怜密意。「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倏地凛息,无法呼吸。
「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她不敢相信。
「不像吗?」他自嘲般地勾勾唇。「看来我要浪漫的功力有待加强。」
所以是真的,他是真的要她嫁给他!
「你……真的要我吗?」她不想哭,可眼眸却不争气地氨氯成泪海,波澜荡漾。
「你以为我舍得放过你这么好的女孩吗?」他低首,额头与她相抵,深情地叹息。「除非你不要我。」
她怎么可能不要他?她爱死了他,一直在等他求婚,这辈子最想做的就是他的新娘,这是她最大的梦想,唯一的梦想!
「可是……」她难受地嘎咽。
他一震,蓦地么头望她。「可是什么?你不肯嫁给我?」
「不是,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抽噎着,泪水犹如断线的珍珠,每一颗,凝结的都是她最纯洁的心意。「我爱你啊!好爱好爱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狄在风僵住身子,似是被她毫不掩藏的热烈告白震撼了,良久,一动也不动,墨幽的眸闪烁着异样神采。
仿佛过了百年悠远的时光,他才寻回理智。「那就嫁给我!善庭,答应我,跟我结婚!」
「会的,我答应你,答应你!」她含泪低嚷,飞蛾扑火似地投入他怀抱,紧紧地、眷恋万分地抱着他。「我要跟你结婚,做你最乖最贤慧的老婆,我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直到我死都会爱着你,永远、永远都爱你……」
她哭着,也笑着,在这情感强烈波动的一刻,立下此生最真诚,也最缠绵的誓言。
她想,她不会后悔,不可能后悔,昨夜看到的那一幕想必是她的误会,他今天向她求婚了不是吗?证明他爱的人是她,只有她!
他向她求婚,用一段红线绑住了他与她,这就表示了他此生此世愿意相守的人是她,没有谁能够剪断他们之间的缘分。
这是注定的情缘,注定的命运,谁也不能抗衡。
「我爱你,狄在风。」
她在他耳畔再度表白,闭上眸,接受他最温柔甜蜜的深吻。
「瞧你乐的!有这么开心吗?」
江爸爸放下报纸,眼看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在餐桌上一面吃早餐,一面依恋不已地欣赏数日前才戴上手的钻石订婚戒,忍不住莞尔。
「终于盼到在风跟你求婚,我看你都乐晕了!」他嘲笑自己的女儿。
「不行吗?」江善庭才不管父亲戏谑,朝他挤眉弄眼,扮出俏皮的表情。「人家就是很开心、很快乐嘛。」
「啧啧,女孩子家,也不懂得矜持点,就这么急着嫁出去吗?」
「谁教我是爸爸你的女儿啊!哪里懂得矜持两个字怎么写?」江善庭反将一军。
「哇!老婆,你听听,你女儿说这什么话?」江爸爸寻求外援。
「默,你们父女俩的战争我可不想插手。」江妈妈可聪明了,不膛这浑水。「你们就慢慢吵吧,有结论再叫我。」
「法,做人老婆居然不挺自己的老公。」江爸爸眯眼摇头,作无奈状。「我说女儿啊,你将来嫁给在风后,可别像你妈这样扯自己老公后腿。」
「我才不会呢!」江善庭娇镇。「而且在风跟爸爸你不一样,他才不会这样说老婆的坏话。」
「呵呵呵。」江妈妈可乐了。「不愧是我的宝贝女儿,说得好!」
说着,母女俩很有默契地相互击掌。
江爸爸被排挤在两个女人之外,势单力孤,只能摸摸鼻子认输。「算了,不跟你们说了。」认分看回报纸去。
江善庭与母亲相视而笑。
「对了,宝贝,你未来老公是搭今天晚上的飞机回来吧?」
「对啊,所以我打算等下到他家去。」
「到他家干么?」江妈妈不解。
「去帮他打扫洗衣,预习怎么当一个贤慧老婆啊。」江善庭眨眨清亮大眼。
「唉哟,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江妈妈笑着伸手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你去就去,可别贤慧老婆当不成,反而把人家家里弄失火了。」
「才不会呢!」江善庭嘟嘴抗议,咽下最后一口吐司,翩然起身。「那我走喽。」
跟父母道别后,江善庭便开着自己那辆桃红色minicooper,直奔男友住处,先在附近的超市停下,买了许多日用品和料理的食材,抱着大包小包来到他家,大门上嵌着电子密码锁,用的正是她的生日。
她按下密码,再次于这种细节处感受到未婚夫对自己的爱意,也更坚定了与他执手偕老的决心。
他们一定会幸福的,她相信。
这天,她在未婚夫屋里忙忙碌碌,像辛勤的小蜜蜂,里里外外地奔波,扫地、洗衣,甚至每扇玻璃窗都擦得干千净净。
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其实并不擅长做家事,但即便动作笨拙,她依然努力做到尽善尽美,腰酸背痛也在所不惜。
直到傍晚,扫除工作方告一段落,她在沙发气喘吁吁地躺了十几分钟,稍事休息之后,又一骨碌爬起来,进厨房料理晚餐。
这才是最困难的任务。
虽然她在家里已向睛姨讨教过,整整上了三天课,仍不太有把握,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成功做出一桌饭菜,掳获爱人的胃。
「加油吧!江善庭。」
她开朗地对自己打气,系上围裙,卷起衣袖,正式上工。
首先是洗菜、切菜,备妥调味酱料,跟着从橱柜里找出砂锅,将材料都下了,添上水,炖汤。
「再来是清蒸妒鱼。」她摊开笔记本,仔细对照之前亲笔记录的步骤,小心翼翼,不敢丝毫分神,就怕一步错了,全盘皆错。
她可不想么情人做的第一顿饭,不成功,只成仁。
就这么手忙脚乱地过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备妥了两样菜,一锅韩式泡菜汤,一个念头蓦地在江善庭脑海闪过。
「糟糕!忘记先煮饭了。」
她惊呼,懊恼地敲敲自己的头,赶紧找出饭锅、洗米淘米,正慌乱着,玄关处忽地传来一阵足音。
不会吧?他回来了?
江善庭惊愕,瞥了眼腕表,明明他的飞机还没降落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到家了?
她定定神,慌忙洗手,在围裙上擦干,努力端出镇定甜美的笑么。
「在风,欢迎你回来——」未完的嗓音于空中消凝。
她整个人顿时冻住,难以置信地睁大眸。
出现在她眼前的人不是狄在风,不是她盼着等着的未婚夫,而是某个美艳的陌生女子。
不对,也不能说完全陌生,至少她见过这女人一次。
就在前几天,在东京,在四季饭店的庭园里。
「你怎么进来的?你知道密码?」江善庭颤声质问,身骨发冷、脑门晕眩。
为何她会觉得自己呼吸不到氧气?
那女人盯着她,锐利的眼神像是正暗暗掂着她的分量,许久,才慢条斯理地扬起清脆的嗓音。「你就是江善庭?」
她知道她!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是谁?」
第4章(1)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即便过了两年,即便狄在风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生活里不再有江善庭,偶尔,当周遭寂静,而他独自孤单的时候,这样的念头仍会隐约于脑海浮现。
那天,她为何会发生车祸?
他知道车祸前她曾去过他家,打扫了屋子,还么他炖了他最爱的韩式泡菜汤泡饭,他怎能肯定是她呢?因么厨房流理台搁了一瓶喝了一半的沛绿雅气泡矿泉水,而他知道诗诗是绝对不喝那个的。
她发生了车祸,却没人及时通知他从日本赶回台湾。那天,由于客户公司临时出了点状况,他错过了晚班飞机,隔天下午才回到台北,直到傍晚才接到噩耗。
善庭开车与装载瓦斯筒的货车对撞,车体当场翻覆,并起火燃烧,而她在紧急送医后,不治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