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来了……冥冥中究竟是什么力量阻止她忘了他?
无论怎么做,她还是喜欢他,比她以为的还要喜欢,就算觉得莫名其妙还是喜欢。
爱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是理智克制不了,是一旦开始就不能假装不存在的东西,她只能选择用什么样的心态去接受这件事就是这么发生了,硬要与事实抗衡只是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她想念他,想念他那不怕得罪全世界的臭脾气,想念他老是惹恼她的恶毒,想念他创作时专注的眼神,好想他,想得心都痛了……
突然,屋里的灯亮起,下一秒,门就打开了。
俞筝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和从屋里走出的谷正牧对上视线。
「你在这里干么?」谷正牧原本想起来完成白天未完的工作,没想到才跨出门就被像幽魂一样站在门前的俞筝吓了一跳。
俞筝的下意识动作就是转身,往后跑。
「喂——」他立刻追上去,抓住她。
她被拦下,只能面对他。
「这么晚了,你发什么神经?」
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一个多月,害他成天被那几个损友念到耳朵长茧,说什么都怪他老是赶她走,伤到女人脆弱的心灵,她才会搞失踪。
习惯了经常见到她,习惯了她比男人还豪迈的笑声,习惯了她在市集里和客人热络交谈的身影,习惯她静静地坐在他身后看他雕刻,不过,少了个人,却换他不习惯。
工作到一半他会转身看她在做什么,到了市集不由自主地叫她的名字,才发现她人不在,住处没了她的笑声,几个男人除了抱怨他没心肝再也没有什么新鲜话题……
一开始谷正牧还觉得清清静静很不错,但时间久了也不免开始担心,这个女人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生日的那个晚上,他就觉得她不对劲,只是碍于一种连自己也搞不懂的莫名别扭,始终没有打电话给她,他认为李浩念跟她比较熟,要打电话也是李浩念打。
「怎么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一阵子不见,他是真的想念她。
「我在梦游……」她说,因为再见到他而屏息。
「最好是梦游。」这样也能硬拗。
「真的,我现在还在睡觉,而且在作梦。」不知是不是安眠药的药效发作了,她感到有些恍惚。
他还握着她的手臂,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一种好亲密的温暖。
现在,她很需要这份温暖,如果天不要亮,梦不要醒,能让她一直这样看着他,多好。
「你觉得我智商很低?」他发现她好像更瘦了。
她摇头,在她心里,他绝对是个智者,至少比庸庸碌碌的她有智慧太多。
「发生了什么事吗?」忍不住,他还是问了。
因为他觉得她就算怎么粗线条也不会做这么突兀的事,半夜站在一个男人家外头,穿着睡衣……很怪。
尤其她看起来,很累,很虚弱,很没精神,不像他认识的俞筝。
「你不要问……」不知怎的,听见他关心的语气,害她想哭。
「喔……」她说别问,他就不问了。
两人就这样——他盯着她,她盯着地板,僵持着。
谷正牧一直忘了放开她,好似他一放手,她就会像烟一般,轻轻地被风吹散了。
他想知道,为什么她那么久没来?
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在吃饭,为什么瘦成这个样子?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半夜都不睡觉,整个人憔悴得他差点认不出来。
但,话全挤在舌尖,结果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因为这不是他习惯对她说的话,过去他很少表现关心她,突然问起,怕会破坏一种原本和谐、平衡的关系。
两人继续默默无语地站着,在这夜深人静时,简直像神经病。
「你可以为我做件事吗……」她低语。
「什么事?」
「肩膀借我一下。」她好累、好困,好想长长、长长地睡一觉。
谷正牧愣了愣,眼前突然浮现那晚在公园里,她轻靠着他,双手环上他的腰,当时她的发香、她的悲伤、她的怯懦,竟在过了那么久的此时才清楚的感受到——
她没有他以为的坚强,她的脸皮也不是真的那么厚,那些嘻嘻哈哈看似百毒下侵的男人婆行径,其实只是掩饰脆弱的假象。
只是他不愿太深入了解她,刻意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所以看不见。
打从两人认识,被迫同床共眠,每一次见面就抬杠、斗嘴,一直到她开始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跟着他们吃便当、吃路边摊,每次市集尽心尽力地为他招呼客人……
相处时的记忆片段,一点一滴的聚拢,她的韧性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他也从不把她当女人看,但现在……
他后悔没对她好一点,后悔让最初见面的成见蒙住了双眼,看不见她的努力与付出,后悔没早点发现两人之间存在的牵绊。
见谷正牧许久没回答,俞筝觉得自己又做了笨事,立刻勾起唇角,哈哈大笑。
「想也知道是开玩笑的,你那么紧张干么……」
尾音未落,谷正牧大手一揽,将纤细的她纳入怀里。
「爱借多久就借多久……」他嗫嚅地说,脸红了。
这种程度的肉麻话,是他的最大极限。
他不是会一见锺情的人,却也不是没有感觉的木头人,她为他付出的,他清楚地接收到了。
「你是个好人……不过,你一定不是阿牧……」她想夸奖他,不过改不了在他面前习惯性的搞笑。「阿牧不会对我这么好……」
「你话真多。」他按着她的头,极不浪漫,像强押着马喝水的力道。
「我想说的都还没开始说咧……」她不在乎他浪不浪漫,只要他对她好一点点,她就心满意足,就足以安慰她的落寞。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会听。」
「那我要开始说了喔……说很多很多,说到你嫌我烦。」
「我不会嫌你烦。」以后不会了。
「一间跟我们公司配合十几年的厂商,换第二代经营,就停掉了我们代理的产口叩生产线……不顾江湖道兰我……」
「嗯。」
「还有一个客户,都已经发生财务危机了,跳票前还跟我们下了一张好大的订单……人去楼空,货追不回来……」
「嗯……」
「还有……我的同事,情同姊妹的好朋友……两人从高中就一同进公司打工的会计经理……」
说到这,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嗯……」他轻抚她的发。
「我不想辞掉她……但是,我妈……」她哽咽地无法说下去。
谷正牧听不懂她说什么,不过,他是个好听众,安静地等待她整理思绪。
「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这种事情发生……」她抱着他的腰,低声啜泣。
「你做得很好,已经很努力了……」这个女人的肩上,到底扛了多少东西?
「但是……不够……」
接下来,他完全无法辨别她说了什么话,因为俞筝的声音只剩琐碎的呢喃。
突然,他感觉她身体一沈直往下溜,连忙蹲身撑住她。
「喂……」他唤她。「我听不清楚。」
她双手软软一垂,睡着了。
「喂……」连唤几声都没反应,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睡着了。
谷正牧将俞筝抱回房里,让出自己唯一的一张单人床,然后坐在床边,轻轻一叹。
月光洒进小小窗口,他端详她削尖的脸,紧闭的唇和眼角含着的那滴眼泪。
他……觉得、心疼。
这个女人,对别人的事很鸡婆,对自己却一点都不好。
第6章(1)
俞筝仿佛睡了一世纪那么久,当她睁开眼时,发现世界已经变了。
这里是哪里?
她茫然地望着眼前陌生的房间,脑中只记得她坐在阳台数过往车辆的片段,难不成她一时想不开,往楼下跳?
不可能,她不是那种遇到挫折就选择逃避的个性,所以,自杀的念头从来不曾冒出来。
那……?
身体因睡得太沈,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而酸痛,她扭扭脖子,转头看向四周,
渐渐感到有点似曾相识……
忽然,发现门外有交谈声,俞筝爬起来看向窗外,看见谷正牧正和几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站在门外说话,里头还有一个高大的外国人。
俞筝着迷地望着阳光下英挺帅气的谷正牧,虽然百思不解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谷正牧房里,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又见到他了。
谷正牧和那几个人谈了好久,他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所以不知道是好事坏事,不过对方倒很激动。
这个男人就像人家形容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那么镇定,那么酷。
「唉……」她支着下巴,轻叹一口气。
这就是相思,想见却不能见;明明知道他就在那里,却没有勇气走到他面前,喜欢他却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起来容易也做得到的事,偏偏就像攀登喜玛拉雅山一样让人裹足不前。
终于,他们谈完了,那个外国人临走前,郑重地和谷正牧握了握手。
俞筝缩回床上,将棉被拉到脖子下面。
谷正牧进屋后发现俞筝醒了,先是愣了愣,而后很不自然地走到冰箱旁,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他脚上,害他走得很别扭。
「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不重要的人。」他随口应着,转身面向她。「睡饱了?」
「嗯……」她捏捏被角,不免有些害羞,不过随即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昨晚,你一定对我怎么样了,所以你要负责。」
「昨晚发生什么事,你还记得?」他挑眉问道。
经她这么一搞笑,两人之间的气氛自然多了。
「不记得……」她真的连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那我要负什么责?」
「不能说我不记得你就不负责啊,是男人就要有肩膀。」她好怀念两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看起来像斗嘴其实根本是胡乱哈啦一通的对话。
咦……?俞筝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他对她没有很冷漠啊,哪一次不是因为先是这样拌嘴,她惹他冒火,他跟她比恶毒,斗到最后她却先认真了,觉得受伤了,觉得他讨厌她,然后闷个半死,伤心欲绝。
「我没肩膀,肩膀借你了。」他说。
想起她的眼泪,她的柔软,还有两人乍地拉近的距离、涌生的戚情,他整个人又不自然了起来,冰箱门开开关关,一直想不起来要做什么。
「什么意思?」
「就有个疯婆子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我家前面站岗,说了一堆话,然后下一秒就突然睡着了。」
「昨晚……我自己来的?」经他提醒,她开始找回些模糊的记忆。
「不然咧?我跑去你家把你偷抱来?」
「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不用偷抱,只要说一声,她会立刻飞奔过来。
「知道就好。」谷正牧想改变他们之间的说话方式,但不知怎的就是改不过来,他不想让她再伤心难过,不希望她误会他对她冷漠,可是……需要点时间调整。
「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或是做什么奇怪的事?」
「你的话……我大概没什么会觉得奇怪。」他终于记起要从冰箱里拿出冷泡茶。
「喂——我本身很奇怪吗?」她给他一个白眼,老爱损她。
「习惯就好。」他倒杯茶给她。
她伸手要接,他却又把杯子收回去,害她扑了空。
「怎么这样待客的?」
「不速之客就不用太讲究。」他转个身,改倒白开水给她。
刚醒来就喝冰的,不好。
「你喝茶,我喝水?」她抗议。
「给你喝你就喝。」他没有解释原因。
「坏人。」她也只好喝了。好渴。
「昨晚才说我是好人的。」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穿着睡衣,蓬松着一头乱发,红肿的眼,让他好心疼,可他就缺少了点冲动,没办法坦然地将心情告诉她。
「那我一定是安眠药吃太多了,昏头了。」她不自在地拉拉衣服,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着睡衣。昨晚,到底还发生了多少事?
「你吞安眠药?」他心一惊,坐到床边。
「不是要自杀,只是睡不着,多吃了一颗。」她瞧他这么紧张,好像有多关心她似的,害她又要乱想了。
「为什么睡不着?」
「夏天,蝉鸣太大声。」她胡诌。
「你家很偏僻?」他知道她胡诌。
她醒来,又什么都不肯说了。就是这样的她才教他怜惜。
「对啊,房子四周都是田,草长得比人高,因为我是『田侨』。」她哈哈大笑。
「不是墓园就好。」见她笑了,他也宽心了。
这个女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少根筋加记性不好,笑声多,哭丧着脸少,不过,这也是她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吧!
俞筝很开心他们还能这样毫无芥蒂地开玩笑,她安慰自己就算只是朋友也好,至少不必压抑想见他的念头,就算一见面就斗嘴也不错,至少还能说说话,听听他的声音。
她甘心做一个没志气的女人,甘心隐藏自己的感情,不要让他为难,不要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俞筝低头瞥见腕上的表,发现自己居然一觉睡到十点,早过了她平常进公司的时间,而且行动电话、皮包什么的都没带出来,公司的人现在可能找她找疯了。
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该上班了……
谷正牧听见叹息,放下手上的茶杯。「今天跷班吧!」
「咦?」
「带你去几个地方。」
「蛤?」她没听错吧,他要带她出去?「去哪里?」
「到庙里拜拜。」
「……」俞筝慢眼。「你怎么知道我正需要拜拜改运?」最近真的诸事不顺。
「看你一脸衰样就知道。」他轻笑。
「喂——」她跳起来要打他。
他当然不可能呆呆站着让她打,一个闪身就溜往门口。
「衣服在椅子上。」扔下这句话,他就走出门外了。
俞筝怔怔地盯着披挂在木椅上的衣服。「这家伙吃错药了?」
今天话不但比平常多了一倍,还跟她开起玩笑,重点——竟然为她找了一套女用休闲服。
这个男人跟她之前认识的那个谷正牧真是同一个?
她拎起衣服,心湖,微微地漾起一圈一圈涟漪,下意识地又看看手表。
从高中进公司工读到现在,她没请过一天假,就连发烧感冒也照样上班,可是现在,谷正牧要她跷班,而且主动约她出去。
她挣扎了起来。
责任感重的她担心公司又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但身为女人的她又难以抗拒谷正牧百年难得一见,拒绝了这次,下次可能要再等一百万年的约会。
天人交战……
俞筝捏紧手上的棉质衣裤,想像晚上回家被母亲叫进书房「在职教育」两个小时的画面,还有明天面对同事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最后还是决定走进浴室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