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在罗家众人的苦劝外加医生的保证中,已经疲惫不堪的罗母这才愿意回家好好休息一晚。要不然可茵刚开始好转,寸步不离的母亲说不定就病倒了。
当然,就算母亲离去,还是有哥哥在旁陪伴。她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睡醒醒。中间某次醒来,发现在床边闲闲翻书的,从大哥变成大嫂。
“咦?”
“会馆那边有点事,你哥回去处理。”大嫂笑咪咪的放下书,从包包里掏出了一张折好的纸。“来,这是甜甜跟蜜蜜画给姑姑的卡片,我答应她们一定会帮忙交给你的。”
卡片一打开,还没来得及看两位侄女极具艺术涵养的抽象画,另一张折起的信笺又递到她面前。
“还有这个。”大嫂说。
信纸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写满了内容,而且竟然不是电脑打字,是席承岳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
罗可茵头晕眼花,根本看不大清楚上着写了什么,第二张又来了。
然后是一张,又一张。大嫂象是变魔术一样,从包包里变出了好多张信纸,都折得一模一样,摊开了也都是密密麻麻的内容。
“大嫂……”罗可茵很没力。“可不可以,一次全部拿给我?”
“那可是有照时间顺序的,一天一封。人家都这么用心了,我怎么能随便塞给你算数呢?”脑袋有时拐弯抹角得让人费解的大嫂笑着解释。
然后,真的象魔术师一样,大嫂在离去之前,把席承岳变出来了。
当他在病房门口出现时,罗可茵又开始看天花板,看墙壁,看电视。她想确认自己不是又在一个又一个的梦境中,还没醒来。
等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席承岳已经来到她的床前,居高临下望着她,带着微微的笑,眼神很温暖。
他的手也是。暖暖包握住她因为循环不好而有些冰凉的手。
“学长……等我……”她急急脱口而出。“我有事情跟你说……”
席承岳的微笑更深了。他没等她,是因为他主动来找她了。
“不是说不准你减肥吗?怎么瘦这么多?”一开口,又是那熟悉的笑虐。
他还说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憔悴样。罗可茵傻傻回答:“学长,你的胡子该刮了。还有,你的眼睛好红,都是血丝。”
两人相视一笑。真的是在比惨的吗?
“别多说了,你先休息。”看她讲句话就辛苦成那样,席承岳即使再想跟她多说几句话,也舍不得了。
“可是……我真的要跟你说……你不要不听……”
不要又负气离去,不要又保持距离,请听她说,她要把一切心情说出来——
他握紧她的手。“等你不喘了,再慢慢说。不用怕,我不会走的。”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人好安心,所以她真的又累极昏睡过去。
待她迷迷糊糊再度醒来的时候,席承岳也真的还在。
天花板、墙壁、电视、学长。嗯,不是梦。
他一定也很累了,趴在床沿假寐。他的发已经长到可以披散在她手臂,痒痒的。发质又黑又亮,罗可茵很想伸手摸摸看,可是强忍着不敢动。因为他没有食言,即使累到打瞌睡,还是没离开,还是紧握着她的手。
罗可茵就这样呆呆的在黑暗中看着守护床边的男人。她安静数着他的呼吸、自己的呼吸,感受手心的温暖,身体的病痛仿佛变得比较遥远,不再困扰她。
直到小夜班跟大夜班交接的时刻,护士们的脚步声在房间门口响起,他们才各自惊醒。
“你妈妈回去休息啦?”看她醒着,护士小姐熟念地过来帮她调整点滴,一面随口问:“今晚轮到哪个哥哥来陪你……”
护士小姐的问句突然中止,因为席承岳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微笑慵懒却又带点疲倦的颓废,电力十足,让护士小姐都傻住了。
“我不是她哥哥。”起身悠闲地伸了个懒腰,他对罗可茵轻声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那是你男朋友?”护士小姐不敢置信。从她睁圆的眼睛、惊异的口吻中,罗可茵才突然想起这位学长有多么魅力惊人。
“他……”罗可茵想说是,又不知能不能这样说,自己混乱了半天,最后只叹了口气说:“我好象还在做梦。”
“我男朋友如果长那样,我也会每天都觉得象在做梦。”护士拍拍她,安慰道:“不过你应该只是药物作用不定期没全退,需要休息而已。”
护士小姐离去后,她不敢睡,强撑着快闭上的眼睛,一直等着。
席承兵回来了。他一路匆忙疾行,直到接近病房时,才强迫自己深呼吸、放慢脚步,换上一个浅浅的微笑,只因不想吓到神情憔悴、一双乌黑眼眸充满期盼盯望着门口,直到他现身的罗可茵。
“怎么没睡?眼睛睁这么大。”
“我怕你……不回来了。”她嗫嚅着说。
“怎么会呢?只是出去移个车。之前接到你大嫂的电话时,匆忙赶来,随便找空位就停了。幸好还没被拖走。”他故作轻松地说,顺便让她看手上便利商店的袋子。“顺便买点家宵夜吃,你要不要?”
她的胃口大概还没醒来吧,所以只是摇头。“我一点都不饿。”
那他也就不想吃了。坐在床沿陪她说了几句话,看她说得颠三倒四,眼睛又快闭上,却勉强撑住的模样,实在心疼,忍不住再度劝说:“可茵,你再休息一下好不好?我不会走的。”
“真的吗?”又是那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当然是真的。就算走了,我也会再回来。”他盯着她的眼眸,不字一字坚定地允诺,一面俯身过去——
“呃,学、学长,你要做什么?”她竟然别开了脸,结巴着闪避。
席承岳微微皱眉。这还用问吗?
“我、我已经很多天没、没刷牙,我还想好好洗个澡、洗头……”她已经在胡言乱语了。幸好她已经不在加护病房,不然依她心跳狂乱又不规律的程度,连接在她身上的心电仪大概会哗哗乱叫,引来医护人员的关注了。
席承岳瞄了一眼病房内小浴室的门。“你是在暗示我要帮你洗澡?”
“不、不是啦。”刚清醒的病人,可以这么紧张心跳吗?她都快昏了。“我只是……不要……我……”
席承岳才不管她的闪避跟失措,硬是在她颊上轻轻印下一吻。他的唇柔软而微凉,她的脸颊却烫烫的。
“乖乖睡觉。把眼睛闭上。”学长很有威严地下令。
学妹也只好听话,闭上了眼,没几秒钟就沉入睡眠状态。这次睡得很熟。
因为她相信睁开眼时,他会在她身边。
在医院多休养了五天,罗可茵的身体还是非常孱弱,但至少精神上已经完全清醒了。据她母亲说,刚从加护病房出来时,她就算是醒着,但整个人却呈现胡言乱语的状态,家人都很担心。
“你啊,讲了一大堆莫明其妙的话,连小时候你三哥害你跌倒的事情都拿出来讲。问你什么话,回答全部文不对题,什么便当、图书馆、纸条的,害我担心死了。”妈妈嘀咕着。“我想说万一象这样一辈子怎么办,还怎么嫁人?”
罗可茵满怀歉意地看着一面叨念一面瞎忙的母亲。只见罗母就算在病房,一进门也还是不停手的收拾张罗,忙东忙西的,连旁边桌上分药的小塑料杯都每个洗干净擦干叠好,床单拉得整整齐齐,有高级饭店的水准。
罗可茵后来还被迫吃了打成泥状的鲈鱼稀饭,吃完还有苹果泥——
“妈,这是甜甜她们小时候吃的吧?”罗可茵很没力。这种泥状物吃多了,实在有点恶心。
“不吃这个要吃什么?又不能不吃。你看看,才几天你就瘦成这样。不知道要多久才养得回来喔。”罗母心疼得要死。
这是真的。成年以来,大概就是现在最瘦。然后,最喜欢的男人又回到她身边了。两个愿望一次达成,可说是美梦成真。可惜完全不是原来想的那样。所以说,以后在山上家里看到流星的话,不要再偷偷乱许愿了。
“妈,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到后来,罗可茵终于忍不住,出声相劝。“喝点饮料好不好?大嫂好象有买,在小冰箱里。”
“不用啦,喝什么饮料。不过你大嫂本来有念说要甜甜跟蜜蜜来看一下的,不知道会不会来。两个小鬼午觉也该睡醒了。”罗母抬头看看时钟,又看盾窗外一方染上夕照的天空,再看看靠坐床上一脸病容的女儿,又是一阵心疼。“你自己要不要喝点饮料?有帮你带人参茶来,倒给你喝好不好?看看你脸色这么差,真是喔……”
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真的,当父母的,一辈子都在操心儿女。罗可茵看了,实在自责到不行,努力想搞笑而宝逗母亲开心。“妈,可是我胸口还有一个洞,喝参茶会不会从洞里流出来?”
她左胸的伤口是因为要插管引流肺积水,现在管拔了,但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听到罗可茵拿这开玩笑,罗母铜铃般的双眼一瞪,嗓门提高,斥责:“你又胡说八道什么!不准乱讲!”
“呃……”罗可茵被大骂得不敢出声,眼神飘向病房门口。
结果骂完才回头,就看见一大两小三个身影在门口冻住,好象被路灯照到的飞鼠,眼睛睁得大大的,动弹不得。
罗母也傻住了。她作梦也没想到会看到席承岳一手牵着蜜蜜,而甜甜不爱人牵走在前面,三个人手上都各持着一枚甜筒冰淇淋。
“你你你……”瞠目结舌半天,罗母才顺过一口气,大骂:“你竟然给她们吃冰淇淋?!现在还是冬天!”
虽然如此,但暖冬风和日丽,外头温度少说也破二十度。
“妈,没关系的,她们不是我,偶尔吃冰也不会咳嗽。”罗可茵赶快出声帮腔。看着依然健康活泼的可爱侄女,她笑开了脸,声音都软了。“甜甜,冰淇淋好吃吗?是谁带你们来的?蜜蜜,来,分姑姑吃一口好不好?”
“爸爸载我们来,妈妈跟爸爸去停车。”甜甜如实报告。
蜜蜜则是慎重摇头。“姑姑咳嗽,不可以。”
“你也不可以!”奶奶又火起来,疾言厉色。“拿过来给我。是谁买的?讲过好多次不可以跟陌生人走,你们都不怕坏人了?”
伶牙俐齿立刻回嘴,小手还拍拍叔叔的腿。“叔叔不是坏人。”
蜜蜜则是抬头怯生生地对席承岳说:“阿嬷生气。”
席承岳最吃这一套了,他在这两个小女生面前完全摆不出律师的气势,低声好有耐性好温柔地安慰:“没关系,过去阿嬷那边,乖。”
她们祖孙还需要他一个外人插嘴说话?!罗母怒冲冲的横他一眼。
对方则是风度一流,吃了一瞪还微笑点头,打招呼:“伯母。我刚好在停国场遇到他们,就先带她们上来了。”半路顺便买冰淇 淋大小同欢而已。
方便是他的伯母!罗母瞪他。叫得这么熟,真是火上加油。
接下来,冰淇 淋吃完了,两上小女生好奇地在病房里东看西看,什么都问,清脆稚嫩的嗓音此起彼落,让路过的护士小姐都忍不住探头进来看看。而罗可茵笑咪咪地望着她们,偶尔回答几个问题,气氛和乐融融。
不过有个碍眼的男人一直如影随形待在可茵旁边。最可恶的是,不知何时,他们的手已经偷偷的牵在一起,握得紧紧的。可茵还抬头对他甜甜一笑,那笑容比四岁小女生还充满崇拜跟迷恋。
这个神态上次出现的时候,可茵那时还在读高中,对象,就是眼前这个已经散发成熟男人魅力、头发留长、看起来更坏的始作俑者。
真是……越看越生气!心肝宝贝要交给这个人?不但女儿,连两个孙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跟他熟了。眼看国土一寸寸失陷,罗母心中百味杂陈,火气上涌。
罗家大哥大嫂停了车,买了水果饮料后,上来了。过没多久,罗可茵的二哥也出现。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大家都技术性的忽视唯一外人,但席承岳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安静在旁边充当背景,怡然自得。
怎么?这种看起来就花心的男人,晚上没约会、没外务吗?罗母不大相信的偷瞄他几眼。但不管怎么看、不论何时看,他还是很愉悦的样子,还会帮可茵端水递药,拉滑落的被子,调整垫在后面的枕头等等,小动作都很不着痕迹。
只要一有付之东流档,他们的手就一直牵着,一刻也舍不得分开似的。
罗母开始怀疑,席承岳有背着她偷偷跑来。要不然,为什么一切都熟悉的样子?连护士小姐都认识他,还都会顺口跟他打招呼?
自己之前曾经狠狠咒骂、赶过他,他毫不在乎。众人不给他好脸色看,也没关系。两人曾经相隔涯,中间也有过多年的断讯,最后还是又绕回原点。想阻止的终究没成功。想避开的,还是没避成。可茵似乎注定要跟这个学长有纠缠。
罗母又看了他一眼。这次席承岳正面迎视,他的眼神很坚定,毫不畏惧迟疑。
片刻,罗母转开了视线,然后才有点不甚开心、也不甚甘愿地宣布:“可茵该休息了。我们先走,让她睡一下。”
“那谁留下来……”哥哥们熟念地开始要分配工作。
“不用了,大家最近都很累,都回去休息。”主母说完,转而狠狠瞪了外人一眼,似乎想看他怎么回应。
“外人”则是神情潇洒、不疾不徐地微笑作答:“我陪可茵就行了。有事我会立刻跟各位联络,请不用担心。”
这人算老几,哪轮得到他讲话!罗家两个哥哥都死命瞪着某人。
“对啊,我不会有事的。”罗可茵赶快说。
两个小朋友则是早已猴子般爬到床上,蜜蜜抱着姑姑的脖子,在她耳边悄悄问说:“姑姑你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姑姑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你要乖乖听妈妈跟阿嬷的话。”
姑姑也悄悄回答。姑侄俩还慎重打了勾勾约定。
“那叔叔你要保护她喔。”甜甜已经被爸爸拎下病床,临走还不忘拉拉叔叔的裤管,很慎重地交代。
“我一定会。”
“打勾勾。”蜜蜜转头,乌黑的圆眼睛凝神席承岳,也要求保证。席承岳笑着勾了勾那细嫩的小小尾指。
众人都诧异地望着他们。外向又自来熟的甜甜就算了,不知不觉中,连安静害羞的蜜蜜都愿意亲近席承岳,这人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了。等闲人物,哪可能入得了受到全家重视宠爱的么妹罗可茵之眼?而且不但入了眼,还入了心,这一倾心,就是这么多年,居然没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