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如果我能知道他何时……会出现在哪里……”
沐温川见官朝海颊畔彤彩嫣然,口齿缠绵,似是醉了。头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他不觉怦然心动,似乎就连他也跟着心神恍惚……
不对!这酒──
“我是说……桂、嗝──桂花贼……”官朝海眼前一茫、身子一软,便朝沐温川倒下。
沐温川心中大惊!不知她这声“桂花贼”是在喊谁,也没料到她会醉倒在他怀中,只是他还没能弄清楚这一切,便轮到他头重脚轻、两眼昏花。
沐温川硬撑着要自己别闭上眼,头一低,却见已昏迷的官朝海面颊紧贴着自己胸膛,一片惹人遐思的嫣红从面颊、耳根、项颈一直延伸到领口下的皮肤,白里透红,盈润似水──
丧失了最后一点意志力,沐温川从紧绷的牙根里进出了最后一句话:“师父,你──”眼前一黑,沐温川终于昏了过去,和官朝海一齐摔下椅子时,恰好成了她的垫背。
相同此刻,老公子在厨房里一边盛着汤,一边对小阮笑道:“没想到小阮今日这么乖巧有礼,和官姑娘相处得这么融洽。”
“谁叫她原来就是飞天女贼,谁叫爹喜欢的人就是她。”小阮咕哝道。“既然是爹喜欢的,那小阮也要喜欢才行……不过难道爹就这样把那个不知名的小姐姐忘了吗?”
“忘了才好哇。难道你让他一辈子孤家寡人吗?唉,我看那个傻小子偷东西有一套,追求佳人我看他就不行了,得咱们俩从旁助力才行。”老公子呵呵笑道,一边从柜子里拿起了一个酒罐子。“多亏我近日调配出来这瓶催情香露,集合七七四十九种花果的香味,佐以春露、夏雨、秋霜、冬雪调配而成,风味绝妙,令人闻之心旷神怡、心中仿佛置身仙境般喜乐,再加上我亲酿的独门药酒,青年男女共饮便觉春情荡漾,对眼前人萌生爱意。你爹他婆婆妈妈、多所顾忌,只要他和官姑娘一起暍了我这催情香露,包他轻轻松松便能将官姑娘娶进门。”
老公子得意地哈哈大笑,小阮却皱着眉,将那催情香露拿到眼前细看。“爷爷,刚才你叫我加进酒里的好像不是这瓶哪。”
“什么?”老公子愣住,连忙问道:“怎么不是这瓶?明明叫你拿那上面画着竹子的瓶子──”
“这瓶也画着竹子呀。”小阮举起另外一瓶画着梅兰竹菊的小酒瓶,无辜道。
老公子一见大惊失色!拔开瓶塞一看,早已一滴不剩。“这是我从那傻小子床底下偷出来的十日醉哪!常人只消一口就会醉上个十日,即使是武林高手喝了也要醉个一夜,你把整瓶十日醉都倒进方才那瓶酒里了?这下糟糕了──”老公子拉着小阮连忙冲回了沐温川房里,果见他俩早已不省人事、醉倒在地。
“爷爷!爹他死了吗?”小阮大惊道,立刻就要哭出来。
“没事没事!桂花贼哪那么容易死,只是喝醉罢了。”老公子安慰着小阮,又愁道:“本想藉由我的催情香露替这小子制造‘良机’,现在他俩醉得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怎么培养感情、谈情说爱?”
小阮吸了吸鼻子,埋怨道:“爷爷,你不是说沐奶奶本来就要爹爹娶官姐姐的吗?干嘛还要帮他俩谈情说爱这么麻烦?而且他们俩──桂花贼跟飞天女贼──明明就喜欢彼此嘛,只是官姐姐不知道罢了。”
“我也是这么说,只是你爹说什么没把事情说清楚前,不敢贸然把人家娶了来。”老公子叹道,与小阮望着地上这一对如今江南最受人瞩目的侠盗发愁好半晌,终于老公子一拍桌,毅然决然地道:“不管了!事到如今,只好将计就计。逆徒啊逆徒,师父这么做实在是因为替你心急得很,只好出此下策助你一臂之力,你醒了可千万别怪师父啊──小阮,动手吧!”
暖暖晨光洒进床帷,窝在被子里的官朝海睡梦犹酣,闭着眼翻了个身,抱住了身边那个她以为是棉被的东西。
这一觉睡得也太沉了,仿佛睡了三、四夜那么久,舒服得教人舍不得醒来,就连怀里的这团被褥也暖得教人爱不释手,真是太满足了……
官朝海半梦半醒地想着,又调整了姿势,四肢并用,将那团棉被搂紧了些,总觉得闻见什么香味。官朝海一张脸直往上凑,直到她的脸贴上了一片微凉,印在唇上的那抹触感却是温热柔软的……什么东西这么柔软好闻?莫非是桂花松糕?没想到这张床不但好睡好抱,还有得吃──
梦中傻笑,官朝海闭着眼张口咬了咬、舔了舔──触感有些怪?
迷迷糊糊睁了眼,她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绝世俊容──
这……是梦吧?是她在作恶梦吧?眼前这张令人垂涎三尺的完美睡脸不是沐温川吗?她紧紧搂住的、连脚都缠上去的,是……他的身躯!她方才又舔又咬,现在也还黏着的……是他的嘴!
官朝海脑中一片空白,全身动弹不得,等她想起最好趁沐温川睡醒前赶快畏罪潜逃,却是为时已晚,眼前那张绝世俊容缓缓睁开了眼,与她四目相对──官朝海猛然松手松脚松了口,与沐温川相瞪俩无言──
“我说,刚才咬我的人是──”
“不是我!”官朝海撇得一干二净,决定恶人先告状。“我才要问呢,你为什么睡在我床上,睡在我──”
“这是我的床吧,姑娘。”沐温川冷静道,瞪着一脸震惊的官朝海,他额际已经冒出一层冷汗。这是什么情形?他记得他们本要替小阮庆生辰,喝了一壶老公子给他们的酒,跟着他们俩便双双昏迷……但他们明明是在迎宾房里昏倒的,为何如今他俩会同床共枕睡在他房里,还衣衫不整──
瞄见沐温川的目光落在自己微敞的衣领前,官朝海这才惊觉自己衣衫凌乱、鬓松发散,简直就像方度春宵的模样!而沐温川更是上身赤裸,露出平时藏而不露的精硕体格,难怪方才那么好抱那么好摸了,瞧瞧那起伏有致的肌肉曲线……天哪天哪,事到如今,她还在想什么!
官朝海面颊火红,二话不说掀了床帘要下床。
“慢着!”沐温川捉住她手腕。“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家去啊!”官朝海挣开手,强装出一脸无所谓。“你放心吧,昨夜之事!我不会同任何人说,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当没发生过?”他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了什么啊。“你先冷静点听我说,我们一定是遭人陷害──”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如趁没人发现赶快走──”
“且慢,你听外头──”门外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位夫人担忧的声音也由远而近传来──
“官夫人、官夫人!您慢点,小心台阶!”
“沐王妃,朝海昨日来府上赴宴后便一夜未归,音讯全无,叫我怎么不心急!”
“您别担心,待我问了川儿,一定会知道朝海的下落!”
房中的沐温川与官朝海听得脸色铁青,外头两家人马却已杀至门前,只听沐王妃在门外道:“川儿,川儿你醒了吗?门没锁,娘要进来了──”
门没锁?沐温川大惊失色!立刻飞身上前挡住已开了条缝的门板。
“娘!不能开!”
差点被门板打了个正着的沐王妃吓一大跳,忙问:“怎么啦?”
房里头官朝海手忙脚乱急着要穿衣穿鞋,脚却被床幔缠住,一个不小心便栽下床,“碰”的一声响。
“嗳!”官朝海一声痛呼,立刻教官夫人听了出来。
“朝海!朝海,你在里面吗?”
“川儿,怎么官姑娘真的在你房里吗?你快开门啊!”
“不能开!”官朝海脱口而出,立刻又满脸通红的捂住嘴。沐温川抵着门板,又怕夹伤娘亲,又怕开了门难以解释,仿佛门后挡着的是千军万马似的,流起满头大汗,只能勉强笑道:“娘,外头这么多人,你好歹等我穿好衣服!”
穿好衣服?外头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很快联想到了夜半时分才能想的害羞情节去。
“川儿你没穿衣服?那官姑娘在里面干什么?”
“我有穿!只是官姑娘她──”沐温川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不料官夫人与沐王妃趁隙用力将门一推,沐温川一时松手,尽泄屋内风光──
半身赤裸、面有尴尬的沐温川,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的官朝海,还有他俩身段那床凌乱的被褥──
屋外众人一齐倒抽了一口气,大家的思绪更是坚定无比地朝那夜半才能想的害羞情节飞奔而去。官夫人终于受不了刺激,第一个昏了过去!
“官夫人!”
“娘!娘你没事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头沐王妃终于也撑不住了,跟着昏倒在地。
“娘你怎么了?你误会了!我跟官姑娘没有──”
宁静美好的早晨,本来愉悦啼唱的雀鸟都噤了声,抖着羽毛听沐王府里那双儿女在那儿呼天喊地,两位夫人却是宁可睡死也听不进去了。
沐王府与敏德镖局飞快地传出了喜事。官商联姻,又是端王妃主婚,婚宴自是冠盖云集,其中不乏武林中名门大派派来献贺的代表,皆是冲着官敏德的面子来的。只是婚宴场面如此盛大,却因举办得过于仓卒而略有不备,一会儿这桌有酒无杯,一会儿那桌有杯无酒。
当宾客问起被宫夫人以十二封家书急召回府允诺婚事的官敏德:为何嫁女儿嫁得这般突然?同样不解官夫人为何死也要将朝海立即嫁进沐府的官敏德支支吾吾,只能尴尬的举杯笑答:“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外厅酒宴人声鼎沸,内堂喜房内却是一片令人心底发毛的寂静。服侍一对新人揭了盖头、暍了交杯酒,喜娘如释重负般退出房外,嘴里不禁嘀咕道:“从没见过一对新人在大喜之日这样面色凝重的,不过要他们喝杯交杯酒,好像要他俩上断头台似的,一点喜气也没有,肃杀之气倒挺重……啊,两位夫人,恭喜啊。”
“喜娘,他们俩怎么样?可有闹事?”官夫人和沐王妃担忧的问道。
“夫人放心,所有仪式皆已顺利完毕,过了洞房花烛夜,两位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
听见沐温川和官朝海乖乖就范,两位夫人都松了口气。
“那就好。我软硬兼施说了一整晚,本来还怕朝海依旧不肯──”
“说来说去还是我们沐王府不对,幸好您大人大量肯原谅川儿,又想了个令他俩即刻完婚这般两全其美的办法……说来也许是天意,若非这番波折,咱们怎能这么快结为亲家呢,所以您别再担心了。”
官夫人闻言笑叹了口气。“幸亏当日之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已下达了封口令,就连我家老爷也不知情。如今他俩婚事已定,咱们实在不需再替他们担忧了。”
“是呀,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还是放宽心,去前厅享用喜筵吧,亲家母。”沐王妃笑着,挽着官夫人一同离去。脚步声远了,廊上犹能听见两位夫人的殷殷期盼:
“亲家母,您说他俩何时会再传喜讯呢?我等不及要做奶奶了。”
“很快的、很快的,呵呵呵……”
新房内,官朝海头戴凤冠坐在床沿,手里紧扭着一团红巾一言不发。沐温川叹了口气,朝官朝海走来。“你干什么?你别过来!”
沐温川见官朝海一脸防备,出拳架势都摆出来了,连忙解释道:“我是想──”
“想也不准想!你别以为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虽然我跟你拜了堂、暍了交杯酒,但是、但是──”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官朝海忍了这么久,却在这个时候才红了眼眶。
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的?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跟桂花贼表心意,难得桂花贼竟也喜欢飞天女贼,只要她想个办法解决自己隐瞒身份的问题,她跟桂花贼也许就有结果了。她第一次遇上这么喜欢的人,结果却因为一壶酒……她竟被迫嫁给了心上人的好哥儿们!
“要不是我娘哭着要我顾全官府名声,逼我非嫁给你不可,我、我才不会嫁给你这种软弱无能之徒呢!”
软弱?无能?沐温川大感屈辱。“我沐温川男子汉大丈夫,岂如你所言──”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我怎么会倒楣到要嫁你这种娇贵公子爷!要不是你邀我吃什么生辰宴,要不是你给我暍了那香得要命的酒……我本来应该、应该嫁给……”越想越委屈,既怪沐温川,更怪自己,官朝海眼泪滴滴答答不断落下,糊了脸上喜气洋洋的妆容。
眼见官朝海哭得实在伤心,沐温川跟着心烦意乱之际,再细想她的话:这家伙之所以这么委屈伤心,难道不是因为他沐温川,而是因为桂花贼的关系……
老公子笑嘻嘻直说要替他制造良机的嘴脸浮现脑海,沐温川恍然大悟!
“朝海,有件事我定要告诉你,其实我──”沐温川正打算向官朝海坦承一切,怎料脚底下被绣着喜字的红桌巾一绊,他倾身向前,看起来简直就像要饿虎扑狼似的,官朝海见状,立即出拳!
劲风袭面、沐温川身子一侧,避开了她的拳头,另一波猛烈攻势又立刻袭来。“喂!你住手,先听我说啊!”她的拳法之快他是领教过的,但他没料到她身穿嫁衣竟然还能窝藏一具折棍在身后。“慢着慢着!你别激动,我并无恶意!”
沐温川既是手无寸铁,又怕出手伤了她,只能左躲右闪,偶尔还挨着了一棍。
“喂!”双掌即时挡住了迎头而来的短棍,手心一阵发麻,沐温川不禁也怒道:“你想手刀亲夫啊!”
“谁认你当亲夫来着!”官朝海欲夺回棍棒,却抽不出他的掌心。“你明知道我喜欢桂花贼,却──”
“我知道你喜欢桂花贼!我还知道桂花贼也喜欢你──飞天女贼!”
沐温川运气一震折棍、听见飞天女贼四个字就傻了眼的官朝海给震松了手,控制不住地直往后跌去。沐温川扔了棍,长臂一伸,扣住她腰肢,再一收手,便将她揽入怀中。
“我什么都知道,因为我就是桂花贼!”
“你、你──你胡说什么?!”倒在他怀里的官朝海大惊,除了发颤的唇外,浑身动弹不得。“你再说一遍!”
“方才不肯听我说,现在又要我再说一次!”沐温川恼道,匆地低头便吻住了她发抖的唇办。
官朝海屏息,瞪大眼,动也不敢动,任由他吃甜糕似的狠狠将她唇上的胭脂吃个精光,直到一阵熟悉的木樨香气不知从何而来,幽幽盈满他俩之间──这气味、这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