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餐桌上几个人异口同声下令。罗可茵只得乖乖低头,继续努力加餐饭。
狠狠吃了两大碗白粥配各色精美菜肴之后,罗可茵赶校车上学去了。
“怎么才一个学期不到,可茵就认识男生了?”望着女儿的背影,罗父紧皱着眉,一脸阴霾。
“我就说不要让她去读光礼,要读女校……”
“静华没有高中部,离家最近的私立学校就是光礼乐,难道要她跑到市区读更远的学校吗?”
“老三,你看到那个‘学长’了,长什么样子?”说到“学长”两字还咬牙切齿,好像什么仇人似的。
当然,这些话罗可茵都没听见。她满心期待与忐忑,只想赶快飞奔到学校找学长。好几天没见到面,整个人都不对劲,加上之前打架的事件……想着想着,胸口又是一阵阵隐约疼痛。
结果,刚好遇上高三的模拟考。极重视升学的光礼高中对高三模拟考一向严阵以待,气氛凝重,学弟妹们连走过赶上门窗紧闭的教室大楼都要降低音量,不敢喧哗。罗可茵根本没办法见到席承岳。
接下来换他们考试了。而罗可茵心神不宁,加上之前请假的关系,考得一蹋糊涂,简直可用“满江红”来形容。
尽责的导师把她留下来好好恳谈了一次,还找家长到学校沟通。言谈间,对于罗可茵忙于校队练习、还疑似交男友,在学校里引起风波的事情有诸多暗示,请家长多关心。
结果就是她在学校被老师、同学盯着,校队练习暂停,每天一下课就得搭校车准时回家,由哥哥轮番当家教,督促她读书。
她都这样了,何况是全校赋予重望的席承岳?老师们一定盯得更紧、管得更严,他的压力一定更大更大了。
同在一个学校,竟然没办法见面。她上课更常对着窗外发呆了。而对面大楼的楼顶,却不再有那飘逸潇洒、似乎可以乘风飞去的身影。
只是单纯想看他一眼、说两句话,让他温柔的笑带来暖意;也许他会轻拍她的头,或者偷偷握她的手。就这样,仅仅是这样想起他,就让她脸蛋烫烫的,整个人都烫烫的,好像刚跑完好多圈操场。
数学老师在台上奋力解着题,她的笔记本上却是一片空白。罗可茵忍不住又神游了起来,眼光投向窗外——
还是不在。灰灰的天空下,楼顶一片寂静空荡,有如她一颗失望的少女心。
低头之际,突然发现空白的笔记本上出现了一张纸条。
什么时候丢过来的?是谁?她四下看看,同学们都认真上着课,坐在她前方好几排的赵湘柔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回去。赵湘柔自己最近因为父母离婚的关系,也被老师、同学密切“关心”及注目着,两人处境差不多。
小心展开纸条,上面漂亮的硬笔字只简单写着时间地点——第六节下课在图书馆旁的小会议室等她。
那字迹好潇洒,仿佛可以见到执笔人的神采。她握紧那张小纸条,整个人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全身都充满着甜甜的能量。
再也不管了,什么都不管!她就是想见他一面。第六节下课钟一响,像是插上翅膀一样,她往约定的地点飞奔而去。
一进阴暗的会议室,就被一双有力的肩膀牢牢抱住。他的拥抱好温暖,而罗可茵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快要冲破胸腔,跳得好用力,席承岳大概都听见了。
他忘情的拥抱好紧好紧,几秒钟的光景,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两人才猛然回神,赶快分开。
都是第一次如此倾心,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红着脸、手足无措了半晌,席承岳才把她按坐在椅子上,然后在她身旁蹲下。大手,则包握着她的。
“好久不见了。”他低声说着,嗓音带点沉沉的笑意,眼睛也是。“你还好吗?我听说你之前请病假,怎么回事?”
“只是感冒。没事的。”她好想看他,却又不敢,怕一眼就是惊心动魄,连话都讲不出来;只能头低低的,死命盯着握着她的那双大手。
她的手也有这么小的一天,可以被整个包覆住;在他面前,她就是一个最正常的小女生,不用刻意阳光健康,也不用帅气爽朗,只是被学长迷得两眼发亮,脑袋整个变成浆糊的普通高中生。
只要是男生看见自己喜欢的人露出这样的爱慕眼光,无论岁数,都不可能抵抗得了。席承岳着迷似的望着她,傻傻的,连最擅长的说笑逗弄都忘了。
要是时间就此停止该有多好,但,那是不可能的。钟声再度响起,催促着他们回教室上第七节课。
“我们放学以后,是不是可以……”才见这样短短几分钟,怎么够!席承岳依依不舍地说。
罗可茵摇头。“我得马上回家。现在我连留下来练校队都不行了。”
“那,中午休息时间……”说着,连席承岳自己都啧了一声。自从谢小姐来过学校表达关切之后,老师们被请托要严加看管席承岳,他要脱身也很困难。
“也不行啊,学长。而且我看你都不能去楼顶了,应该也是被老师看着,对不对?”
何况现在大家都认识罗可茵了,要是看到他们在一起,消息一定马上传到师长那儿去,到时候,两人都要面临高度的关注跟压力。
席承岳还是望着她的脸。奇怪,明明不是惊人美貌,为什么就这么吸引他、让他没办法放下呢?想到马上就要分开,以后也无法像这样见面,要回到独自一个人、上学放学都毫无期待的无聊生涯中——怎能忍受?
“学妹,不如,我们私奔吧。”他微笑着说,眼眸中闪烁着调皮光芒。
他总是在开玩笑,带着点年少的愤世嫉俗讽意面对这个世界。可是,难道他不知道有人会认真吗?
罗可茵默默瞅着他。片刻后,她下定决心似的,用力点了点头。
“好。”私奔吧。
第3章
往后的日子里,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想到十六岁的自己曾经那么真心诚意地点了头,义无反顾的,想要跟一个男生私奔,罗可茵的耳根子就会不由自主地辣起来。
他们的“私奔”只到达城市的南郊。都是家里保护得好好的孩子,加上还穿着制服,身上也没带多少钱,根本不可能去太远。
华灯初上,忙碌的城市喧嚣依旧,他们像是落入凡尘的天使,在俗世中寻觅立足之地。走过热闹店面、人潮汹涌的夜市、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时间越来越晚,人又饿又累,心里充满了模糊的慌乱与迷茫,却还是舍不得放开对方的手。
“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走到了一个路口,席承岳抬头望着对街,问。
罗可茵也跟着抬头,一望,又是一阵小鹿乱撞,全没了主意。
Motel。学长建议要去汽车旅馆?就他们俩?
呃,不然呢?难道要打电话问赵湘柔要不要一起来吗?
可是就这样走进去,好奇怪喔。他们身上都穿着光礼高中的制服,一眼就认得出来。
学长的手也微微的在冒汗,他也很紧张吗?他看起来总是笃定自得的样子,从来不紧张的。
大概是表情太过犹豫,席承岳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故作轻松地笑说:“我只是开玩笑,你别吓成这样,还是送你回家吧。”
“不要!”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耳根子红红的嗫嚅半天,才努力说出口:“我、我要跟学长在一起。”
“好,那我们继续走,如果你不累的话。”
“一点都不累。”
然而,路终究会有尽头。小小的私奔在历经五个多小时之后结束。
毕竟离学校还不算太远,他们被路过的老师发现;老师本来以为只是寻常同学在外游荡,没想到一上前关心,就认出了风云人物席承岳。
这下子不能等闲视之,训诫两句之后就放人回家了。这位老师尽责地先打电话回学校,那时,高三晚自习都还没有结束呢。
等到他们被老师带回学校时,训导处已经紧急通知双方家长到校处理。
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在罗可茵的记忆里,仿佛是默片时代的电影,一张张剧照迅速翻过去,没有声音,没有背景,唯一留存的,只有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神态。
比如训导处通明灯火下,师长们的铁青面孔,以及率先赶到的“家长”。原来她跟席承岳没有任何亲戚关系,只是他母亲的助理。她流露的关心是真诚的,失望也是清清楚楚。
然后是她母亲。一看就知道是接了电话就心急如焚的狂奔出门,别说化妆打扮了,连衣服都没换,头发随便扎了马尾,脚上还穿着拖鞋。
妈妈一出现,罗可茵紧绷了一整晚的心情便达到崩溃边缘。她鼻子一酸,差一点点就要当场哭出来了。
其实她不记得大人们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母亲一脸 困惑,不懂为什么乖女儿会这样,这都还好,等到学长的母亲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
席母缓步走进训导处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瞬间聚焦在她身上,一身昂贵套装配珍珠饰品,利落贵气,又带着一种专业的咄咄逼人。
整个画面变成众人向席母——也就是有名的汪律师——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汪律师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孩子们一眼,罗可茵只记得她冷冷的表情,带着不可挑战的权威。
“我儿子从国中到现在,读了六年光礼,一直都品学兼优,为什么会在快毕业前出现这么多事?”质问的语气平淡,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凛。
当然,大家责备的眼光全投射到罗可茵母女身上。
还用说吗?一定是这个刚进来的高一学妹有问题。要不然,多年来都这么品学兼优的优秀学生,哪会变成这样?
可茵的妈妈光身高就矮了人家一大截,被瞪得又缩了缩;她不明就里的一直在道歉,莫名其妙地、满头大汗地道着歉。
这个晚上就停格在母亲不断弯腰的情景中,罗可茵只觉得心口重重的疼着,难受到快要死掉。
妈妈是骑摩托车冲到学校的。载女儿回家的路上,凛冽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罗可茵抱着母亲已经有些粗的腰身,努力忍着眼泪不敢哭。
风声好大好大,摩托车引擎声好吵好吵,妈妈困惑的问话,差点被掩盖过去。
“可茵,你怎么会……”
一回头,看到女儿满脸惊慌,眼眶儿红通通的,罗母也跟着哭了。这是她的心肝宝贝啊,看女儿头低低站在训导处被众人责骂的模样,做母亲的心如刀割。
结果母女俩就在家门口哭了一场,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讲。
“不喜欢这个学校的话,我们转学,好不好?”罗母最后这样问。“转去远一点的学校也没关系,搭校车、家里接送你都可以。”
“不要,妈妈,我不会再这样了。”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红通通,讲话上气不接下气。“我真的会乖乖读书,我不要转学。”
“好,好,那就不转学。”罗母哄着女儿,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不要哭了,小心等一下又开始喘。”
“不哭了。”知道自己让家人多担心,她努力挤出笑容。“妈,不要跟爸爸、哥哥他们讲——”
当然不会讲。要是让家里男人们知道小女儿跟学长翘课逃家去游荡,到半夜才由学校同通知家长去领回的话,不用太久,大概二十四小时内吧,那位学长铁定会遭到毒手。比如说被五花大绑、浇上热柏油、插满鸡毛,然后游街示众等等。
“你们在做什么?”罗可茵的二哥闻声出来,一脸不解。“为什么不进来,外面这么冷,可茵万一又感冒怎么办 。”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罗可茵鼻音重重地迅速否认。
“你看,鼻音都这么严重了,还说没事?快点进来。”
说着,二哥已经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妹妹,暖呼呼的衣服披上肩,罗可茵差点又掉眼泪了,要好用力的忍着,才没有继续哭。
“为什么到现在才回家?”二哥追问。“是不是又留在学校练跑?可茵,我们已经说过了,冬天不要这样,跑的一身汗又吹冷风,一不小心就感冒了,你感冒又很麻烦……”
“先别讲这些了,来,我们赶快进去。妈妈煮红糖姜汤给你喝。”
妈妈拉着她走。温暖厚实的手并不细致柔软,却充满母爱的力量。
跟早些牵着她在街头乱逛的另一双手,是如此不同。
一个晚上像是作了一场超长超长的梦,梦醒之后,她突然老了好几岁。
那晚之后,她果然又染上微恙,真的是很轻微的症状,却在家人坚持下,又请了好几天病假在家休息。
隔几日回学校上课,她的脸色还是不大好,同学们私下都在传说,罗可茵跟学长深夜在外逗留,准备上旅馆时被抓到。学校知道了,事情闹的很大,她回家还被父母打,才会这么憔悴。
绘声绘影,全都是加油添醋的结果。才十六岁的她,居然已经尝到成为公众人物的苦头。
后来校方的处分出来了。众人哗然。一人只被记了一支小过。
这绝对是宽容处分,要不然,像情节这么重大的事件,不但大过跑不掉,说不定还会被迫转学。
从好友赵湘柔那儿得知,席承岳家里确实曾对校方施压,希望害儿子分心的罪魁祸首——也就是罗可茵——可以立刻转学,别再留在学校危害席承岳了。
但,遭到席承岳激烈的反抗,不惜以放弃参加联考当威胁。闹到最后,才被记一小过。
听完之后,罗可茵好惊异。学长那么温文优雅的人,会跟人大吵?不过这也不算太难想象,毕竟学长之前就曾为了她跟人打过架。
漫长的冬天一日日流逝。因为被严格监控的关系,他们根本 无法再见面。表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心里其实非常非常自责。
一切的混乱都因她而起,就像从小到大,她的身体就是全家人担忧的重点一样。这种感觉真糟。
因为父母执意要一个女儿,所以她是在众人殷切盼望之下出生的。母亲生她时已经四十高龄,颇吃了一点苦头才生下她。早产不说,一出生就有BPD——新生儿器官肺部病变,直到六个月大才脱离呼吸器的辅助。
时至今日,她的肺部依然有轻微伤痕,天气一变化就容易染上风寒,一咳嗽就很难痊愈。之所以会开始练跑,也是在医生的建议下,为了锻炼心肺功能才跑的。没想到真有天分,一跑就比人快;加上多年锻炼的耐力,居然成了长跑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