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喝过的吸管还是在她唇前,没移动。
“这杯喝下去,我可能要多跑五圈操场,才能把多余热量消耗掉。”罗可茵说,瞄了瞄眼前的瘦削俊男,又看看旁边的窈窕美女。“还是你们喝就好。”
赵湘柔没多说,但席承岳脸色一正。“什么意思?”
“怕胖。”简单两个字,陪笑回答。
“又有谁说你胖吗?”没想到带着笑意的俊脸陡地严肃起来。“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你的身材非常好,根本不需要减肥?”
“我不是减肥,是不能随便乱吃。”罗可茵委婉解释:“校队选手如果不克制,随便胖个几公斤,老师会骂的。”
“这不合理。是哪位老师骂你?我帮你去问问看。”
“不行!”罗可茵大吃一惊,情急之下,抓住了席承岳的手。“学长,你不能去找老师。这真的是小事情,没有关系的!”
要是不赶快制止,这个行事常出人意料的学长,搞不好真的就跑去找老师谈一谈了。
席承岳的手被抓住,整个表情都柔软了,看着面前紧张兮兮的学妹,目光说有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旁观者赵湘柔则是忍不住一阵困惑。席承岳对身边的人一向疏离,从不管闲事,连她耍任性多年,席承岳向来都不予置评,像这么正经认真的模样,真让人觉得陌生。
看他们手拉着手、彼此凝望,说话又轻声细语的互动,赵湘柔这颗大灯泡很有自知之明,拿着自己的奶茶,姿态优雅从容地起身离去。
“咦,湘柔怎么走掉了?”罗可茵立刻注意到,抬眼直望着同学的背影,一幅想追出去的样子。
“先别看她。你们是同班同学,一天都晚都见面。”学长诚心建议:“不如多看我几眼,要看到我可没那么容易呢。”
倒也不难。罗可茵默默在心里说。他不知道她一天到晚都在遥望对面教室的顶楼,试图寻找他的身影。每天一放学,更是迫不及待地冲到运动场练跑,一跑就跑好久;因为这样他放学经过时,就能看见她了;也许会顺便过来跟她说几句话,甚至陪她走去搭校车。然后,她就可以开心一整晚、一整天、一整个礼拜。
想着这些傻气的点滴,罗可茵定定地望着他,像在发呆。席承岳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跟湘柔感情也太好了,她一走,你就失魂落魄的。这样我要吃醋喽。”席承岳开着玩笑。“我就在你面前,看见我了吗?”
看见了,还看得好清楚。他的眉毛浓浓的,鼻子又直又挺,一双眼睛看着她时,总是含着笑,漂亮的嘴角总是微微上扬,整个人帅得让人心跳加速。
记忆中的他永远是这么神采飞扬的模样,那是整个青春期最甜蜜的一页。
但两天之后,当罗可茵听到同学的议论纷纷之后,不顾一切冲到训导处时,从窗外努力越过人群往内看,所看到的学长,就不是那么帅气的模样了。
他一向整洁的制服弄脏了,肩头还扯破,下摆从裤腰里拉出来;俊脸上已经挂彩,嘴角有血迹,眼睛也肿了一边,短发凌乱,分明是跟人打过架的样子。
而他旁边有两个横眉竖目、却同样狼狈的大个子高三生。三人一字排开,训导主任正中气十足地“询问”着打假的始末。
到底怎么了?慌乱的罗可茵努力伸长脖子、踮起脚尖,试图越过人群头顶,想看清楚,却只看见平常温暖含笑的俊眸,此刻是一片淡漠,毫无温度。
席承岳,本校成绩顶尖、从国中就一路品学兼优到现在的高三学长,居然因为打架而进了训导处!这实在太令人无法相信!
“啊,就是她。”“为了她打架……”身旁挤在训导处外面看热闹的,有男有女,一二三年级都有。见到神色慌张的罗可茵出现,一面侧眼打量,一面压低嗓音,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讨论着。
“听说是因为那两个男生问席学长为什么喜欢‘乳牛’……”
细细的语音像油丝一样钻进她耳中。罗可茵瞬时全身冰冷。
胸口好紧、好痛。她要窒息了。
因为别班男生嬉笑的嘴脸太下流,说的话又不礼貌,所以席承岳出手打人,还因而挂彩。但他自己一点也不在乎,就算被记过也无所谓,不懂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紧张兮兮,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在训导处被骂一顿之后,席承岳被勒令停学在家检讨三天。他承认在训导处被训斥的感觉满丢脸的,所以暂时不去学校也好,乐得轻松。
只是,想到在训导处外走廊上,一脸苍白的罗可茵,他就轻松不起来了。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而她又是容易认真的个性,那天大概吓着她了。
席承岳试图打电话给她。号码是从赵湘柔那里拿到的。
“她不在,卖够卡啊!”两次之后,接电话的妇人很不耐烦。“你是谁?为什么要找她?”
“我是她学长,想请问……”
“她读女生班,哪有啥眯学长,别骗了!你是诈、骗、集、团对不对?”妇人咬牙切齿。“少年仔,年纪轻轻干嘛做这种事,一天赚得到多少钱?快去找工作好好做人,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
说完,就用力挂了电话,完全不让席承岳有说话的机会。
傻眼了片刻。本来该放弃了,但,他还是想跟她说说话,想知道她这几天好不好,又做了些什么。
没来由的,一股焦灼驱策着他,着了魔似的拨出另一个号码——
“湘柔,你又一个人在家?”
“嗯。我妈已经搬走了。找我干嘛?”回答没精打采的。
赵湘柔最近家里有事,父母闹离婚闹得很凶,她已经没有精神好一阵子了,只有在他和罗可茵面前会放松一些。
“呃……”这还是第一次,席承岳居然有点词穷。“我是要问,可茵……”
“她这两天也都没来上学,请病假。我还以为你们私奔去了。”
请病假?罗可茵?那么健康矫健的女孩,生病了?
“她生什么病?感冒?”
“不知道。”赵湘柔闷闷地说:“你们以后不要约好一起请假好不好?我在学校好无聊。”
骄傲到有点孤僻的小公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让席承岳有些诧异。
不过,也难怪,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才一两天不见,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非得立刻找到罗可茵说上几句话才行。
那种难以按捺得冲动实在太陌生,陌生到他不知该怎么办。挂了电话,席承岳迅速下了决定——他要去她家。就算在附近逛逛也好,说不定会碰到。
反正他家里也没人。自他懂事以来,父母总是忙,忙到天昏地暗,忙到有回家睡觉算是捡到,几天不见人影乃家常便饭。他没学坏还真是奇迹。
从席家到罗家要搭公车、转车又走一段山路才到。之前陪没赶上校车的罗可茵回家时,他一点都不在乎,还恨不得山路越长越好,可以多聊一点;不过现在情况不同,急着想见面,一点点拖延都让他无法忍受。
他没多想地抓了钥匙就出门去。二十分钟之后,已经到了罗家所在的半山腰上。掩映的树影中,古色古香的木制建筑闪烁着晕黄灯光。
罗可茵的曾祖父当年在山区开始经营温泉旅馆时,附近都还是荒山野岭,到后来规模越来越大,还买地兴建了更新、更大的会馆之后,罗家依然没有搬离这间整修过好几次的老宅。
这些都是罗可茵告诉他的。她话并不多,也从不抢着发言,但说起话来温温软软,引人入胜,让他为之神往,整个心思都被抓住;其它一切像功课、考试、前途、大学、期望等等的小事,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十八岁的男孩其实本来就应该像这样,但他不像十八岁已经很久了。
他就这样在人家门外徘徊好久好久。月光松影为伴,人却落单,想见面的炽热心情怎样都无法退烧,绕来绕去,就是想见她一面,却不敢贸然闯入。
终于,沙沙的脚步声踩在碎石小径上,有人走出来了。
“你在门口已经走来走去很久了,有什么事吗?”来者当然不是罗可茵,而是一个看似大席承岳几岁的男生,语气冷冷地问。
“啊,我……”可怜席承岳一个家学渊博、常常上台演说致词、参加过大小比赛都毫无惧色的名将,此刻居然结巴了,支吾半天,才说:“我想问……罗可茵……在家吗?”
对方摇摇头,眼神不甚友善地上下打量一下。“你是谁?”
“我是她的学长。听说她这几天请病假,所以想……”深呼吸几口之后,席承岳努力恢复正常神态。“想确认她没事。我可以跟她说话吗?”
只要讲几句话就好了。真的。
“之前打过电话的就是你?”打量的眼神依然锐利。“她不方便讲话。时间已经很晚了,请你赶快回去,不然你的父母会担心的。”
才不会。他爸妈根本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席承岳不死心地追问:“只是讲几句话而已,我不会打扰太久的。可以吗?”
还是摇头。“不方便。”
对方已经不想多说,转身回去了。进去之前,还从肩上抛过来一句话:“请立刻离开,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在这里乱逛。”
席承岳不死心,继续逗留仰望了好一阵子。只见夜色越来越深,屋里干脆连灯都关了,门也锁了,完全不得其门而入;最后,也只能失望离开。
实在太郁闷了。这种极度渴望见到一个人,却又无法遂愿的折磨,真是……太新颖、太直接的痛苦感受。
结果一路闷着下山,经过人车都不甚多的郊区,还没进入市区,就出事了。
会这么倒霉吗?他望着眼前闪烁的警示灯,以及一身帅气的制服警察对他挥手的样子,整个人傻住,以为是在做梦。
啊,对了,到这时才想起,他是偷开家里的车出门的。比较惨的是,他并没有驾照,也就是所谓的无照驾驶。
席承岳会开车,完全是因为在家没事做,家里司机有机会就教,也陪着让他在路上练习,没几下就上手了,开得很好,准备几个月后就去考驾照。但这一切都仅限于台面下的动作,开这么远,还上山还是第一次,没想到就被抓到。
这也难怪。这么晚了,一个眉清目秀、学生模样的年轻小伙子开着一辆昂贵房车闲晃,怎么看怎么不对,警察先生当然想要好好了解了解。
“行照驾照麻烦一下。”车窗边,交警还算客气地说。
“呃……”这个嘛……
二十分钟后,他被带进附近的分局。
一个多小时后,家长总算出现了。不过,当然不是他父母,而是母亲的助理谢小姐。
只见谢小姐一身干练裤装打扮,手上还拿着手机正在讲话。她先瞪了一眼坐在铁椅上、一脸无所谓的席承岳,然后对着电话说:“是,我已经到警察局,也看到承岳了。这边我会处理。”
“有必要跟我妈说吗?”席承岳见到熟人出现,只是懒洋洋问。
谢小姐又瞪他一眼,然后转头,掏出名片,熟练利落地开始跟值班警员打招呼。“各位辛苦了。我是汪律师的秘书,这位是立法委员席正宏的公子……”
半小时后,付完了高额罚单,还被教训过一顿之后,他和谢小姐相偕走出警局大门。两人无言地望着停车场那辆闪亮的大车。
“这些要从你零用钱里全部扣回来。”谢小姐警告。
“知道了。”
谢小姐长他七岁,两人像姐弟一样熟稔。此刻她点起一根菸,对着午夜混浊星空吐出一口白雾之后,才皱眉说:“承岳,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打架、停学之后,还无照驾驶,你爸妈会很担心的。”
“会吗?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照例要等到我爸的院期结束、我妈的大案子暂时告一段落,才会想起我;那时我大概已经毕业了。”席承岳无所谓地说着,追加一句。“而且搞不好是大学毕业。”
他掏出刚刚重金赎回来的钥匙,正想开车门,却在谢小姐的厉瞪下停住。笑了笑,把钥匙交过去。
“你最近是不是交了坏朋友?”谢小姐忧心忡忡地问。
坏朋友没有,只是,有想要交女朋友。这样算吗?
“请对‘坏朋友’详细定义并举例说明之。”父母都是学法出身,耳濡目染之下,席承岳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谢小姐摇头。“你这张嘴,不当律师是浪费了。多认真读点书,考上大学之后,随便你要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的话,拜托你还是多少遵守一下校规,别一天到晚翘课、惹事。”
是吗?考上大学就这么天开地阔了?他还是笑笑,没有多说。
“你别笑,我奉命要好好管着你。”她最后说:“明天我会到学校跟校长、老师谈一谈,也请他们多关照。拜托你就给我安分点吧。”
虽然只是极小的感冒,喝点热开水、睡一觉起来就没事的,但罗母看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坚持要罗可茵在家休养,倾力好好的补个几天。
对于家人的大惊小怪,罗可茵照例无奈而温顺地接受了。而家里的补上加补卓然有成,她看着镜中更加“丰硕”的自己,“乳牛”两字又狠狠刺进心里。
幸好是冬天,她可以用层层衣物掩盖,虽然结果就是看起来更壮、更虎背熊腰,但也没办法了。
努力挤出笑容,还联系到很阳光的程度才走出去。餐厅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肴,光蛋就有皮蛋、炒蛋、荷包蛋,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她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噜叫了起来。忍不住要叹口气。像这样,怎么可能变瘦?
“吃早餐吃早餐。来,可茵,快来吃,稀饭刚煮好。”母亲正挥汗端出一小锅熬得又香又浓的白粥,赶快盛了一碗给女儿。
三个哥哥都只能吃隔夜饭,不过全都不介意;看妹妹出现,自动默默开始张罗碗筷,夹菜夹肉盛汤,把她面前的碟子堆得满满。
罗可茵又叹气。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把这些吃完,是无法脱身的。
“啊,对了!前两天有个男生找可茵,说是你的学长。”罗家三哥突然说。
此话一出,餐桌上众人都停下筷子,如临大敌。
罗家爸爸皱眉。“可茵的学校,不是男女分班吗?”
“让女儿好好吃顿饭,行不行呀!”母亲制止。
是,天大的事情,都抵不过罗可茵吃饭重要。不过,光听这简单的几句话,她已经心神不宁,饭也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