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芙兰会如此拼命,全因为她要买回“满福号”,将来重新在“满福号”开面包店,把妈妈的味道和儿时的记忆找回来。
“这月丢掉了三百多个失败的舒芙蕾,造成我们的亏损,所以你的时薪就一直都是一百块吧!”店长陈智南趁牛月苹不在,立刻向她宣布。
“什么?”现实立刻粉碎她的梦。
“你以前的工作人员都是九十八块耶!”
“你当然是正职啊,宝贝,别人都只能做六小时,你却做十小时。”陈智南狡辩。
她不是说身份的差别,重点是钱啊!但上了贼船还有什么办法?她只能认命。
看来牛月苹答应她用供餐取得正职身份,根本只是店里急缺人而使出的权宜之计,先把她拐进来再说,这里分明是黑店嘛!
“要靠这里的薪水买回房子是不可能的,你不如去隔壁买张乐透,看能不能中奖还比较实在。”休息时间,与谷芙兰同住的同事桃子听了她的梦想后,舀了一口冰淇淋道。“我是想半年后去日本留学,才在这里打工。”
谷芙兰听了心情更低落了。她想,蓝千惠势必会花一大笔钱将房子整个重新装潢,或许看起来华丽,变得耀眼夺目,但再也不是记忆中妈妈的面包店了。
唉!她托腮望向窗外的蓝天。毕业后到饭店打工一年,好不容易升上干部,却因为父亲经营餐厅倒闭,让她倾出所有积蓄还债并回到台北,如今的她却得从头开始。
钱!为什么她是个被金钱左右人生的人呢?
“‘东铲西锅大赛,欢迎你来挑战。’”桃子看着报纸,读出电视节目为刺激收视率,跟五家大饭店合作的料理Live比赛。“第三名可以得到五家饭店提供的餐具组各一套,有NORITAKETNARUMI、Bone China 中西式骨瓷杯盘餐具,德国AUSCHER西式餐具器皿……还有水晶红酒杯、雕花玻璃杯、茶壶、酱料盅、古瓷花瓶……哇!总共可以拥有一百件,而且都是名牌!”
“这么好?给我看、给我看。”她把报纸抢了过来。“哇!如果能赢回来就好了。”
“你要在我们住的那五坪大的破房子里用那种名牌喝咖啡、做美食?”
“可以拿去卖光呀!光NORITAKET的杯子就要一千多,一百件可以卖多少?”
牛月苹刚好经过,听出谷芙兰已经深陷转卖奖品赚大钱的狂热兴奋中,她笑眯眯的泼冷水。
“总决赛是电视直播,除了九位来自各界的评审以外,还有五位大饭店的主厨坐镇盯场,加上现时两小时,比赛时会很紧张的……去年我有个高中同学拼到总决赛,就是因为太紧张,手被锅子烫到,整锅汤掉下去惨败,结果,他从那时候就崩溃到现在。”
“怎样都吓不到我的!”谷芙兰起身,双眼闪闪发光的瞪向蓝天。“第一名是三十万新台币,离赎回老家的目标迈进了一大步!”
桃子和牛月苹傻眼瞅着她。三十万跟六百万可是差很多唉,而且,她怎么知道蓝千惠不会提高价钱转手卖出?又怎么确定自己一定会得第一名?她也太自信过剩了吧?
***
阎锋站在事务所的落地窗前往外瞧。詹松柏的离婚诉讼本身没什么特别,却让他头疼,因为他最讨厌处理家务事。
对于不择手段替自己的委托人争取到他们想要的,这一类的事他早就没有什么罪恶感,毕竟从有记忆以来就被放弃的自己,没有爱的观念,认为感情是人类痛苦的来源,良心更没必要,所以那些谁都不愿接的肮脏工作才会找上门,而他也总能顺利解决。
可每次接下离婚诉讼都令他疑惑,既然会分离,那为何要结婚?组织一个家庭的意义到底在哪?他不解。
还好那天跟詹太太谈话时,谷芙兰那个圆脸妹及时送上舒芙蕾,让他稍微放松心情……呃,让他放松心情的是她的舒芙蕾,还是她的圆脸?
想甩开她,阎锋忙翻开杂志,想找一间有美食的餐厅款待自己。
一页又一爷琳琅满目的美食图片都在向他招手,有帝王蟹、有龙虾全餐、有香港聘来的鲍鱼料理师,从每一间的介绍看来都颇具水准,无奈那些花花绿绿、装饰过多的菜色,此刻竟让他感到心烦,在繁忙的工作结束后,他只想吃一顿简单的家常菜。
“对了。”他瞥见还留在桌上的“啡·主流”纸杯。
最近陈智南很不要脸的在店门口挂上红布条写“贺!本店点心师傅谷芙兰入围金锅奖总决赛”,他虽然讶异谷芙兰除了会做甜点外,还拥有一手好厨艺,听说要比赛的她,最近都会在打烊后留下来练习,现在应该还在吧?
他立刻下楼开车往啡·主流咖啡馆去,却忽然想到,不是一分钟前才在那边努力挥去谷芙兰的身影吗?现在却要去找她。
这女孩到底有什么魔力,令他对她会做什么菜感到万分好奇?不可否认,连她这个人也让他万分感兴趣。
晚上十一点,啡·主流咖啡馆里谷芙兰还在重复练习,从进入总决赛以来已做了上百遍的整套菜单。明天就是总决赛了……她甩动大锅将海鲜抛啊抛。
叮咚,自动门打开。
她探头一瞧,看见是评审之一的阎锋,顿时吓得忘了接甩至半空中的海鲜,蟹肉、虾、蛤蜊啪啪啪掉在地上,她忙蹲下去整理,并把所有食材、用具,连烤箱里的器皿也都拿出来丢在流理台,混在一堆碗盘里。
“你看到鬼啊?”阎锋一脸不悦。
“你就是我们料理界的魔鬼!”她紧盯着他。
“一个好的厨师,应该只需要怕老鼠。”
漠视他的嘲讽,她道:“我们已经打烊了。”意思是请他离开。
“你刚刚明明就在做菜。”阎锋一副理所当然的坐在第一桌,疲倦的打了个呵欠。
“我饿了,又懒得开车跑太远,只好委屈自己选一家吃过的店。”
“什么嘛,要打烊的店做菜给你吃,态度还这么傲慢。”谷芙兰没好气的出言挖苦他,“我们是小本经营,可没有鲍鱼、龙虾、燕窝、松露喔。”所以,请赶快离开。
“你们是什么样的店,我会不知道吗?”他很清楚她在嘲笑什么。
“也没有红酒。”
“我知道,麻烦你快点动手好吗?”板着脸催促,他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在乎他的厨师。
谷芙兰嘻嘻一笑。让他生气可是她的乐趣!
阎锋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禁微微出神。这些日子不时浮上心头的,不就是她这样时而懊恼、时而得意的多变神情吗?
而谷芙兰心里想的却是,阎锋根本不像杂志上写的那么犀利难缠啊,只要稍微回呛几句,他就会开始不耐烦。
殊不知,在别人实际经验里,阎锋确实是连鬼遇见他都会痛苦的恐怖分子。
趁着备料、热油、爆香的空档,她先送了一碗汤和一杯啤酒到他桌上。
“本店不卖啤酒,这是我自己买来解压的,送你一杯。”
阎锋握住滴着水珠的玻璃杯,不禁莞尔心想,平常自己都是拿水晶杯啜饮葡萄酒,已经很久没拿这种矮矮胖胖的玻璃杯了。
谷芙兰很快就炒好了饭端到他桌上,并顺势坐在他对面。
他一怔。好像从来没有厨师敢在他品尝所做的饭菜时,坐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好像也没有人敢没经过他的同意,就和他同桌。
不过真的很久很久没有人像她这样,随意坐在他身边,陪他吃饭了……
他讶异自己并不排斥谷芙兰的举动,他明明最讨厌不识相的女人擅自入座,要跟他一起用餐,奇怪的是当入座的是她时,他不但不生气、还很想跟她说话。
“大律师,我问你,那天我送舒芙蕾到你办公室,那个很难过、很生气的太太就是房地产大亨詹松柏的老婆吧?你们后来谈得怎么样了?”她好奇的问他。
“常常有官太太、贵妇人找我跟第三者打官司,都说自己操持家务很尽责,不了解为什么丈夫会跟另一个不如她的女人在一起。但事实是怎样,谁知道呢?
“我负责过很多类似的案件,发现说那种话的女人通常每个月都刷爆白金卡买名牌、打麻将消磨时间、做SPA、做脸、芳香美容,家里完全由仆人打理,直到丈夫有了外遇才后悔莫及。“他边吃饭,不禁在心中赞赏这炒饭的美味,边不假思索的娓娓道来。
等等!阎锋心中一惊。为什么他会在这个女人面前,那么随性自在的边进食、边谈论自己的工作?他从来不向别人透露案情啊。
“所以你觉得,她们被取代了是她们活该?“谷芙兰鼓起勇气问。
“我没这么说,反正我只是接受委托,做我该做的事。“
“不过我觉得詹太太好像真的不像是那样的人。”她回想起那天在事务所的画面,皱眉思索说:“我放东西的时候正好注意到,她的手不算光滑,虽然有擦指甲油但都斑驳脱落了,指甲倒是剪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从前辛苦持家留下的习惯,就是她到现在还是会做家务,绝不像詹松柏说的十几年都没再管。”
阎锋点点头。他从其他管道收集了不少詹太太的资讯,其中也的确显示了詹太太是真的顾家,但他倒是没想过从她的手去思考他们婚姻生活,没想到谷芙兰居然可以注意到那么细微的事!他忍不住勾唇一笑。
“对了!这里呀……”谷芙兰向他展示自己的手,指着左手食指关节,“她这里跟我一样也有结实的结痂,我会有这痕迹是因为我习惯快刀切菜,刀尖常常划到那里,但她不是厨师,却也有这块痂,我想她可能曾经有一段很长的日子天天都在做菜,要不然就是喜欢切快刀。”
他瞧着她那满是刀伤、切伤、割伤的小手,在他目前的生活圈里,所碰到的女人都是娇嫩的名媛,没有一个会为了圆梦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和他习惯见到的那些女子完全不一样。
令他感到敬佩之外,怎么心里……有那么一点为了她的手伤而隐隐抽痛?
“如果男人已经不惜作假也要离开女人,那就算有再多证据证明又如何?”他甩去心中为谷芙兰而动的异样,延续方才的话题,苦笑回应。
她没漏看他脸上的落寞嘲讽,虽然这话有点无情,可他说的也没错。不过从他的眼神看来,似乎自己颇有感触,难道他也有不愉快的过去?
第3章(2)
说出想法,阎锋不禁陷入回忆。他父亲一生放荡漂泊,因厌烦一家三口的平静日子,也厌倦了乖巧的妻子,最后毫不犹豫跟着富家女走,抛下娇小柔弱的妻子和四岁的他。
他记忆中的婚姻及家庭是如此不堪一击,所以他从不想浪费时间在爱情上,反正不管再怎么轰轰烈烈的真情,面临考验就都靠不住。
“当时我也不知道我的爸妈为什么要离婚?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在我妈离开的半年前他们就已经签好协议书,而我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唉!“谷芙兰那双灵澈的眼也蒙上惆怅,叹了口气。
不知什么激动了阎锋的心,伸手将她那满是伤痕的手覆盖着。
“我不是说过她爱你吗?既然她爱你,当然就不会让你察觉到分离在即,她怎么忍心让你提前承担分离的情绪呢?“他用平静且关怀的口吻说。
“大律师……“谷芙兰再次被他的温柔震撼。
这时自动门很不识相的叮咚叮咚响了起来,一群脏兮兮的棒球队员涌了进来。
阎锋不耐的闭了闭眼,但也暗自心惊,要不是这群不速之客闯入,他是不是就会抱住谷芙兰?
教练拉开嗓门说:“好险你还没关门,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能上哪儿去帮这群怪兽补充体力。”
“可是没有饭了耶。”她连忙道歉。这群小孩和教练总会在练球结束后来这里吃饭,只是她未必能准备足够饭量。
“打扰你好几次,我们早就知道了。”教练抓出七大袋的白饭,“我们跟一路上的便当店买来的,你只要帮我们做成炒饭就行了。今天我们得冠军,只有你这里可以让这群脏小孩庆祝,哈哈哈!”
谷芙兰同感欢喜的伸手接过那一袋袋白饭,“恭喜恭喜,这就帮你们炒饭,今天青江菜和白菜还有剩喔!”
阎锋却抓住她,低声说:“你明天不是要总决赛?”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谷芙兰的心在那一瞬间为他的皱眉而怦然。
他也讶异自己居然牵挂着她的赛事。他很久没在意过一个人了,没想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在乎她的输赢。
不过他是真的替她操心,要帮二十几个壮得像牛一样的青少年备料、洗切菜、炒完充足的饭可是不轻松,还得帮他们洗碗、收拾善后,她还想不想练习?明天还有没有体力上场比赛?
“对哦!你明天不是要去参加金锅奖比赛?真不好意思,我现在才发现就在明天。”教练搔了搔头。“那就不用麻烦啦,我拿冠军奖金去别的地方请这群孩子好了。”
“没关系,奖金留着给这些孩子买球衣,我可以的!”谷芙兰没想过要让他们走,她展现自己的臂肌说:“我可是在大饭店工作过,做出三十桌饭菜也不成问题的!”
于是教练指示精力旺盛的孩子们帮她洗数量庞大的菜,减轻她的负担,谷芙兰也乐于跟他们一起备料,他们虽笨手笨脚搞得一团乱,但是大家都很开心。
阎锋注视着她。她把比赛抛在脑后,却打算花时间让这些得了冠军的孩子们吃饱,还露出如此温柔的笑容。
如果是蓝千惠,一定不肯干这么浪费时间的事,不,别说是蓝千惠,所有争夺冠军的参赛者,都不愿意在此刻放弃练习吧?
“满福号”在十多年前也曾这样亮着灯,等候像他这样付不出钱的夜归少年,给他一顿温饱,谷芙兰在做的不就是她母亲当年常做的事?他向来势利且冰冷的心似乎悄悄融解……
不久后有人进门,送来三大箱食材,分别是蟹肉、牛排和有机鸡蛋。
“咦,我没叫货呀。”谷芙兰狐疑的说,这家供应商她也不认得。
“是我叫的。”阎锋淡淡道:“这群小牛得了冠军,总要来点不一样的东西庆祝吧。”
“是你,哇,你好神通广大,这种时间还能叫到生鲜食材!”她好生崇拜,却又有一些尴尬的说:“不过本店可能要向你赊账了。”
“我没说要向你要钱。”阎锋皱眉。她把他当成死要钱的守财奴了吗?
“对呀!这些钱应该由我们付。”教练忙掏出今天的奖金。
“不用了,不然以后你们变成职棒选手再请我吃大餐,但是千万别打假球,否则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喔。”因不喜欢别人的感激,明明要请客,阎锋说话依然犀利。“我可是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