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政欲言又止地黯然叹了口气,其他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安慰他的话来,只好悄然离开。
能说什么呢?
那是事实,以方瑛那种强硬的个性,恐怕不到两年就会惹来小人的报复,论罪下狱是小事,就怕跟香家一样全家抄斩。
总不能明知是死路,还逼他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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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方政与方瑞必须到京营里去训练士兵操练之外,方家人继续过着没忧没愁的日子。
方翠开始和未婚夫讨论成亲的日子,方虹偷偷把荷包送了人,也不知道对象究竟是谁,方燕没事就抓狂,在厨房里抓狂,手拿针线也抓狂,因为她什么都不缺,就缺点专心、耐心和决心。
当然,其中最愉快惬意的莫过于方瑛和香坠儿这对小夫妻。
每天享受小妻子细心又体贴的伺候,就不用提方瑛有多得意了;而香坠儿也喜滋滋的沉浸在方瑛的温柔呵护中,或许她自己还不清楚,她那颗青涩不成熟的小芳心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点点滴滴的陷落在夫婿身上了。
每天每天,她都荡漾着一脸满足的笑,早已忘了哭是怎么一回事了。
年后,方瑛原要带香坠儿回娘家一趟,但朝廷却传来一件消息,迫使他不得不打消原定计画。
“起初,有人坚持剿灭、有人坚持安抚,意见不一,于是廷议决定使刑部主事杨宁往麓川宣谕,视思任的反应再做对策。”
“结果呢?”方瑛低沉地问。“都好几个月了,应该有结果了吧?”
方政叹气。“果如我所猜测,杨宁至麓川宣读朝廷谕旨,但思任强硬不服。”
方瑞再接着说下去。“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晟也上奏说思任连年累侵孟定、南甸、干崖、腾冲、潞江、金齿等处,并自立头目相助为暴,叛形已着,其势甚猖撅,乞调大兵进讨……”
方瑛缓缓垂落双眸。“所以……”
“廷议尚未有所决议,但多半会派军征剿麓川。”方瑞说,两眼却看着方政。
方瑛颔首。“我会准备好的。”
方政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不,瑛儿,你才刚成亲未久,我想……”
“什么也别想,爹,”方瑛断然道。“只要爹在战场上一天,我就不会离开爹半步!”
“但你的媳妇儿……”
“身为武人的妻子,她会谅解,也必须要谅解。”
尔后,方瑛不再带香坠儿到处乱跑了。
原因之一是,他想珍惜出发前的每一时、每一刻和香坠儿相处,这种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舍不下小妻子。
而另一个原因是……
“记住,千万别蹦蹦跳跳的!”脸颊贴在妻子小腹上,方瑛一副醺然陶醉状。
“人家才没有蹦蹦跳跳过!”香坠儿娇声抗议。
“还有,娘是有经验的人,她说什么你最好听进去。”
“人家一直是个听话的乖小孩呀!”
“再有,别再跟人家抢厨房了,小心累到我的孩子!”
“好嘛!”
这样到了春末,天候逐渐转趋闷热,正要踏入最炎暑的季节,朝廷终于有所决议了。
“廷议决定派爹和都督俞事张荣赴云南,协助沐晟征剿思任叛军。”
方瑛撩起一弯不似笑的笑。“就如爹所料。”
方瑞看一下亲爹。“是,正如爹所料。”
方瑛深吸了口气。“何时启程?”
方政迟疑一下。“下个月。”
方瑛点点头,不再说话,起身离去;方政忧然揽眉,直摇头叹气;方瑞自然也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
“不该让大哥去的。”
“我知道,但他的决心已定,你以为还有谁改变得了他的心意吗?”
“……没有。”
是的,一旦方瑛下定了决心,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的心意。
不过,这并不是方政担忧的事,上战场是常事,他并不担心,担心也没用,他真正忧虑的是……
那个小人,他会藉机灭口吗?
第四章
“小豆豆,你想念夫君吗?”
“呜呜呜……”
请别误会,并不是小豆豆真有多想念男主人,而是太热了,一身茸茸的毛又长又厚,冬天是很保暖啦,但夏天可就是活受罪了。
“好好好,让你下去,让你下去。”
一溜下地,小豆豆马上四平八稳的平贴在石地上汲取凉意,湿红的小舌头懒洋洋地拖在一边,像一件小老虎皮,若不小心看,还真的会一脚踩下去。
香坠儿叹着气,又拿起女红来,心不在焉的有一针没一针。
夫婿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她就已经想念他想念得快疯了,尤其是夜晚上床后,身旁没有他在,她更是想得心都痛了,然后,泪水就会止不住地淌下来。
记得刚成亲那时候,她也会想念家人,但夫婿一直都是那么细心,总是她才刚开始想念,他就会拖着她到处去玩,玩得她没时间想念,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那么时常去想到家人了,就算想起,也只是稍微想念一下而已。
而现在,又有谁来帮助她减轻思念夫婿的心情呢?
“大嫂!大嫂!”
来了!
婆婆一直都很疼爱她,三位小姑也跟她相处得很好,而今,她们更是不吝于表现出她们的体贴与关怀,从大军出发翌日起,婆婆和三位小姑就天天来找她,不是找她闲磕牙,就是找她出门踩街、逛铺子。
她知道,她们是想让她分心,免得她太过思念夫婿了。
想到这里,香坠儿不禁绽开感动的笑,当初是为了娘亲才不得不嫁到方家来,而事实却告诉她,是她运气好,才能够嫁到这么好的婆家。
“大嫂、大嫂,杀鞑子的纪念日又快到了,外面可热闹着呢!”
“还有霸会喔!”
“对、对,不出去逛逛就太可惜了啦!”
方翠三姊妹一边扯嗓门大叫,一边龙卷风似的刮进来,后头还跟着雍容端庄的方夫人。
“婆婆。”香坠儿连忙放下女红向前施礼。
“坠儿,”方夫人怜爱的摸摸香坠儿的头。“要不累的话,陪我们出去逛逛,嗯?”
“我不累,婆婆。”
“那就一道去吧!”
于是,婆媳、小姑五人又一道出门逛街去了,小豆豆眼睁睁看着女主人离去,依然动也不动地趴在石地上。
太热天还跑出去逛街?
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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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出战?”方瑛愤慨的质问。
方政不语,也是一脸愤怒,气得说不出话来,方瑞急忙把方瑛拖出营帐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再仔细向大哥解释。
“思任求降了。”
“放屁,那根本是缓兵之计。”
“对,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但沐晟他相信了,我们又能奈他何。”
方瑛狐疑地眯起眼来。“沐晟为何那样轻易就相信了思任?”
方瑞又小心翼翼地环顾左右一下,再压低声音说:“这是我从洱海卫的士兵那儿听来的,听说思任小时候曾寄养在刀宾玉家里,因此有机会见过沐晟,不知何故,沐晟特别喜欢思任,还把他当自家儿子看,因此沐晟一见思任的投降信到,马上就相信思任是真心归顺,然后下令大军不得渡江进攻。”
“见鬼,沐晟那老小子到底懂不懂兵法?”方瑛怒道,一肚子火。
“显然是不懂。”方瑞嘲讽地哼了哼。“其实大哥你应该也很清楚,沐晟虽然承嗣了父兄的爵位,可是他一点也不像沐英和沐春将军,他根本不懂用兵,上战场几乎都是吃败仗,实在够丢脸了,倘若不是看在他父兄面上,他早就不晓得被贬到哪里去了!”
方瑛下颚绷紧,咬着牙。“沐晟到底打算如何?”
“等。”
“等什么?”
“等对方来投降。”
“我看他要等到死了!”方瑛讥诮地道。“沐昂又怎么说?”
“沐昂自然是要捧自己哥哥的场。”
“那太监吴诚和曹吉祥,他们是监军,又怎么说?”
“他们躲在金齿,你以为他们会说什么?”
“爹呢?”
“爹要进攻,沐晟不准;要造船渡江,沐晟还是不准,既不进,也不退,只是一味的什么都不准,只准待在这边养蚊子,爹又能如何?”方瑞两手一摊。“毕竟主帅是沐晟呀!”
方瑛绷紧牙根,不吭声了。
这就是他不愿走这条路的主因,倒楣碰上一个三脚猫的主帅,明明知道他是错的,你却只能跟着他走上错路,不许辩解,也不准违抗,运气好,只是打一场灰头上脸的败仗;运气不好,就只好下辈子再来拚输赢了。
真的太不值得了!
九月重阳过后不久,香坠儿平安产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而这个小男娃,方燕一见就失声大笑。
“像大哥!像大哥!好粗犷的浓眉,圆溜溜的脸儿,不像大哥像谁?”
然后,当那娃娃弯起弦月眸笑起来的时候,大家也一起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再不约而同拉下脸来,忿忿地破口大骂。
“可恶,又是这种有恶性传染力的笑!”
方毅,这是方政取的名字。
大老远写家书传去喜讯,战场那边立刻就回过信来,好几大张信纸,写满了方政的狂喜,还有方瑛的得意。
男人最得意,洞房花烛夜,还有喜得麟儿时。
“以后,我就不会那么寂寞了。”怀抱胖嘟嘟的儿子,香坠儿呢喃道。
虽然婆婆不时来找她,还有三位小姑轮流陪伴她,婢女、下人们也不断来来去去,但她还是会感觉到寂寞,因为夫婿不在她身边。
她真的好想他!
但现在,凝望着怀里这张酷似夫婿的小脸蛋,多少抒解了一些她的思念,寂寞时抱着他,也好像夫婿就陪在她身边,或许日子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武人的妻子,注定要独自度过数不清的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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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前,方瑛焦急的来回踱步,他不受任何军职,就没有资格参与军情讨论会议,只能在这里等待方政和方瑞带结果回来。
说什么思任要投降,到处都传来紧急军情,他不信沐晟还不肯出兵!
“怎样?怎样?”大老远一见到方政的身影,他就急忙迎过去。“思任率领万人渡过潞江,将甸顺、江东一带的军民屠杀殆尽,腾越以北等地都落入他手中了,沐晟应该会出兵了吧?”
方政面无表情的瞟他一眼,迳自进入营帐里去。
方瑛怔了怔,“爹,你……”回头看,方瑞捉住他的手臂。“怎么了?”
方瑞苦笑。“沭晟仍旧不肯出兵,爹还跟他拍桌子大吵,但他就是不肯出兵,打定主意要按兵不动到底,爹比你更生气呢!”
方瑛僵了僵,蓦而狂怒的大吼。“那老小子,我要……”
“不要、大哥,千万不要!”方瑞几乎整个人都抱在方瑛手臂上,就怕他不顾一切,飙去教训那个顽固的老头子一顿。“这是在军中,不能胡乱来,你别给爹招惹麻烦呀!”
“我不是士兵,毋须听命于他!”
“但你是以舍人身分跟在爹身边的呀!”
双拳紧握,两眼冒火,“这是延误军机的大罪,届时皇上追究下来,那个老头子想要推给谁?”方瑛怒问。
“不是爹就是张荣,谁倒楣就是谁啦!”
“可恶!”方瑛气得浑身发抖。
一个不顾士兵与百姓生命的主帅,朝廷为何要派这样一个窝囊废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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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满月了,虽已进入初冬,天气已然相当寒冷,香坠儿还是迫不及待的想出门去透透气。
没想到才踏出房门一步,眼前就黑了,然后一百只手一起又把她推回房内。
“大嫂,毅儿呢?”
方翠挽着她的手臂直接拖回内室里,方燕关上房门,再回身守在那里,方虹则关上内室门,也回身守在那里,香坠儿看得一头雾水,不晓得她们在搞什么花样?
“在婆婆那儿。”
“那正好,娘一定会霸占上一整天不放。”方翠瞥一下方虹,回过眼来,咳了咳。“呃,老实说,大嫂,我们想找你商量一点事。”
“什么事?”
“我们,呃,想去找爹……”
“耶?”
“可是娘一定不许,所以我们需要大嫂帮我们掩护一下。”
“但……但……”
“别这样嘛,大嫂,帮一下忙嘛,我们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可是……可是……”
“战场上我们又不是头一次去,你别担心……”
“但……但……”
“每次我们都能帮上忙喔,真的……”
“可是……可是……”
“就这么一回,帮帮忙嘛,大嫂,帮帮忙嘛……”
“但我也想去呀!”
话一出口,不消说方翠和方虹两人皆大惊失色,脸黑了一大半,就连香坠儿自个儿都吓了一大跳。
人家在打仗,她去干什么?帮忙尖叫?
可是,她真的好想念夫婿嘛!
而且说不定她也帮得上忙,譬如煮大锅饭啦,洗衣缝补衣裳啦,或者照顾伤患之类的,虽然她没跟二哥学过,但最基本的伤口处理她还行。
所以,她应该可以去吧?
“但……但……大嫂,战场上很辛苦的耶!”换方翠结结巴巴,吃蛋吃个不停了。
“不会比农家辛苦。”香坠儿反驳。
“也很危险。”
“我的危险不会比你们大。”
“我们会保护我们自己。”
“我会躲。”
“可是大嫂你甚至不会骑马!”
“谁说的?”
“咦?”
“我四叔是马贩,我怎么可能不会骑马!”
方翠傻住了,好半晌后,她才吃力的又说出最后一个香坠儿不能去的理由。
“大嫂,你才刚坐满月子呀!”
“那就再等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一起去,”也许起初她也吓了自己一跳,但话愈说她就愈坚定,她非去不可!“不然我就自个儿去!”
那怎么行!
“好好好,大嫂一起去就一起去!”
“但,二姊,娘那边怎么办?”方虹也问过来了。
“这个嘛……”方翠略一思索。“这样吧,冬至一过,我们就跟娘说要去庙里烧香,顺便住几天,等娘发觉不对时,也追不回我们了。”
“娘若是跟在我们后头一起去怎么办?”
“把毅儿托给娘呀!”香坠儿脱口道。
“对喔!”方翠、方虹异口同声大叫。“这么一来,娘就不会出门了!”
于是,事情就这样敲定了,再过一个月,四个小女人就要一起上路到战场上去找男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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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江对岸,思任的大将缅简在那里耀武扬威的挑战,这边却始终按兵下动,因为沐晟依旧不许出兵。
“真没面子!”方瑞喃喃道。
“沐晟那个老头子,他到底在想什么?”手握丈三尺长枪,方瑛恨不得一步跳到对岸去和对方决一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