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下后,再小小声的跟儿子说:“你是哥哥,怎么可以对语欣说不让她回娘家的话?你—— ”
“娘很清楚,她的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已让她在夫家难以立足,才会常回娘家,难道娘真的要见到她拿了休书回家—— ”
季绍威突然一顿,该死,不会在此刻吧?但一种熟悉的紧绷感在他体内流窜,他知道要变身了,他倏地站起身,“娘,我突然想到还有重要的事得去办。”
他这一起身,周遭宾客齐齐将目光投注在他俊美英挺的身上,美人们的眼眸更是熠熠发亮,那一袭绣着精致绣线的圆领黑袍,衬得他雍容又不失威仪,本以为他会一桌一桌的前来敬酒,没想到,却见他将手一拱,“谢各位前来,但本王临时想到还有重要事待办,就请各位慢慢享用,请多见谅。”
众目睽睽下,他快步转身步出宴席厅外,元志邦想也没想的就跟着起身,没想到,老夫人竟喊住他,他只能走到她身边。
“绍威在气我吗?气我太宠语欣?”赵秀妍忧心忡忡的道。
“呃、老夫人,没的事。”
“绍威离席,这、这场面怎么收拾?”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妇道人家不擅交际啊。
但何止她,宾客们面面相觑,主角不在,这宴席还要继续吗?
元志邦也只能让那几个只顾吃喝的高龄长者起身,要他们拿起酒杯,跟着老夫人逐桌去敬酒,稍微平缓冷得僵滞的气氛,他才好离开去找主子。
盛苑内,季绍威以轻功飞掠,忍着全身的痛楚,踉踉跄跄地回到卧房后,已变身成虎躺在地上喘息。
变身的契机点,他已特别注意,情绪激动是其一,所以他这一年多来,已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无法让自己不变身,等待变身的痛楚退去后,它才起身,迅速将碎裂的衣物咬至床底下,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元志邦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心也跟着一沉。
果不其然,这才是主子不得不撇下老夫人及那些宾客离席的原因。
“爷—— ”他难过的在老虎身前跪坐下来。
他微微摇头,一双琥珀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再瞧瞧外头,像在问席宴如何?
“不会太久,那些宾客应该就会离开了。”元志邦回答。
他再朝他点点头,再看向房门。
“要我去看看?”
老虎点头,元志邦虽不放心它,也只能道:“好,我去看看。”
元志邦起身离开,季绍威以虎之身步出卧房,在偌大的宅院里走着,心太沉重,他不自觉地步出别院,来到中庭。
几名仆人早见过这头王爷豢养的宠物虎,也知道它不会伤人,但还是不由自主的面露恐惧,动也不敢动。
他们怕他!他猝然转身,奔往后宅的竹林里。
这一次变身,又将持续多久才能恢复成人形?至少一个月吗?老天爷,他变身成老虎后,神志为何还这么清楚?若能忘了曾为人的记忆,是否会好一些?
如果可以,他想忘了玉弦对他的恐慌害怕,忘了她嫌恶又恐惧的喊着,“妖怪!”他更想忘了她惨白着丽颜,跌跪在他面前拚命磕头哭泣,“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呜呜呜……”
不要想—— 不要想——
老天,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恶梦一场!
第2章(1)
老天啊,拜托,拜托,不要让他看到我!
夜暮低垂,王府内的灯火已经亮起,但唐晓怡一点也不喜欢这么亮,事实上,夕阳的霞光都还在呢,所以她只能努力的蹲低、再蹲低,希望这片竹林能掩护自己的身影,心里猛求上天,千万别让刚刚看到她,一路追过来的潘世轩找到她。
她屏息以待,耳朵竖起,直到没听见任何脚步声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透过竹叶间缝,瞧见潘世轩已被大小姐强拉着往前院走去后,她这小婢女总算可以松了口气,端着手上的大瓷盘席地而坐。
是她倒霉吧,竟然被潘世轩看上,这个世子爷虽然长得不错,但眼神闪烁,老找机会对她毛手毛脚,若不是她够机灵,早就失身了。
她摇摇头,低头看着放在瓷盘上的冰糖肘子,这道菜是她负责端到王爷的生辰宴席上的,但因宴席提早散了才又端出来,她才会让在前院的潘世轩盯上。
她深吸口气,“好香喔,这端回厨房也只有被倒掉的分儿,实在太浪费了,不对—— ”
最浪费的该是王爷,中途离席就不见,客人都跑了,宴席能不撤吗?但那么多桌的菜全都得倒掉,会不会遭天谴啊?
她看着冰糖肘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人生就是这么不公平,有得吃的搞浪费,没得吃的只能对着美食流口水。”她摇摇头,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天大的事,有比填饱肚子还要大的吗?王爷跑那么快干啥?什么叫人为五斗米折腰,王爷不懂,她可是深切的感受到了。
她抬头看着已在天空出现的月亮,她不是古人,更不应该在这里当个镇日窝在厨房的小婢女,但她没有选择,为了糊口饭吃,她不能不干活!
“算了,不吃白不吃,这可是用冰糖、酱油以小火不停的将冰糖炒至融化后,才将肉下锅的,得卤好几个时辰才完成,吃起来好入口、不干涩,慢慢咀嚼,肉香在口中还会回甘,几年前,老厨娘赏一块给我吃时,我还记得满口齿香,好幸福呢。”
她一边回忆一边说着,脸上的笑容愈灿烂,没错,她决定要独享这道好菜,反正也没人看到,她将双手放在裙侧搓了搓,就要拿起肘子大咬一口——
一个庞大黑影突然一闪而过,她再眨眼,盘子上的冰糖肘子不见了!她下意识的转头寻找,先是一怔,接着身子一颤,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天啊,那是一只有着丰盈毛皮的大老虎,随着它的走动,还可以看到它身上的筋肉起伏,而它就是现行犯!偷肉贼!
但她不敢骂,瞧它低头吃得津津有味,还一下子就吃光光,她也不敢抗议或哀号,只是吓得呆立不动,她知道这只肯定就是传说中王爷养的老虎。
老虎抬头,一双不见底的琥珀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从她身上的奴仆衣着就知道是府里的丫头,不过,他对她没什么印象。
倒是那小小的冰糖肘子满足不了老虎的胃,这一天,肚子实在没进多少食物,刚刚瞧她边说边吞口水,原本心情低落的他趴伏在竹林一隅,竟意外被她的举止勾得饥肠辘辘,动物的掠夺兽性比理智更早行动,劫肉先食。
他迈步走向她,以头蹭蹭她,再看向空盘子。
唐晓怡头皮发麻的看着近在眼前的斑纹老虎,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没没吃饱,是吧?”
他点点头。
竟然听得懂人话,果然!能让王爷当成宠物养就是不简单,“可是—— 我没有了呀。”
老虎发出不悦的低咆,一双黑眸还像冒了火,挺吓人的,但她不该感到惊恐,她曾经是个在动物园工作的兽医——
也不对,她穿越到古代已有八年之久,早忘了该怎么跟这种肉食性动物相处。
那有没有可能?她再死一次,就能穿越回现代?!她在想什么!吓到胡思乱想了吗?冷静、冷静,她暗暗的吸口长气,再吞咽口口水,试着挤出一丝笑容,“呃,你的外表会让人畏惧胆寒,这你知道嘛。”
她在说什么?他静静的看着她。
“但你已经让爷豢养—— 应该一年多了,爷一直任你自由走动,没关在笼子里,可见,你也不会随便咬伤人的,是吧?”
他仍直视着她,只是眼神好像还多了抹挑衅,好像是在说,“你说呢?”
但她知道面对这种猛兽,眼神绝不能示弱移开,否则它要有什么举动,哪来得及逃?“好吧,你跟我来,厨房里应该还有不少吃的,好吗?”
她一手端起盘子要起身,没想到,脚一软,跌坐下来,她朝它干笑两声,才狼狈地二度起身,僵硬着步伐往厨房的方向走,再以眼角余光偷偷往后瞄,果真,那只特大号的毛小孩也跟着她走,身为一名因超爱动物才去当兽医的她来说,感觉不算太好,老虎不应该被人类饲养,不该仰赖人类喂食,天生的猎食能力都没了,日后还能回归山林吗?
她战战兢兢的带着它往后方回廊走,再穿过后院假山,才绕到仆役院后方,这么东转西走、小心翼翼地刻意避开其他仆役会走的路,这才来到厨房后方的柴房。
“你先在这里等着,别出来吓到人,我马上去拿。”她小小声的跟老虎说,就拿着瓷盘快步往厨房里去,果真,里面一团忙乱,每个人都在处理那些被撤回的桌菜,负责指挥的杜大娘一看到她,脸色丕变,气呼呼的指着她怒骂,“唐晓怡,你去哪里偷懒了?大家收手,回去休息,让混水摸鱼的来负责,看她还敢不敢偷懒!”
众人不敢出声,明知掌厨的杜大娘不知为何一直对唐晓怡看不顺眼,特别要孤立她,谁敢跟她好,谁就倒大霉,这几年来,他们虽然同情唐晓怡,却也不敢出声替她抱不平,尤其在唯一挺她的吕燕也被刁难一阵子后。
于是,一群人就跟着杜大娘离开厨房,独留她一人。
她吐了一口长气,自我调侃,“也好,这样也没人发现我偷拿菜了。”她连忙端出准备丢弃的四喜肉、红烧羊掌到后方柴房,“你慢慢吃,我忙去。”
她又奔回厨房去收拾,没一会儿,又端两盘出来给老虎吃,再奔回厨房收拾,一连几趟,厨房的事结束了,她也累瘫了,这会儿,静静地坐在老虎旁边,看它低头吃炖牛肉。
她敢靠它这么近,也不是胆子多大,而是这来回几趟,它很安静、很乖巧,就像一只大猫咪,她看着看着,忍不住就伸手抚摸它的皮毛。
他陡地一顿,飞快的抬头看她。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颤抖的手缓缓的离开它,只是,她好久没有摸到这么舒服的东西了,瞧它只是盯着她看,眼神也没变,她忍不住又将手掌再降低一公分,贴向它丰盈的毛再轻抚一下——
还敢再摸!老虎琥珀色的眸子一凛。
唐晓怡吓得屏息,下意识的抽高手不敢再碰,但离它毛皮的距离不远,还稍稍碰到毛,不是她不怕,而是,这久违的手感实在令她怀念,依依不舍。
他瞪着她,瞧她一脸惊慌,右手却还依旧停在他的毛皮上方,真是个诡异的丫头!
它瞪着她不动就是在抗议吧,“没事,你吃、吃啊。”她干笑的将手收回。
他又瞪了她好一会儿,似在确定她不会造次后,这才再低头吃东西。
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气,但看它的眼神仍充满着惊叹,真大只的毛小孩啊,想当初在动物园工作,她还拿奶瓶喂过两个月大的小老虎……
只是往事已矣,不,那算是上一世的事了,她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天之骄女,家世优渥,求学路上,她还是一个跳级的天才资优生,二十一岁就取得兽医执照,更是工作的动物园创园以来最年轻的兽医。
不料一场车祸意外,让她穿越到这里。
只是,老天爷到底怎么安排的?让她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这名不见经传的丹嵩皇朝,还在一个八岁娃儿的身上重生,经历饥荒,再像个物品被父母卖给人口贩子,辗转又被卖到这里当小婢女,她一直催眠自己这只是个恶梦,总会有梦醒的一天,但随着残酷的现实,尤其天天在厨房里做婢女,跟着视她如亲女的凤厨娘学厨艺后,累积在手上愈来愈多的小小烫伤疤痕,让她再也不会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问题……这一晃眼也八年了。
她叹口气,从沉重的回忆中回神,老虎也吃饱了,走了几步,回头看她一眼后,缓步离开,消失在她的视线。
几天之后,定南王府后院厨房内,一如往常的,大厨、二厨及几名奴才忙着备膳、添柴火。
“快点!主子们等着开饭!”两鬓斑白的杜大娘一边吆喝,一边还以大杓子翻炒着铁锅,锐利的眼光往另一边瞄,又吼,“火火火,瓦锅里的汤在滚了!”
在另一处炉火上,瓦锅的鸡汤已冒出阵阵香气,但大家忙得没有时间闻香,个个挽袖洗菜、切菜,忙得不可开交。
“快一点,碗盘呢?快!”杜大娘停一会儿又吼了,“唐晓怡,这个月的薪饷你还想领吗?!”
不意外的,在这么多的奴仆中,最忙的就数唐晓怡,她也知道杜大娘就是看她特别不顺眼,一件又一件的差事不叫别人,就专喊她,她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做?于是,薪饷东扣西扣,还曾只领到一串子,只有一个惨字了得。
“唐晓怡,汤里的浮渣怎么没捞除?”
“火不够大!菜呢?还没切?唐晓怡,你别以为你是待在这里最久的,就可以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可是大厨……”
叭啦叭啦、叭啦叭啦,杜大娘的嘴巴像机关枪猛向她扫射,但她就如同穿了防弹背心,半点感觉也没有,毕竟这几年下来,不管她怎么回应,杜大娘总能演出“说者无心、听着有意”的洒狗血大烂戏,她每每都被轰得灰头土脸,所以现在她很安静,也不生气,气到病了,还是得做,所以她只是像个旋转不停的小陀螺,快步穿梭在炉火、铁锅、橱柜、碗盘间,偶而能接收到“曾经”跟她亲如姊妹的吕燕投射过来的不忍眼神,但她不能有任何表情回应,杜大娘的超级雷达眼不时扫瞄她,吕燕也因此被罚过好几回。
说来真不可思议,小小的王府厨房内,还是能上演职场现形记,尤其是掌厨的杜大娘更是神气,颐指气使的对他们这些小丫头、小厮,因为她掌控着每个人的月俸多寡,谁敢得罪她?只是杜大娘不曾读过书,只识几个字,但贬抑踩压的功夫倒是做全了,她也真佩服。
总之,从凤厨娘退休回老家后,她每天都像在打仗。
终于,一道道香味四溢的菜汤送出厨房,接下来,大厨休息了,由二厨来料理他们这些奴才用的餐食,简简单单的饭菜一下子就吃饱了,一些人整理厨房,一些人去将主子们用完餐的残羹剩菜给端回来。
不意外的,身材圆润的杜大娘又是胖胖手一指,“唐晓怡。”
一群人全捶捶腰酸背痛的身子离开,吕燕也只能不忍的看她一眼,就跟着出去,偌大的厨房顿时只剩她这小阿信。
她习惯了,众人都知这厨房由杜大娘作主,看到她特意压迫刁难她,众人虽同情,但也不敢出声,长期下来,她总是一人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