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只是笑了笑,拿起刚写好的方子,吹干上头的墨迹。“像公子这样着急的夫婿,我见过很多。看自己所爱之人受了伤,怎不心急如焚。”
梁三正着急地走了进来,刚巧听见了大夫的话,便对女儿的状况稍微放了心。他让人送走大夫并抓药,才走到韩宸枫身前,准备回报处理歹人的后续。
“那歹人呢?”韩宸枫揉了揉眉心,沉声问。
“送县衙了。县衙一听他要暗杀的人是韩少爷,不敢怠慢,说会立刻审理。”
“有问他为什么要杀我吗?”之前在京城时,他认为歹人只是要绑走他,但照今天的情形看来,歹人是想要他的命。他何时与人结下了这么深的仇恨?
“这……”梁三有些犹豫,引得韩宸枫抬眼看他。
“有什么不好说的?”
梁三吞吞吐吐,最后还是老实回答道:“那歹人本来没肯说,不过马夫小陈学过些手段,硬逼他开口了。他说韩少爷在京城对一姓汤的大户人家千金始乱终弃,所以那汤大小姐买凶杀人,在京里没成,打听到韩少爷来这里休养,才追来这里再下一次手。”乍听韩宸枫对其他女人始乱终弃,梁三也很为女儿的婚姻幸福担忧,但他身为下人,能质问主子吗?
韩宸枫听得头都疼了。那女人派人下此毒手,还诬蔑了他?见梁三的表情写明了他多少相信了那歹人的话,立刻解释道:“梁伯,你相信我,我没对什么女人始乱终弃。”
“我……我没资格说什么……”
“怎没资格?你是我的岳父,当然有权知道。但梁伯请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梁语嫣被汤氏千金派的人误伤,他不会饶了她,一回京,他便要她付出代价。“自始至终都是那女人主动迎合。她仗着自己也是京城大户,认为我们门当户对,透过她的父母想认识我,三番两次地让人牵线接近我不说,暗地里更是想尽办法制造跟我见面的机会。”
“那怎会由爱生恨呢?”梁三对京里女子的大胆作风咋舌。得不到便要毁了对方吗?
“我被缠得烦了,便跟她说我已有了婚约。她认为我是看不起她,随意找个谎言拒绝她,最后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但我没想到她这么偏激,竟想让我死。”
“京里的女人真吓人,我们家语嫣斗不过啊!”
提到梁语嫣,韩宸枫又黯了双眸。“梁伯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嫣儿的。”
“我相信韩少爷。”
“梁伯,真对不住,让这荒唐事连累了嫣儿。”
“都是过去的事了,只要韩少爷不要辜负了语嫣就好。”
“这女人伤了嫣儿,我绝不再姑息她!我会先修书回京,请我爹先处理这件事,非要让汤氏一门在京城无法立足。否则让那女人知道我要娶嫣儿,只怕她会对嫣儿不利。待嫣儿的伤好些了我便回京,确定了她的威胁已除,再安排提亲的事宜。”
“这么快?”
“我不能等了,我要赶快把她娶回家。”
“韩少爷这么疼爱语嫣,语嫣这辈子值得了。”
这是第二个人说他疼爱嫣儿了,他是吗?他只知道,差点失去嫣儿的痛让他心有余悸,他只想好好保护她。
“梁伯,您都是我的准岳父了,以后就喊我名字吧。”
“这……”
“莫非您还不想将嫣儿嫁给我?”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梁三搔了搔头。当了一辈子的奴才,总是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地喊,他从没对韩宸枫这种身分地位的人直呼其名。
“少爷,梁小姐醒了!”这时,一名婢女快步走来唤道。
韩宸枫闻言,急忙转身走进内室。
房中还弥漫着血腥味。为了驱散这味道,一名婢女点上了熏香。受伤的梁语嫣出了一身冷汗,为了不让她着凉,房里只开着一扇向西的窗,让房内的空气流通。见韩宸枫走进,婢女们赶忙收拾完诊疗后的一地狼藉,便屈身行礼,鱼贯退出。
坐在床沿的刘惜,则拿着布巾为梁语嫣拭汗。
“梁婶,嫣儿醒了?”
“嗯,才刚醒就找你呢。”刘惜将布巾交给韩宸枫,起身让位。“韩少爷,语嫣就交给你了。”
“梁婶,我刚才已经跟梁伯提过了,等嫣儿的伤好得差不多,我便起程回京,准备好就立刻来提亲。所以,请梁婶别再喊我韩少爷了,叫我名字吧。”
刘惜望向丈夫,见他点了点头,才露出欣慰的笑容。“不等语嫣到十八了?”
“不等了。”韩宸枫的手抚上梁语嫣的面颊。
听见韩宸枫马上要提亲,梁语嫣娇羞一笑,轻蹭着他的手。
“韩大哥是因为方才的事觉得愧疚吗?”
“傻嫣儿,别这么想。”
“这回伤得真值得。”
“别说这种话!”韩宸枫轻斥,为梁语嫣拭去冷汗。“若再有下次,别再傻得为我挡下来。”
梁语嫣苍白的脸孔浮现出无悔的神情,因诊疗的痛楚而流泪的湿润双眼透着绝对的坚定。“不!再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我还是会冲到你身前,为你挡下来。”
韩宸枫怎能不动容。他托起梁语嫣的身子,便将她揉进怀中。
刘惜惊呼一声。语嫣身上还有伤口啊!
梁语嫣牵动了伤口,微微皱了皱眉。但感觉到搂着她的韩宸枫还在颤抖着,便忘了自己的不适,对娘亲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便回拥住韩宸枫。
“等我,今年内我就娶你。”
“嗯,韩大哥,我等你。”
四个月后——
黎明时分,远处的天色泛出了白,一名女子身穿黑色斗篷,面容藏在斗篷帽下,低着头走至城中生意最好的青楼——宜香楼,对门前小厮附耳说了几句。
小厮带着怀疑的眼神,想看清斗篷下的脸庞。
不见还好,一见便因那绝色而惊艳,连忙进了宜香楼,向楼主宋老板禀报。
不一会儿,女子被引到一间僻静的厢房,宋老板已在其中等着。
自愿来卖身的女人不多,要如小厮所说那般的绝色当然更少。宋老板很好奇,是出于什么样的无奈,一名良家女子会自愿到宜香楼来要求接客。
女子被引了进来,小厮便关上厢房门离去。斗篷帽下的双眼审慎地打量着宋老板及她身后的几名女子,强抑住身子的颤抖。
“既然来了,不脱下斗篷,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资格?”
斗篷女子拂下了斗篷帽,显露出清丽的容颜,是宋老板不陌生的人。“是你?”
“宋老板认得我?”女子警戒地反问。她想知道,宋老板认识的这张脸究竟是属于谁的。
“当然认得,上回在茶楼让姑娘请了一壶碧螺春呢。”
女子松了口气,也鼓起了勇气。“小厮应该跟宋老板说过我的来意了。”
“你即将嫁入豪门,缺什么跟韩家开口便好,何需来此卖身?”
“韩家嫌弃我的出身,不要我了,但我家里事业出了问题,急需银钱。”
宋老板犹记得那日在茶楼见到韩家少爷及梁二小姐,韩家少爷看来对梁二小姐呵护备至,怎么才短短数月,韩家少爷竟就始乱终弃了?
“您觉得自己值多少价呢?”
看她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宋老板暗笑。这女子来要卖身,却没决定好一个价?她艳红的唇微微勾起。“您……还是完璧吗?”
“当然!”似是被冒犯,女子尖声回答。
“您别动怒。处子之身的价更高,我只是确认一下。待会儿让我验了身,确定你值了,可换得这个价呢。”宋老板竖起几根纤指。
这是让女子惊讶的数目。她强忍着恐惧,稳住心神,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三天后到这个地方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为什么要三天?”
“我还有私事要处理,三天后才能来此接客。”女子说完便转身要走。这种是非地,能不久待就不久待。
“二小姐等等!”
女子的脚步顿了顿,心慌的她没有转回身。
“你是梁二小姐没错吧?”宋老板语气中带着疑惑。
却见女子再次转身,双目清明。
“我是。但进了宜香楼后,我不希望再有人知道我是梁二小姐。”
“这是当然。进了我宜香楼,就以花名称呼,无须再记得本名。”
“那便好,我不想让我梁家蒙羞。”
“等等。二小姐,我说了,要卖那个价,我得先验货。”
“验货?”
“如果不敢验,无妨,等你考虑清楚我们再交易。”
“我……我验!怎么验?”
宋老板抹着艳彩的眼一勾,望向一旁的床。“躺上去,放松身子,其它的都交给我们。”
女子缓慢移动着步伐,往床边走去。
再忍一忍!过了这一关,她就要拥有一切了,而且眼前再也没有阻碍……
第4章(1)
两个月后。
韩宸枫没想到那女人竟会轻生。
他在义阳陪着梁语嫣疗伤,过了几个月幸福平静的生活,直到她伤愈,他才回到京城,着手准备迎娶之事。
但他没想到,他竟娶来这样一个女人。
嫁进他韩家至今两个月,这女人想尽了办法凌虐他。他以为只要他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一天,这女人便要睁着眼看她的报复给他带来的痛苦。
在她没看到这一切之前,她竟舍得死?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骆希凤知道儿子与媳妇的感情不好,但没想到关系竟会恶化到这种地步。
“我不想花心思了解那女人的想法。”韩宸枫冷淡地说,视线没有离开过窗外的景色。
“大夫说她头上的伤可能会使她失了记忆。”
“那又如何?忘了不代表她就不再是她。”
骆希凤因儿子的无情而忧心。当初是他坚持要娶语嫣,怎么娶回来就变了一个样子?骆希凤忍不住叹息。她知道其实不能怪儿子,因为连她也感到错愕,语嫣乖顺的外表下,真实的个性竟是那般刁蛮。
“少夫人在老爷和夫人面前是一个样,私下又是另一个样。”这样的闲言在下人之间流传,骆希凤没少听过。但她总认为儿子自己的婚姻,他应该能处理才是,没想到结果竟是如此。
“她醒来若真忘了,我便不打算让她知道真相,就说她是意外伤了头。”
“娘怎么打算就怎么做吧。”
“宸枫,你若真不要这个婚姻,娘替你求皇上收回圣旨,休弃了语嫣吧。”
韩宸枫搁在窗棂上的手紧紧拳起。休弃?如今去求皇上收回圣旨,不正好给了皇上一个下台阶?这女人已经用他的嫣儿的名、他的嫣儿的脸跟皇上行苟且之事,若休了她,岂不正好让皇上找到机会纳了她,让她入宫!
“娘,我不会休了她。”
“何苦……”骆希凤见儿子的视线,知道他又陷入了情绪的纠结中,她只能无奈。
韩宸枫满脸痛苦的神色。他的嫣儿被这女人害得这么惨,他还没让她付出代价,他怎能放手!
在韩宸枫这么想时,他听见床上的人发出了声响。
梁语嫣幽幽醒转,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她怎么会身处在这雅致的寝房中?看着眼前收拢在两侧的淡青色缎质床帐,这是连在梁府都不曾见过的上等布料。
“语嫣,你醒了!太好了!”
床边这名气质典雅的贵妇人是谁?梁语嫣皱了皱眉。头……好痛!她抬起手,触摸到额上圈着纱布,直至齐眉。
“请问……您是哪位?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你不认得我了?”果真失了记忆吗?不管语嫣的过去如何,总是自己的儿子逼得她如此自残。“大夫说你的伤不致命,但有可能会失了记忆,没想到真的……”
“我……失忆了?”她记得自己名为梁语嫣、知道自己来自义阳、知道自己……梁语嫣一阵心惊,急忙坐起身子。莫非她被抓回来了,抓回宜香楼?!
见她扯着被子坐起身,受惊地缩在床内侧,戒慎地看着四周,骆希凤不解。但看她受惊的模样,也不禁担忧,连忙坐到床沿去,安抚地拍了拍梁语嫣的肩。“语嫣,别怕,这是你家啊。”
“家?”
“是。这是你家,我是娘啊。”
“不是的!我记得我娘,不是您……”
“你记得自己的娘?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自己的名字,我叫梁语嫣。”
此时,一声冷哼传来。梁语嫣将视线转往声音来源,终于见到熟悉的人。
他直立在窗边,虽然听着她们的对话,却望着窗外,神情……竟如此冷漠?
“韩大哥……”
韩宸枫因为这一声称呼转过身来,冷冽的神情依旧,好似会卷来一阵刺骨寒风。这女人想再玩一次同样的把戏吗?就像两个月前他们新婚隔日早晨一样,她还要说自己是梁语嫣吗?
“怎么还喊韩大哥?你都喊他夫君,不是吗?”
夫君?是,名义上,她是他的妻子,但实际上嫁给他的人并不是她!
梁语嫣痛心地回想起,梁语蓁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将她卖入宜香楼,自己则冒名嫁入韩府。两个月了,韩大哥是否发现他娶错了人?但刚刚醒来时,她自称是梁语嫣,这位夫人没有异议,还说韩大哥是她的夫君;那么,这表示梁语蓁的身分并未被识破,是她被误认了?
莫非是天意?梁语蓁冒名嫁进韩府,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她们换回了身分?那么……如今梁语蓁身在何方?梁语嫣发现自己真的失去了部分记忆——来到京城之前的事她全记得,来到京城之后呢?
她只记得,她要到韩府表明身分,揭发自己被顶替之事,之后呢?她在这里,那梁语蓁呢?
再回想,梁语嫣便觉得头疼。一阵阵传来的痛楚,似是告诉她不要再想了。是啊,她不需要在意梁语蓁的下场。想起梁语蓁代嫁后自己的遭遇,她也冷了心肠。梁语蓁不顾一点姊妹情分,如此待她,她何需在意她?
只是……韩大哥为什么不再对她温柔了?梁语蓁与他的婚姻关系并不和睦吧?
“我都是喊韩大哥,喊他夫君的人并不是我……”梁语嫣试着将情况解释清楚,却不知从何解释起。
难道要扑进韩宸枫怀里,哭诉她被梁语蓁卖入青楼,好不容易才回到他身边?但知道她在青楼待过,他会不会嫌弃她?
“语嫣,我知道你失去了记忆,现在觉得很混乱。慢慢来,你尽避好好休养,我请了大夫定时来看你。如果真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吧。”骆希凤看来有些欲言又止,但梁语嫣并不清楚原因。
“我没事的……只是头有点疼。”
见她连这里是哪里都记不得,那至少失了新婚这两个月的记忆了吧。骆希凤安抚地对她解释道:“你意外伤了头,会头疼是正常的。你可能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京城的韩府,宸枫由义阳回京后,求皇上赐了婚;两个月前,你嫁进了我们韩家,我是你的婆婆。”骆希凤回头,见儿子还是神情冷漠地站在窗边,忙道:“宸枫,你不来看看语嫣?这里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唯有你是熟悉的人,你来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