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真的极不愿看见家人深深担忧的神色,因此努力活得健康开朗,让年纪不小的爸爸妈妈,三个哥哥都能放心。
所以她乖了,安安静静的低头过日子,不敢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不想再看到学长那么漂亮的人被拘在训导处训话,不愿再看到母亲向谁致歉。
战战兢兢,只求能平平安安过每一天,直到毕业。
春天来的时候,她的禁令终于暂时解除,可以重新回到校队练跑了。
在操场上一圈圈跑着的时候,罗可茵总幻想,在学校的的某个角落,也许是楼顶,也许是走廊,也许是教室窗户旁边,有一双温柔带笑的桃花眼正默默看着她;就算只是瞥过一眼,能让他知道自己很好,这样就够了。
她其实也好想看他一眼。每个穿着制服的高挑背影都让她心跳不已,视线忍不住粘了过去。不过,总是失望的时候居多。
她竟是没有机会再和他说上一句话。席承岳像是平空消失了似的,除非各项考试颁奖时,才会听到他的名字。
罗可茵还在经过教务处外的走廊时,看着贴出来的模拟考金榜,仔细找着席承岳的名字。看到他依然稳居第一,就偷偷地开心。
然后是火辣辣了的夏天,联考的季节,席承岳顺利考上第一志愿某大法律系。耀眼的红榜贴在学校穿堂最显眼的地方,迎风翻飞。
直到秋季新学期开始了好久以后,红榜都没有撕下来。罗可茵常常会在经过时,仰头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名字,发呆。
“啊,就是这个学姐喔”
身旁,刚进来的小高一偶尔会窃窃私语,讨论着一代传一代的八卦秘辛。
“长的又不漂亮。” 小学妹不解地细声说:“一定是倒追吧!因为听说席学长超帅的。”
她微微一笑,低头走了。
学生皮鞋的鞋跟在发亮的大理石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声音,长廊上隐约有回音,阒静中单调的声响,更显寂寥。
再次见到席承岳,是两年多以后的事了。
那时,罗可茵已经是应届毕业生。私立学校管得严格,他们参加过毕业典礼之后还是要留下来自习,做最后冲刺,以迎接即将到来的联考。
好友赵湘柔已确定夏天就要赴美,先读语言学校,然后升大学。虽然不用参加联考,但还是每天留在学校陪罗可茵读书;就连毕业典礼,也是因为要跟可茵拍照才来的。
“我们去楼顶拍几张吧。”在校内各角落拍完一轮,赵湘柔提议着。
当然,罗可茵欣然同意。那可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哪。
她柔顺地跟着一阶阶爬上去。铁门一开,热风迎面扑来,阳光灿烂到让人差点睁不开眼。
用力眨了眨眼,还是不敢相信,出现在眼前的人影是真的。
是席承岳。就像以前一样,斜斜靠在水塔边,含笑望着她。
也像以前每一次一样,在他温柔得能融化人的目光中,她有如被黏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你来做什么?”结果是赵湘柔先开口,她的嗓音一向清脆好听,此刻却蕴藏着怒气,很不友善的质问:“你已经不是本校学生,为何随便进我们校园?”
“今天是毕业典礼,校外人士是可以进来的。”席承岳淡淡说道:“好歹我是毕业校友,你该叫我一声学长;何况你自己也说过,如果学校是我家出钱盖的,我爱怎样就可以怎样,不是吗?”
“你……”说不过他,赵湘柔拉着罗可茵就走,“算了,我们下去!”
“等一下。”他叫住她们。“可以让我跟可茵说几句话吗?”
“不可以。”赵湘柔冷然回绝。“你没资格。一上大学就立刻交了新女友的人,还有什么话要跟可茵说?”
“我只是来恭喜学妹顺利毕业了,想祝他联考顺利而已。”
“不需要。”
有如母鸡护卫着小鸡,身材纤细娇柔的赵湘柔,悍然挡在罗可茵前面,不让她再受到伤害。
其实他们的针锋相对,罗可茵都没听清楚。两人的对话模模糊糊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因为她情不自禁地凝望着席承岳,在烈日下,一身白衬衫、牛仔裤的他好像全身都发亮,好看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他比两年前成熟了几分,不再是穿着制服的高中生了。头发长了些,身材壮了一点,肩膀看起来更宽,腿还是那么长……
还是好好看,还是最佳男主角。
好热,汗珠沿着额头流下来,她的眼角刺刺的。
“湘柔,没关系。”声音好沙哑,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努力挤出笑颜,转头对席承岳说:“谢谢学长。我会好好加油的。”
“五分钟,好吗?我只要五分钟。”请求好谦卑。
赵湘柔还在犹豫,但看着身旁好友已经恍恍惚惚。魂魄快出窍的样子,她心知肚明,这两人的纠缠绝对还没断干净。
“五分钟没下来的话,我会找训导主任上来。”临走,赵湘柔狠狠警告着。
“今天开始,我们三个都是毕业生了,训导主任也不能对我们怎么样。”他轻轻指出。赵湘柔气得瞪了他半晌,才咬牙离去。
脚步声消失后,罗可茵靠在刚合拢的铁门上,被晒得热烫的铁板熨着已经出汗的手心,麻麻的。
他还是看着她,眼睛在笑,可是,什么都没说。
蝉鸣声阵阵,时起时歇,一丝风都没有的六月天的午后,阳光是热辣的。眼前景象犹如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她快要看不清楚他了。
“……还是一样可爱。”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对着她走过来。
罗可茵下意识地退后,却被铁门挡住了,再无退路。
“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他低声问。“托湘柔拿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
“什么东西?”傻傻反问。
“课本、参考书、笔记,还有一些其他的。”比如护身符。
她摇摇头。赵湘柔自从知道席承岳一上大学就又有了“红粉知己”后,从此视学长如眼中钉,还用过一些不甚符合她千金小姐身份的话骂他。
他真的是湘柔口中那种该死的花心男吗?超会哄女孩子,却没有真心?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心甘情愿被他哄。像这么没出息的想法,罗可茵不敢在挚友面前说;所以当湘柔在骂学长的时候,她只是静静的听。
“也难怪。湘柔在生我的气。”看她的表情,席承岳也猜到了个大概。
他不再多提那些细心为她准备的东西,只伸手帮她把额际汗湿的发丝拨开。
“热成这样,小心中暑。再几天就联考了,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加油!”
他的语气依然亲昵,动作自然,好像分离的两年都不存在,他们从楼顶初识那一天就跳到现在、此刻。
“谢谢学长。”罗可茵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个笨拙的答案。
席承岳笑了,他突然俯过身,出其不意的,在她发烫的脸颊印了一吻。
“你一定会考得很好的。我在大学等你。”他说。“时间到,我该走了,要不然,湘柔会杀上来把我碎尸万段。”
有女朋友的人,可以这样亲别的女生吗?即使是这么清淡如水、充满鼓励性质的友情之吻。
也许湘柔是对的,男人都会花心。
罗可茵头很昏。席承岳都离去很久了,她还呆坐在楼顶水塔旁边,没办法消化突如其来的冲击。刚刚一切仿佛一场梦,梦醒了,她还在留恋不舍,根本不想面对现实。
直到一条名贵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不用抬头也知道,赵湘柔上来了。她不可能放下好友不管。
结果看到席承岳已经离开,楼顶只剩罗可茵一个人在发呆。
“擦擦汗吧。”赵湘柔说,一面在她旁边坐下。“学长走了?”
“嗯。”擦了汗,她低头望着手帕上的花纹发愣。“我洗好再还你。”
“不用了,就送你吧。”
“送手帕会分手的。”
“本来就要分手了。”
这样好的朋友,朝夕同窗了三年,终究还是要分离。
而以为已经淡去的眷恋,一见到那个人,却又重新翻腾奔放。
胸口好久没痛了,怎么今天会痛成这样?
“湘柔,你真的想去美国吗?”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好多次了。
“不然呢?”赵湘柔很坚强,强打起精神,还反过来安慰眼眶红了的好友。“我们还是会保持联络,你放假就来美国嘛。。我会照顾你,当导游带你去玩。”
“可是你一个人去,谁照顾你呢?谁陪你吃午饭?谁跟你去逛街?谁和你讨论功课、一起写作业?”
赵湘柔的眼神有点空洞。“我也不知道。”
罗可茵不是口舌伶俐的人,她只能紧紧握着手帕,无助地望着好友。赵湘柔勉力对她笑了笑,笑容好惨淡。
“你记不记得我们高一校运会那天,我拿手帕给你,也是在这里?”赵湘柔淡淡说着。“以前学长翘课时都在这里吹风,我要找他讲话,就跑上来。我爸妈离婚是他妈妈的事务所办的;判决确定那天,我抱着学长大哭了一场,学长还以为我会难过到跳楼。”
啊,那个有如电影海报的画面,至今还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俊男美女,赏心悦目。席承岳到哪里都是风度翩翩、温柔体贴的男主角,毋庸置疑。
而罗可茵,似乎始终都不会是那个美丽迷人的女主角,只是在角落用爱慕的眼神默默注视,一闪而过,连名字都没有的傻气女配角。
即使如此,女配角对男主角的爱慕,也是货真价实的。
这个粗糙简陋、连椅子都没有的小小天地,充满了回忆。初相识的情景,三人快乐的午餐聚会,到她初尝爱情甜味却被硬生生阻挡抹杀,成天盼望着心中的他会出现;乃至于听闻席承岳上大学之后交了新女友,不得不与自己青涩的初恋说再见……全都是在这里。
每个人都有好多回忆,苦乐各半。谁说青春年少的日子里全是飞扬的笑声?每一次伤心、每一颗眼泪看在大人的眼中是如此幼稚愚蠢;但,全都是真的,全都是会痛的。
“湘柔……”罗可茵用手帕掩住鼻子,也掩住她的哽咽;却掩不住心底好想好想说的那句话。“我还是好喜欢学长,怎么办?”
以后,谁来听她说这些?谁来骂醒她?
赵湘柔摇摇头。“不要喜欢他了,他只会让你伤心。”
“考上大学以后,你会认识更多男生。到时候,你根本就不会想起他了。”
罗可茵也这样希望。只是,她隐约知道,要把席承岳忘掉,好像,好象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第4章
时光流转。
二十二岁的她想起当年,竟是惆怅。大学都要毕业了,依然没有遇到第二个令她这么倾心的男生。
当然,如赵湘柔预测,她认识了很多好人,有的甚至成为极好的朋友,但是,想那么单纯而专注地喜欢一个人的柔软心情,却没有再出现过。
在南部读了四年大学,不得不说,天气、环境都非常适合罗可茵。脱离了寒冷多雨的冬天,上大学这段时间以来,她几乎连小感冒都没得过。爱晒太阳、爱运动,温和个性配上爽朗阳光的笑容,在学校里人缘极佳;再也不是那个身处贵族名校,在千金小姐身边安静而不起眼的小小跟班。
当最后一次为了体育系大事体表会焚膏继晷、练的身心俱疲、躺在体育馆地板上动弹不得的时候,呆望着高挂在天花板上的大灯,身旁也累得歪倒的同窗好友突然问她:“可茵,你还是处女吗?”
换成别人,大概已经把罗可茵吓死了。不过因为交情实在太深厚,罗可茵早已习惯这种没头没脑又没规矩的漫天乱问,当下只是回敬:“宗睿那你呢?还是处男吗?”
幸好问句都很小声,要不然,体育馆内其他还在忙碌的学弟妹听见他们崇拜喜爱的学长姐这样对话,那一份孺慕之情可能全部都会放水流。
李宗睿认真思考了片刻,才回答:“看定义。我应该算是技术型。”
“喔。”不愠不火的回应,表示听到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都大四了,也许真的应该……”
其实李宗睿严格上算起来是她的学长,只是,高大帅气、篮球打得出神入化,在场上可以引起疯狂尖叫的他,先是重考,然后重修、延毕,同届的都已经研究所毕业了,他还在读大四。天生好像少根筋似的,也跟罗可茵一样,大学四年,不,不只四年了,受到众多女生的青睐与爱慕,却从没交过女朋友。
罗可茵跟他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但她对他从来没有心动过。就算一起出去玩,睡在同一张床上,都不会产生任何遐想,也没有心跳加速、脸红耳热过。
如果没有经历过,她可能会觉得自己有问题;不过,明明就有人能让她产生这样的甜蜜心痛——
啊,真的好痛。不过,当然不是心,而是犹如刀割的尖锐疼痛突然从左边脚掌开始蔓延,小腿肌肉整个绷紧,她忍不住轻哼出声,弓起身子。
“抽筋了?我帮你。”
体育系的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李宗睿说到做到,立刻翻身过来帮她。她仰躺着曲起腿抱在胸前,李宗睿则是帮她扳正脚掌,用身体重量往下压。
“你放松啊,肌肉太紧了,深呼吸!”一面帮压,一面还谆谆教训着皱眉苦脸的罗可茵。“今天热身热不够?晚上只不过练了舞大旗而已。”
“我们……练长跑……跟耍旗……用的肌肉……不一样。”她断断续续的说。
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姿势实在很暧昧,俨然是在公开场合亲热,火辣辣的;不过整个体育馆都是同系的人占用,忙得要死,抽筋又是家常便饭,根本没人多看他们一眼。
“咳、咳。”外人出现了,对他们的动作非常看不顺眼。“你们在做什么?”
“啊!”李宗睿立刻向被雷打到一样跳起来,满脸涨得通红。“我……没有什么,可茵的脚抽筋,所以?……”
“我知道她抽筋了。”对方有点不耐。“我是说,你在搞什么鬼?压的方式根本错误!让我来!”
看着在身旁蹲下的男子,罗可茵的心微微揪紧。来找李宗睿的是个年轻俊秀的实习医师,每次看到这个何医师,她总会想到席承岳。
都是俊秀修长的外型,但何医师有点冷,席承岳却是温和可亲。记忆中的席承岳总是在微笑,眼角微微有桃花纹,让人轻易融化在他的笑意中。
这些年来,她总是下意识地把每一个男生跟席承岳相比,却是怎么比都比不上;到后来也不知道是席承岳真的那么好,还是记忆中美化了太多太多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