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哐啷的声音扬起又逐渐归于平静,现场只剩余悸犹存的机车骑士,还有田里那辆车内情况不明的翻覆轿车。
而肇事的白色轿车,早已逃逸无踪。
由昏迷中醒来,何鄀璎眨了眨迷蒙的眼,只觉得手部传来一阵痛楚,头有些发昏。
好不容易清醒了点,她疑惑地望着四周,这里好像是医院的病房,而她,就是躺在床上的病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拧起眉努力回想,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上了祈伟的车,结果半路遇到有人恶意追撞,害他们翻车到田里……
对了!她出车祸了!
低头看着身上的伤,只有左手绑着白色绷带,脚边有些擦伤,摸摸脸蛋也完好无损,感觉起来似乎不太严重?
揉揉太阳穴,她再用力回想,车祸前,祈伟似乎是为了闪避一辆突然冲出的机车,再加上一旁轿车的撞击,他们才会翻车,而在车子失去控制的那一瞬间,祈伟二话不说便整个人抱住她,用他的身体为她挡去所有的碰撞……
“是他救了我……”她完全想起来了。
虽然会遭遇这次的意外,八成是因为她先前提到的开发公司想对他不利,但在事发当时,他保护了她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他人呢?”何鄀璎试着按了按紧急铃,却等不到半个医生或护士,心急着见到祈伟的她,索性自己下了床,一边按着隐隐作痛的头,一边扶着走廊墙壁寻找。
几乎绕了整层楼一圈,她才想到要到护理站查询,在知道祈伟住在单人病房时,她松了口气。
在普通病房而非加护病房,代表他状况还好,对吧?
信步走到祈伟的病房前,她才将门推开一个缝,祈母的声音便由病房内传出。“师父啊,我儿子是不是冲到了什么,怎么会出车祸呢?是不是跟你说的血光之灾有关?”
一个略细的老迈声音回道:“没错,令郎的生肖今年犯太岁,凶星当头,当防小人……”
“大师!您上次不是才说我儿子运走桃花,怎么现在又犯小人了?”何鄀璎一愣,不禁由门缝里偷瞧了一下。祈母的迷信在镇里是有名的,但这时候她不问一声,反而问算命的,她只觉得满头黑线。
“呃,犯小人跟桃花运又不冲突,你看血光之灾的事不是应验了吗!”大师一脸得意。
何鄀璎开始同情祈伟,这个所谓的大师,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形全说了一遍,要不应验也很难吧?
“是是是,大师您真准。”祈母焦急的看着病床上仍未醒来的儿子,“大师啊,这次车祸,医生说因为血块压迫到脑部视神经,可能会造成失明,您说这要怎么化解啊?”
失明?!何鄀璎顿觉心里似乎被重物狠狠撞了一下。祈伟会失明?怎么可能?他那么自信那么骄傲的人,能受得了失明的打击吗?
“唉……”
大师摇头晃脑,开始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偶尔还掐指一算,弄得房里房外的祈母和何鄀璎紧张万分。
“对了!”他一弹指,两个女人的心都揪了一下,“我上次不是也说过,可以找个人冲喜,去去他的霉气?”
“冲喜?”祈母眼神一亮,随即又黯下。“是找人和他结婚吗?可是我上次问过他,他似乎很排斥啊……”
“他排斥也没用。”大师煞有介事的说:“你瞧血光之灾已经应验了,你们要尽快帮他找一个对象,就算他不愿意结婚,让那个那个对象与他朝夕相处,也有相当的功效。”
病房外的何鄀璎不知为何对大师的结论感到闷闷的,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可怜祈伟,终身大事就这么被决定了,毫无反抗的余地,跟私人感情无关。
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似乎从此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那要找谁呢?有谁是祈伟比较不排斥的?”祈母已在心里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啊!我知道了,可以找我们家邻居的女儿……”邻居的女人?闻言,何鄀璎的心都提了起来,急促的心跳声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
“……鄀蓝啊!”祈母像是媳妇已经进门般的高兴。“祈伟曾经说过喜欢鄀蓝的,我来撮合这件好事,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反抗。”是这样吗?他当真……比较喜欢鄀蓝?
对啊!她差点忘了,他可是亲口承认过比较喜欢鄀蓝的个性,而一直想阻挠这件事的都是自己……
接下来房内的话,何鄀璎都听不到了,她只知道耳朵嗡嗡作响,呼吸也不太顺畅,甚至下意识不愿意继续站在原地,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不晓得是否是车祸的后遗症?
祈母和大师谈完后,恭敬地送大师出医院,何鄀璎连忙闪躲到一旁,直到两人走远,她才鄀有所思地推门进入病房。
望着祈伟熟睡的脸,她不禁伸出手,轻抚了下他头上的绷带,强忍已久的泪水忍不住滴落。“是鄀蓝吗……”
第3章(2)
三天了,何鄀璎早已拆下绷带出院,身上的小伤口也几乎都愈合了。只是她成天宅在家里,连去田间散步的欲望都没了。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他说不清的感觉,在车祸之后变了……想到祈伟在车祸时护住她,心就跳得很快;想到他可能失明,眼角就涩涩的;一想到他可能要跟鄀蓝结婚,她的胸口就很闷很闷。
她,到底怎么了?
讨厌胡思乱想的自己,何鄀璎逼自己出门去买点东西,但回家后才刚进门,母亲便像一辆坦克般冲了过来。
“鄀璎啊!”何母激动又难以置信的抓住何鄀璎的肩膀。“你你你,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要是知道,早就中乐透了。”她无精打采地回答。人不在现场还能通晓世事,她有那么厉害就好。
“不是,这比中乐透还让我惊讶。”何母吞了口口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祈家来提亲了!”
“提亲?”何鄀璎微微挑起眉,但内心冲击很大,她虽然猜想这件事迟早会发生,却没想到祈母动作这么快。
“是啊,跟鄀蓝提亲。”何母一冷静下来突然目光一转,左右打量起女儿。
“我这么看都觉得祈伟和你感情比较好,怎么祁家会选鄀蓝呢?你和祈伟年龄相仿又从小一起玩到大、同样在台北工作,鄀蓝根本和他不熟,年纪也太小,甚至还在读书呢!难道是因为上次的谣言,说祈伟其实比较喜欢鄀蓝那件事的关系?可那不是澄清了吗……”
“妈!”何鄀璎打断母亲的滔滔不绝。“你答应祁家了吗?”“当然没有。”母亲的话,让何鄀璎莫名松了一口气,但何母又马上补上一枪。
“可我也没有拒绝啊!毕竟祁家真的是好亲家,说不定鄀蓝会愿意,只是鄀蓝还在读书,这个问题比较大,加上她现在去国外旅行不在家,这个暑假都不回来了,我去哪里问她……”
“好了好了。”何鄀璎有些受不了地再次打断母亲,一件简单的事她可以说得落落长,“妈,你知道祈伟现在情况怎么样吗?”“祈伟?”说到这个,何母深深叹口气。“可惜了一个青年才俊,听说他失明了。你也知道,一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看不见了,难免会抓狂,听说他现在不愿意住家里,也不愿意见到认识的人,便请人在隔壁镇上买了一栋房子,搬过去了。”何鄀璎揪起眉,“没有人照顾他吗?”
“祁家当然放心不下他,好像有请个看护吧?”何母又开始烦恼,“关于鄀蓝这件婚事,祁家是说不用马上结婚,让两个年轻人住在一起相处看看,要是不合适的话再说,至于照顾祈伟生活起居的部分有看护在,叫我们不用担心。”“他的眼睛不会好了吗?”这一点,是何鄀璎最担心的。
“不知道。话说会来,不是我们做父母的自私,他变成这样,鄀蓝嫁过去好像也不太好,再说,祁家为什么非得要求鄀蓝一从国外回来就跟阿伟住一起,没结婚也没关系?我越想越奇怪……要不我直接回绝祁家,你觉得怎么样?”何母想了想,还是作罢,犯不着为了攀上一门好亲家赔上女儿。
何鄀璎陷入沉思,根本没在听母亲说话。祈伟出车祸,她心里很不好过,总想为他做些事,再说虽然警方潦草地以意外结案,但真实情况只有她知道,这时候他还一个人住不会又危险吗?那个大师说的什么冲喜,又是真的假的,是否非鄀蓝不可?可鄀蓝还要等到暑假过……
“妈,你答应祁家吧!”她突然指着自己。“可是,由我代替鄀蓝去。”“你去?”何母瞠目结舌,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的意思是,你要嫁到祁家?”
“不,我的意思是,我顶替鄀蓝的名号去。”她已经决定了,连带将配套方案都想好。“反正祈伟现在自己住,隔壁镇没人认识我们两个,不会有人识破的。”“你怎么会想去呢?”何母完全不了解女儿在想什么。
“这次车祸,对亏了祈伟的保护,我才没有破相,甚至受更重的伤。”她隐瞒了车子被追撞的事实。“既然祁家提出这个要求,我想这阵子就以鄀蓝的名义去照顾他,顺便观察他的病情,也算是求个心安。”她本来也不想这么费工的,但人家要的是鄀蓝啊……思及此,她的心突然又一阵紧缩。
“可是这样好吗?”何母想想总觉得拒绝掉就好了。“万一到后来,祁家真的提出结婚的要求呢?况且阿伟怎么会不认得你?”“他们不是说只是先相处看看?反正到时候就说个性不合就好了,说不定祈伟也无心结这个婚,其他的我会处理,妈,你不用担心。”何鄀璎试图说服母亲。
何母内心陷入挣扎,但是见女儿一脸坚决的样子,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好吧,我去答应祁家。”
过了一星期,何鄀璎带着行李,正式搬入祈伟新买的房子。
她一踏进去,便不由赞叹起这间房子对于失明人士的体贴。这是一栋两层的楼房,家具不多,空间宽阔,没有一张桌椅或柜子有尖锐的直角,全都是用圆弧设计或磨成钝角。屋里的墙壁及楼梯,皆在适当高度设有扶手。
看来祈伟的失明造成他很多困扰吧?听说突然残疾的人,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偏差,而情绪不稳定表现在行为上就是暴力行为,电视也都是这么演的。不晓得平时冷静稳重,老戴着一副斯文面具骗人的祈伟,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一向不愿服输的她,面对祈伟个性的转变,会不会也跟着暴走,和他杠在一块,最后形成两败俱伤的大悲剧?
内心戏兀自演个不停,也做足了心里准备,何鄀璎没发现祈伟已从屋内走到客厅,在女佣的介绍下知道客厅多了一位访客。人终于来了。祈伟知道母亲迟早会来这一套,要不是她哭得死去活来的要他试着和鄀蓝相处一阵子,他可能当场让人碰个软钉子,就送人回去了。
他反倒认为,与其和不熟的鄀蓝相处,不如和小圆球斗嘴,生活还精彩一点,可惜人已经到了,他又不能换。
“鄀蓝,你来了?”他微笑着问。何鄀璎回过神,转头看到祈伟仍是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甚至还带着笑容,她呆愣当场。
就这样?没有大暴走骂人?没有丢花屏、砸饭碗?看来她刚刚的心理建设都白费了。
“呃,祈……祈大哥。”她临时把他的全名换成鄀蓝唤他的方式,甚至刻意把声音压细,浑身别扭极了。“我来了。”
祈伟眉微皱,总觉得这声音不太自然,却又有点熟悉。“鄀蓝,劳驾你走这一趟了,我妈到你们家去提亲,实在太鲁莽也太莫名其妙了,我想你应该也是不愿意的吧?这一阵子,你就当到我这里度假好了,有什么需要再告诉我,我会好好招待你。”
啊?何鄀璎听得傻眼。这么温柔的他,还真让人不习惯,叫她鸡皮疙瘩全浮了起来。原来这家伙对她之外的女性都是这么温柔,对鄀蓝更是轻声细语,那为什么独独和她针锋相对呢?太偏心了吧?!
何鄀璎按下心里的不满,假笑道:“祈大哥,我们两家当邻居那么多年,我来照顾你是应该的,你不要那么见外。”
她话说得越多,祈伟更是纳闷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其实我适应得很好,还有女佣跟看护照顾,麻烦你实在是为了让我妈安心,你不用多做什么。”他请菲籍女佣玛丽亚先将行李拿上楼,迳自往沙发走去。“我们先坐下吧!你要喝什么饮料吗?”见他行动自如,姿态还是如往常一般优雅自在,她到他身旁坐下时,有些咋舌地道:“你走得好自然,看起来真不像一个失……”话声顿在这里,她不知道“失明”这个字眼会不会刺激到他。
“失明的人是吗?”他笑着安抚她,“无所谓,我不介意被人这么说,反正现阶段它是事实,逃避也没用。”“你适应能力好强。”这么豁达,她难得想佩服他而不是反驳他。“真像只蟑螂一样。”“蟑螂?”他扬了扬眉,渐渐理出头绪。
“啊不,我的意思是,祈大哥真有毅力,生命力真强,呵呵……”干笑着带过,她刚才一时忘了在假扮妹妹,虽然仍是变声状态,但语气差点泄了底。祈伟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却突然伸手抚了抚她的头,虽然像在疼爱一个妹妹似的,但何鄀璎仍绷紧了身体,不知道该不该拨开他的手。
一方面,是为了他的轻触而紧张,虽然她交过几任男友,但他的触碰就是令她特别受不了,浑身泛起一种麻痒的感觉。另一方面,为了假扮妹妹,她特地去把短卷发烫直,但仍担心会露馅。祈伟终于摸够了,放下手笑道:“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对了,鄀蓝,我有点口渴,玛丽亚在楼上,麻烦你去帮我倒杯茶好吗?”“好。”倒杯茶有什么难的?何鄀璎前往厨房,但才走到半路,就听到他的声音扬起。
“记得我要伯爵红茶不加糖,加牛奶,茶包只能炮三分钟,水温要八十五度。”
小手忍不住握紧,这家伙会不会太龟毛了点?何鄀璎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要忍耐,她现在是来照顾他,不是来痛扁他的。
来到厨房,菜豆没煮过两道的她,努力地把他指定的伯爵奶茶做出来,端到他面前。
祈伟浅啜了一口,浓眉蹙起。“水温有些冷了。”何鄀璎控制自己别冲上去揍他,突然祈伟又道:“啊!几天没吃水果了,你切一些水果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