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一双乌皮长靴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她才直觉地抬头一看,楞住。
季绍威来到床铺旁,低头凝睇着她。
她楞楞地看着他,一张像是由上天细细雕琢的俊容实在很吸睛,扬起的剑眉、深邃黑眸,挺直的悬胆鼻,还有那形状姣好的薄唇……
她从没想过有那么一天,她会看着一个古代男人流口水——她从来就不是花痴那一挂的,只是,季绍威这个男人不只是长相帅而已,他身上还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不说话时沉静内敛,但要是凝神看人,就多了一股不怒而威的天生霸气,这自然与他得在沙场上冲锋杀敌有关。
真的是帅翻了!她边看边在心里赞叹。
说来,这是三天前,她第一次那么近见到这个主子后,第二次的近身接触。她知道她发酸的脖子在向她发出抗议声,她的理智也在警告她,他是王爷,当奴婢的她不该直视这么久,更不该心跳怦怦加速——
可是,她在二十一岁穿越到古代,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此刻还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很难没反应。
“好些了吗?”他关切的问。
他在说话吗?她趴着仰头,而他居高临下的站着,她的脑袋还在胡思乱想,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咦?王爷怎么来了?”
出声的是刚端汤药进来的吕燕,一见到季绍威高大英挺的身影,她急急忙忙的屈膝行礼,眼见汤碗就要倒了——
元志邦突然从她身后冒出来,一手及时地拯救了汤药,但也因为没有拿捏好力道,药泼洒出来,烫到吕燕的手。
“该死,爷,我带她去涂药。”
元志邦飞快的将汤药摆到桌上后,就拉着吕燕的手往外跑,也不管她羞涩的嚷着,“不用啦,元爷。”
唐晓怡眨眨眼,想到吕燕被牵手时,一张脸涨得红通通的,再想到这几天,她边照顾自己边说着元爷长得好好看,对她说话也好温柔……
“在想什么?”季绍威问着,因为她一张粉脸突然笑开。
她一楞,天啊,她的心思怎么那么容易就转开了,都忘了主子还在她这个拥挤的佣人房,吕燕还知道要行礼,她却躺着!
想也没想的,她急急就要起身,却忘了她皮开肉绽的屁股还无法任她随意乱动,这一拉扯,痛痛痛!痛死了!就算不久前才上药,也是痛到她龇牙咧嘴,忍不住低头呻吟出声。
“谁要你起来的!”他马上不舍的按住她的肩膀。
可你也没说不必请安啊,她痛得在心里犯嘀咕,眼眶都泛泪光了。
他将木桌旁的一只圆凳拉到床铺旁坐下,定定的看着她,“还很痛?”
她抬头看他一眼,嗫嚅的道:“是。”她可没忘了他是主子,虽然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
这么安静的她,他真有点不习惯,但他也知道原因,主仆有别。
气氛很干啊,他看完她怎么不走?她还有汤药要喝,那药很苦的,若凉了一定更难入口,她继续在心里嘟囔。
他注意到她忧心的目光移到桌上的汤药,由于房间狭小,他只要伸长手臂就能拿到碗。
她看着他伸手端起碗,回过头来,就要喂她——
她瞪大了眼,“不用的,爷给我,我可以自己喝……”虽然会很狼狈,她趴卧,所以得用双手略撑起上半身,才能喝药。
他怎会不知道那样喝药的难处?他径自_了一匙汤药吹了吹,再将汤匙送到她唇边。
毛小孩,你家主子这算不算是爱屋及乌?我对你好,换来你家主子对我好?她乖乖地张嘴喝下,莫名的,她竟然喉头酸酸好想哭——
她连忙眨眨眼,忍住想哭的感觉,除了吕燕外,他是第二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季绍威极有耐心一匙一匙的喂药,房里也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他喂完药后,回头放下碗,转过头来,就看她偷偷的将脸埋在枕头里,沾掉一直压在眼眶底的泪水,再抬头看着他,“谢谢爷。”
他定定的看着她,心里是懊悔跟自责,人虎相处的日子不算短,他知道她很坚强,她会落泪肯定是伤口很疼。
药都喝完了,他怎么还不走?但奴才能赶主子吗?她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
连笑都这么僵!该死!他等会儿一定要吩咐总管再叫大夫过来看伤口。
主子的眼睛在看哪里?她蹙起柳眉,顺着他的目光缓缓的转头,咦?她粉脸蓦地涨红,不会吧!他在看她的屁股?!
若非男女授受不亲,他还真想看看她的伤口,毕竟征战多年,如何处理一些皮开肉绽的伤口,他是很有经验的,季绍威边想边收回定视在她臀部的视线,看着再次将脸埋在枕头的唐晓怡,知道他在,她一定不自在也不能好好休息,他陡地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
“是。”呼!终于要走了,阿弥陀佛。
他走了一步,回身看着她,正巧捕捉到她松了口气的表情,他忍不住道:“对你所受的一切,我感到很抱歉。”
“没关系,奴婢没事。”她尴尬地说着,但对那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他明知她喂老虎,怎么都没说?才害她白白挨了好几个板子。
她不知道她一双诚实的眼睛已透露出她的心绪,他犀利的黑眸看向她。
“口里说没事,但心里很不满?”
她马上吸口气,“没有。”她哪敢,不过——她偷偷的瞄他一眼,再急急低头,是错觉吗?怎么觉得他瞪人的眼神跟毛小孩超像的?
果然,宠物被养久了,很多神情都会像主子,但毛小孩比这个带着疏离与威严的主子要可爱多啦。
季绍威嘴角一勾,从她的眼神就能看出她一定在心里嘀嘀咕咕的说他什么,这样很好,至于,为什么很好?他也不知道,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能再一次跟她同处一室,真的、真的很好!
书房内,元志邦一边写着开茶楼的相关事宜,一边看着坐在对面若有所思的主子,然后嘴角提起,他愈看愈觉有趣,一个处理事情向来除了专注还是专注的人,这会儿竟会失神、失笑、心不在焉?
季绍威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突然看向他。
“爷的心情很好。”他忍不住贼贼的笑。
“你在说什么?”季绍威答得模糊,但眼中含笑。
这让元志邦更觉得玩味,近日他已把握机会问了多遍,但主子始终没有正面回答过他的疑问,“我说爷这阵子脸上的笑容好像变多了。”
他挑眉,“所以?”
元志邦忍不住地再靠近他一点,“应该是晓怡那丫头的功劳吧,她喂爷一个多月,爷吃了心情好好。”
“她的手艺的确很好。”季绍威微微一笑。
“不过,那丫头胆子忒大,怎么敢喂食爷?”就是这一题,他问上好几次,但爷总是欲言又止,偏偏他又十分好奇,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是心痒痒。
季绍威看着他,深知他的个性,若不回答,怕是他天天找到机会都要问上一遍,罢了,他回答,“其实,她是把我当成宠物,还敢伸手摸。”
什么?!元志邦瞪凸了眼,“她敢徒手摸老虎,还把爷当宠物?!”
季绍威点头。
他真的无法想象那画面,即使是自己,明知老虎是爷变的,他也没胆量伸手去摸,这跟捋虎须有何差别?话又说回来,她怎么可以——主子是何等尊贵的人,像只小猫的被她抚摸,象话吗!
他突地站起身,“不成,爷的毛皮哪是她一个丫鬟能摸的?我跟她说清楚去,免得她下回又没了分寸。”
“不用了。”季绍威喊住他。
他走了两步,再度一楞,傻傻的回身问:“所以,爷是要让她继续摸?”
季绍威俊脸没来由的一红,不自在了起来,偏偏元志邦还凑近想看他脸上的那抹红,他连忙轻咳一声,别开脸,“没有,但我自己会跟她提。”
主子竟然会脸红?元志邦不敢相信地再眨眨眼,直觉的道:“莫非被她摸很舒服?”
季绍威脸上的红好像又加深了一层,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舒服?他是堂堂王爷、是叱咤战场的大元帅,被一个小丫头摸身摸头还乖巧的像只猫,能看吗?!
不答就是默认了!元志邦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既然爷喜欢,下回爷再变身为虎时,我也摸上一摸。”
闻言,季绍威直接转过来,赏他一记在战场上可以让敌人吓破胆的冷戾眼神,让元志邦的心跳“咚”地漏跳一拍,吓得马上改口,“不摸,绝不摸!”
季绍威还是恶狠狠的瞪着他,让他下意识的抬出会让主子心情转好,老虎变身为猫的关键人物——
“呃,爷,用午膳的时间到了,爷不想去看看那丫头吗?晚上还得跟老夫人还有白大人的千金用餐。”他讨好的笑道:“爷不是说过,老夫人天天安排名门千金见爷,若不是看过那丫头,根本没耐性陪坐。”
他直勾勾的看着他,“我不记得我这样说过。”
元志邦尴尬,“呃,是我说的,但这也是我观察来的,爷会找个用膳时间去看那丫头,每每回来,整个人都变得很轻松。”
他看着他,无法否认这一点。
“老夫人自从接到皇上圣旨后,就积极的为爷挑选媳妇,爷不如收了——”
“不。”季绍威明白他要说什么,但潜意识里,他不想让唐晓怡当他暖床生子的通房,至于原因,他还不想探究。
元志邦难掩失望的点头,“知道了,爷是想保护她吧……”杜丌那个巫师的恶毒诅咒,就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他长叹一声,若有所思的想着前阵子,奴仆间谣言满天飞,爷知情后,就要大总管通令下去,谁胆敢将爷对唐晓怡的特殊待遇传到老夫人或其他宗族大老耳里,谁就得卷铺盖走人,就是担心老夫人为了延续季家香火,一意孤行的让她成为通房……“咦?爷人呢?”
早在元志邦若有所思时,季绍威就离开书房了。
就这个时间点,他允许自己不去想那个诅咒,更不愿让那个诅咒来破坏一天中独有的好心情——他要去见唐晓怡的时刻。
或许是因为跟她在一起的感觉很好,即使忙得不可开交,他仍会找个用餐时间来看看唐晓怡,而他挑用餐时来探望她是有原因的,就像现在,吕燕才端进来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就见某人偷偷的吸气闻香,在咽口水。
“香吧,晓怡,是你最爱吃的烧卤跟肉燥烫青菜。”吕燕笑咪咪的将盛饭菜的漆盘放在床铺一角。
“对,好香、好香啊。”她猛点头。
季绍威是跟着吕燕走进来的,但他人高马大,所以,总能先看到原本因伤口疼而揪眉的容颜在闻到饭菜香时瞬间一亮、嘴角往上勾的神情变化,这样的表情总让他忍不住莞尔一笑,她那有好料可吃的可爱神态真的很逗人。
“晓怡,你真是的,每次眼里只看到菜,爷又来看你了呢。”
吕燕边碎念边坐了下来准备喂好友,不是她不懂分寸没请王爷坐,而是这几天下来,王爷命令在这间房子里不分主仆,做她该做的事即可。
干么又来了?唐晓怡马上在心里哀号,但在抬头看向英俊的主子时,她可是不忘要挤出笑容来,“王爷。”
他点点头,就径自在木椅坐下。
她只能朝他继续微笑,静静的微笑,她是真的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而且,前几天,老大夫还一天来看她三回,吓得她以为是伤口恶化,还好老大夫说伤口恢复不错,只是伤在那里真的比较麻烦,要到起身走动却不痛,还得再一段时日。
第4章(2)
“那老大夫怎么一日来三回?”她问。
“王爷交代的,老夫也不懂王爷为何那么担心,他自己受过更严重的伤也没见他替自己担过一分心。”老大夫如此说。
“老大夫治疗过爷?难道是一年多前的那一夜?”那个事件可震撼了整座都城。
他用力点点头,“对,爷讨伐的金烈一族余孽潜进都城,还进到王府内要刺杀王爷,那一夜,爷力拚一个又一个潜进来的刺客,后来被掳走,当时前王妃也差点遇害,还是爷饲养的老虎冲出来救她才没事,但老虎也受重伤。”
那件大事她当然记得,仆役院内,会武功的侍从都冲到前院跟盛苑去,那一夜死伤不少,直到第二天,被劫走的爷仍下落不明,老虎也身受重伤,元爷找了老大夫来看老虎,却不敢靠近它,最后还是元爷拿药亲自为老虎上药,好像五天过后,主子爷才回府,但仍是一身伤……
“那一次,爷跟老虎的伤势还真诡异,小伤不说,一人一虎的后背都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老夫当时看得胆战心惊,就怕救不活他们,”老大夫摇摇头,“好在,王爷命大,伤势好转,只是——”
“只是什么?”
“老夫也不知道,王爷的伤势好转,老夫却再也没看过老虎,本以为它没熬过去,直到月余,才从元爷那儿听到它一样在盛苑里活动呢。”他顿了一下,突然一脸认真的看着她,“我听其他奴仆说,你也在喂食那只老虎,老夫真没想到你这丫头片子,胆子这么大。”
老大夫还说了很多很多,但是,她现在回想起来的是——
那时候爷受的重伤还惊动皇上,派了太医来医治,约莫三个月爷的伤势才转好,那她不过是屁股开花,他为什么这么紧张又这么在乎,还天天来看她?
她边想边看着他,嘴巴也自动张开,一口一口的接受吕燕的喂食。
她吃得心不在焉,又在想什么?季绍威静静的坐下,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吃东西。
他先前化身为虎跟她在一起时,没想太多,只是听着她东扯西聊的碎念,但这几天忙着处理府中大小事情,他才发现跟她在一起特别自在,甚至能让他忘却许多烦恼事。
他的眼神太专注,让思绪神游的唐晓怡都不禁回了魂,一边咀嚼一边偷瞄他,王爷怎么还不走,还一直盯着她看,这要她怎么当大胃王?!
毕竟在这么英俊的主子面前,小女人矜持的那一面还是会跑出来,她想顾点形象。
吕燕边喂边看着好友,也注意到她愈吃愈慢,“你吃不下了吗?”
“呃——那个——”她要怎么答?她看了主子一眼。
季绍威看着她,再看漆盘上还有一半的饭菜,“我以为你讨厌浪费食物。”
她不自觉的直点头,“我是——呃——奴婢是啊,爷怎么知道?”
他看着她却是答非所问,“你不吃完,我就叫吕燕全拿去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