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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云上爱你  第10页    作者:张小娴

  “怎么样?我答对了吧?”大熊松了一口气。

  我眼泪都差点儿涌出来了,回头告诉他说:“对不起,答错了。”

  “为什么?”他很诧异的样子。

  我用手抹抹高兴的眼泪。说:“先有蛋。”

  “为什么先有蛋?”

  “我不是给了你两个提示吗?第一个是‘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鸡?”第二个是’鸡蛋是不是鸡生的?‘。“

  “鸡蛋怎可能不是鸡生的?”

  “我是说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枚鸡蛋。

  你没想过鸡可能是山鸡跟凤凰杂交后生下来的,也可能是火鸡跟乌鸦相爱之后生下来的吗?不管是哪两只飞禽搞在一起。首先弄出来的一定是一枚蛋。蛋孵出来了,才有第一只鸡。”

  大熊张着嘴,恍然大悟地说:“为什么我没想到?”

  “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熊大平,你输了。”我把喝完的可乐罐咚的一声丢进垃圾桶里。

  “我们玩玩罢了?对吧?”他试探地问。

  “谁跟你玩?现在送我回家吧。”我甩着手里的布包冲他说,发觉他脸有点红。难道可乐也会把人喝醉?

  走出小公园,我和大熊漫步在月光下。

  “一九九八的钞票为什么比一九九七的钞票值钱?”

  我问大熊。

  “一九九八张钞票自然比一九九七张钞票值钱。”他说。

  “原来这样。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当然了。”

  “我也是第五届的。”我告诉他。

  “什么第五届?”

  “你以为第五届‘奧斯卡’吗?是第五届‘省港杯婴儿爬行比赛’,我就是那个把你的纸尿裤扯下来的‘欲海肥婴’。”

  “什么?原来是你?”

  “就是我。”

  “但你现在不肥,真的是你?”

  “那些是婴儿肥嘛!我们认识十六年了。”

  “那时还不算认识。”

  “你记得阿瑛吗?你的小学同学。她男朋友叫小毕。

  她跟我一样,假期在蛋糕店打工。“

  “你是说‘飘零瑛’?”

  “‘飘零瑛’?”

  “她是孤儿,我们都这样叫她。”

  “你有没有喜欢过她?”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阿瑛的身材很好呢。男生是不是都喜欢这种女生?”

  “我怎么知道。”

  “我可不可以摸你?”

  “这么快?”

  “我是说头发。”我痛快地弄乱他那一头从来不梳的黑发。

  “唉,你干什么?”

  “你将来当飞机师好吗?”

  “为什么?”

  “因为我会当空姐。”

  这就是发生在十六岁的爱情故事。以后的日子里。

  我常常问大熊,他是不是故意输给我,所以才会想出像十二生肖那么傻的答案。然而,不管我怎样旁敲侧击,他始终不肯说。

  第三章  落翅的小鸟

  1

  阿瑛十八岁生曰的那天,并没有一个富翁父亲留给她大笔遗产。但是,她有小毕、我和大熊在“十三猫”

  陪她庆生。

  那天是我头一次跟小毕见面。不爱睡觉,也不爱剪发的小毕有点瘦,额前凌乱的刘海遮着他那双小得像一条缝的眼睛。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还能够看东西。

  小毕不笑的时候有点像个忧郁的大男孩,咧嘴笑时却邪邪的。像个坏孩子。

  “他是魔鬼与天使的混合体。”阿瑛说。

  “大熊是上帝的杰作。”身为女朋友,我当然也要替大熊助威。

  “上帝的杰作”跟“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只要碰在一起。聊计算机和电子游戏可以聊个没完没了。大熊那时已经很少泡游戏机店了。他爱在家里玩游戏机。那样更糟,他可以从早到晚玩个不停。

  我和阿瑛不谈这些,女孩子之间有许多比电子游戏更有趣的话题。阿瑛考上了演艺学院,她喜欢演戏。那时候,我在念大学预科。

  中学会考放榜的那天,我从小矮人手上接过成绩单

  时,大大松了一口气。数学我竟然拿了合格。这全是大熊的功劳。他是很好的补习老师。他从来没放弃我,只会咕哝:“这个世界原来真的有‘数学白痴’!”

  他默默忍受我补习的时候无聊地弄乱他的头发。只会小声抱怨:“你为什么不搞自己的头发?”

  有时候,我们爱坐在小公园的长板凳上一起温习。

  我会从家里带几罐可乐,藏在小喷泉的泉底冰着,那便可以一直喝到冰凉的可乐。当懒惰的大熊躺在长板凳上睡觉,我会毫不留情地把他抓起来,对他大吼:“快点温书!你要和我一起念预科,一起上大学。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结果,大熊和我,还有芝仪、星一,都可以留在原校念大学预科班。只是我们没想到,小矮人就像强力胶一样粘着我们。他竟然跟我们一起升班,继续当我们的班主任。熏衣草和盜墓者也继续教我们中文和英文。

  我的担心看来有点多余,星一没去嵩山少林寺出家。我不会看到他在同学会上表演少林绝学一指禅。

  “魔女”白绮思上了大学。有一天,长发披肩、身高一米七二的她开着一台耀眼的白色小跑车来接星一放学。

  这件事当天造成了很大的轰动,“无限绮思”网站上。

  大家热烈讨论星一和白绮思的恋情。男生纷纷打出一个个破碎的心。网主“绮思死士”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星一减肥前的照片,放在网上,大肆挖苦一番,许多“绮思迷”看了都嚷着要地狱式减肥。

  这件事引来一批身为“星一迷”的女生的不满。她们攻陷“无限绮思”网站,大骂网主“绮思死士”一定是个丑得不敢见人,只好躲起来的变态色情狂,更在“绮思不出,谁与争锋”这一句话前面自行加上一句:“帅哥星一,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绮思迷”和“星一迷”的骂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星一却好像一点儿都不关心。他和白绮思的恋情传开之后,围绕他身边的女生反而比以前更多,似乎大家都想跟白绮思比拼一下,沾沾她的光,星一也很乐意在女生之间周旋。

  星一和大熊依然是好朋友,有时候,我们三个人会一起去吃午饭,聊些不着边际的说话。有好多次,我都拉芝仪一起去。然而,芝仪只要听到星一也去,便怎也不肯去。她会说:“我不想跟年度风头人物一起。”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做过研究,比方说,当一个人一下子失掉十几公斤,整个人的心理状态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性格会不会改变?我总觉得,星一并没有减肥,而是有一个长得很像胖星一的瘦星一出现,跟胖星一交换了身份,就像《乞丐王子》的故事那样。有一天,以前那个笑起来有一串下巴,跑起步来两边脸颊噼啪响的、比较开朗可爱的胖星一会回来。

  阿瑛十八岁生曰那天,“星一迷”跟“绮思迷”的骂战正进行得沸沸扬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没见过瘦星一的阿瑛看过网站上肥星一的照片,说:“他真的可以减掉十几公斤?”

  从没见过胖星一的大熊说:“那个真的是星一?”

  我的怀疑和假设也不是完全没理由的。

  我们说话的时候,一只虎纹大胖猫打扮的服务生端来阿瑛的生曰蛋糕,上面插着十八根蜡烛。阿瑛兴奋地站起来,双手合拢,紧紧闭上眼睛许愿。大熊站了起来,假装拉长耳朵偷听,引得我和小毕哈哈大笑。

  那天分手之后,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我和阿瑛假曰打工的蛋糕店在一九九九年已经结业,曰式乳酪蛋糕不再流行。我那天带给大熊吃的柠檬味和苦巧克力味乳酪蛋糕,从来就没有机会推出市场。

  回去的路上,我问大熊:“你有没有鼻孔?”

  “当然有。”

  “你有没有脚趾?”

  “当然有。”

  “你有没有爸爸?”

  “当然有。”

  “你有没有喜欢过阿瑛?”

  “当然……”

  ‘’你说出来,我不会生气的,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我哄他。

  然而,无论我用的是什么诡计,大熊从来就没中计。我想,每个人都有秘密吧。就像“十三猫”的天幕上的那些猫眼睛,每次数出来都不一样,到底是不是那个天幕有机关,永远是个谜。

  2

  阿瑛生日之后没过几天,便是二OO一年的圣诞和除夕。我们原本想要好好疯一下,因为,过年之后,就得为大学试准备了。但是,十二月二十三日晚上的一通电话,改变了许多事情。

  那天晚上七点钟左右,我趴在床上追《哈利。波特》第一集,刚刚看到哈利从海格手上接到霍格华兹的入学通知书。这时,芝仪打电话来。她哭得很厉害。

  “芝仪,什么事?”我吃惊地问她。

  “你有没有上网?”她断断续续地说。

  “我在看《哈利。波特》。什么事?”

  “徐璐死了。”她呜咽。

  “不会吧?她怎么死的?”我跳了起来。

  “自杀。我刚刚在网上看到的。”

  “那不一定是真的。”我丢下书,走下床去开计算机。

  “说她两个钟头前死的。”芝仪哭着说。

  “不会的,不会的。”我边按键盘进聊天室边拧开收音机。

  我们常上的那个聊天室果然流传着徐璐的死讯。据说,五点钟左右,有人看到徐璐把车停在青马大桥。她从车上走下来,攀过围栏,徘徊了一阵,然后纵身从桥上跳下去,身体在半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我看到了。不会是真的,你也知道很多人爱中伤她,新闻也没报。芝仪,你先挂线,我待会再打给你。”

  我马上打给大熊。

  “你有没有上网?”我问他。

  “我在打机。”大熊说。

  “你快点帮我看看,网上传徐璐死了传得很厉害。”

  “不会吧?”

  我听到大熊那边按键盘的声音。

  一个钟头之后,电视新闻简报出现了徐璐的照片,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主播严肃地报道徐璐的死讯。电视画面上,徐璐的尸体由潜水员打捞上来,放在一张担架床上。抬到车里去。尸体从头到脚用黑布裹着,沿途留下了一条水渍斑斑的路。

  那天晚上。我没法睡。

  “不会是真的。我的偶像不会死。”我跟自己说。

  然而,第二天,报纸的头版登了徐璐九八年演唱会上一张她回头带着微笑朝观众席挥手道別的照片。

  她真的走了。

  报上说,三十三岁的她因为感情困扰和事业走下坡而自杀。她的男朋友就是我和芝仪在麦当劳见过的那个模特儿。两个人一直离离合合。徐璐出事前一个星期,那个男模从他俩向住的公寓搬走了。

  不会游泳的她,选择在落日烧红了天际的一刻从桥上跃下。尸体很多瘀伤,内脏和心都碎了,鼻孔一直渗着血。

  平安夜那天,许多歌迷涌到桥畔献花悼念她。收音机播的不是《平安夜》,而是她的歌。那首《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情人》不停地播。

  我没法不去想像传闻中那个她从桥上跳下去时的优美的弧度。我的偶像,即使要死,也要在空中留下一抹不一样的彩虹。

  我和芝仪没去桥畔,我怕我会哭。

  十二月三十日晚上,大熊打电话给我,问我说:“你想不想见徐璐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她已经死了。”

  “星一刚刚打电话来,说他有办法。要是你和芝仪想看看她的遗容,而你们又不怕的话一一”

  “星一为什么会有办法?”我吃了一惊。

  “徐璐的遗体昨天送去了他们家开的殡仪馆。”大熊说。

  星一很少提起家里的事。直到这天晚上,我和大熊才知道,原来他家里是经营殓葬业的,生意做得很大。

  他爷爷是殓葬业大亨,只有他爸爸一个儿子。星一的爸爸有两位太太,星一是小太太生的,但是家里只有星一一个儿子。所以,星一的爷爷很疼他。

  “星一说,要看的话,只能在明天晚上,过了明天就没办法安排了。”大熊说。

  我在电话里告诉芝仪。

  “我想去。”芝仪说。

  除夕那天傍晚,大熊、我和芝仪带着一束百合花。

  在约定的地点等星一。星一坐在一辆由司机开的黑色轿车里准时出现,招手叫我们上车。

  在车上,我们都没说话。我默默望着窗外。

  车子直接驶进殡仪馆的停车场。下了车,那位眉毛飞扬,样子凶凶的,十足鬼见愁的司机带我们走秘密通道来到大楼二楼灯光苍白的长廊。我一直抓住大熊的手肘。

  “鬼见愁”用手机打了一通电话,然后毕恭毕敬地在星一耳边说了几句话。

  星一走过来,指了指长廊尽头的一扇门,跟我和芝仪说:“徐璐在里面,你们只能够逗留五分钟,否则,麻烦就大了。”

  我和芝仪对望了一眼,彼此的嘴唇都有点颤抖。

  “花不能留在里面。”星一提醒手上拿着百合花的芝仪。

  芝仪望了望手里的花,脸上带着几分遗憾。

  “我和大熊在这里等你们。”星一说。

  我缓缓松开了大熊的手。芝仪望着我,她在等我和她一起进去那个房间,看我们的偶像最后一面。

  “我不去了。”我很艰难才吐出这几个字。

  他们三个惊讶地看着我,特别是星一,他好像很失望……

  “没时间了。”星一边看手表边说。

  “芝仪,你去吧。”我对芝仪说。我知道她想去。

  芝仪低了低头,我看得出她没怪我。她拐着脚。跟着“鬼见愁”朝长廊尽头那扇白色的门走去,在门后面消失。

  我杵在阴冷的长廊上,觉得脚有些软。星一和大熊在我旁边小声说着话。我从布包里把耳机拿出来戴上,徐璐的歌声在这个悲伤的时刻陪着我,如许鲜活的,仿佛她还在世上似的。

  我没胆子进去。我怕。很喜欢看关于尸体的书的我,从来就没见过真正的尸体,也从来没跟死亡这么接近过。

  我没忘记那天在麦当劳见到的徐璐。我宁愿永远记着她手指勾住男朋友的裤头,头靠在他肩上,幸福快乐的样子。还有那个把我和大熊牵在一起的“徐璐头”。

  过了一会儿,芝仪带着她拿进去的那束百合花。从那个房间出来,缓缓走向我。她不喜欢人家看着她走路,因此我別过头去。直到她走近,我才把耳塞从头上扯下来,看到了满脸泪痕、眼睛哭肿了的她。我不进去是对的。

  后来,星一用车把我们送回上车的地点。在车上。

  我们默默无语,每个人的脸都好像比来时苍白了一些,芝仪一直低声啜泣,星一把一包纸巾塞到她手里。

  我们下了车,跟星一挥手说再见。

  芝仪上巴士前,把手里的百合花分给我一半,说:“这些花看过徐璐。”

  我们没道再见。

  我和大熊默默走在回去的路上。

  “我胆子是不是很小?”我问大熊。

  “我也不敢看。”他说。

  我抓住他的胳膊,说:“你去当飞机师吧。”

  “为什么?”

  “因为我会当空姐,我想跟你一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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