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嗯?”
吉祥迷惑地睁着美眸,摇摇头。“我笨死了,不猜。”夔山伸出手,是一串糖葫芦。
看了眼,吉祥启唇轻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买这个作啥?”
他登时有些发窘,俊脸升起一抹薄薄的晕红。“呃……因为不晓得该买什么,你们姑娘家的东西,我拿在手上多别扭。”
“啊?”吉祥听了,顿时啼笑皆非。那就别买啊,她又没叫他买——想到这儿,又莫名其妙的低笑起来。
夔山着迷的深深注视着她,等她笑完了,才把汤葫芦串塞到她手上,又从院子角落拉来一张木头凳子,坐到她身边,说起自己刚刚回衙门,如何和毛县令商议有关她的事。
话说啊,那县太爷听说他把腾龙寨烧了,当场吓得是魂不附体。他又请求加派人手护送吉祥回去,他老人家一听,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生怕途中遇见同一批山贼,那岂不是凶多吉少?
如此讨价还价,说上半天,总是不成,搞得他心头火顿起,不得已只好托出吉祥来历不凡——她可是本朝第一红人、当今丞相兰檄的小姨子啊!
县太爷听完又是一惊,敲了他脑袋一记,反怪他怎不早说,接着立刻见风转舵,不但要派大批人马、浩浩荡荡的护送她回京,还要亲自接待她到私宅好好款待。
这毛县令不是不好,只是沾染官场习气,又怕事又爱巴结。
他怕她去了县令私宅不自在,不得已只好推说:“万万不可啊!惠姑娘不喜奢华排场,大把阵仗恐怕惊扰了她……惊扰了她老人家,咱们担待得起码?”好说歹说,费尽唇舌,毛县令这才作罢。
什么?!吉祥听得啼笑皆非。她哪里算什么老人家?
一番对话,说得比桥下说书的还精彩,吉祥抱着肚子笑了又笑,笑了又笑,真拿他没办法,只得连连摇头。
“咱县衙人手不多,调派工作确实需要一些时日……”夔山笑嘻嘻地望着她,眼底蓦地绽出深邃的温柔。“再委屈两三天,我很快就能送你回家了。”
“嗯。”她盯着手上的糖串,低低道了声谢,“麻烦你了。”
夔山见她一直拿着糖串,柔声哄着,“快吃啊,我特地为你买的。”
“好……我吃。”吉祥垂着脸,轻轻咬一口,嘴里霎时酸酸甜甜的,那糖汁缓缓顺着喉咙流下……她心头,却是奇异的苦涩。
他对她实在太好了,教她好生难过。
夔山雀跃的像个大孩子,讨好地半蹲在她面前直问:“好吃吗?”
“好吃。”吉祥脸颊红红的,低头又咬一口。
风很凉,篱笆上的藤蔓轻轻摇曳。
午后时分,夔母正在屋里睡着,院子里只剩他俩。吉祥吃着糖,夔山起身道她身后,轻轻推着秋千。
长发飞,裙摆摇,美好的景色在她眼前忽高忽低变换着,蓝天、绿荫、白云、飞鸟……她都快晕了。拜托……千万不要停……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世间有一种幸福,是像现在这样的单纯、平静、快乐、满足,她好像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有了……
“你这里有东西。”夔山走到她身边,指着自己嘴边,慢慢帮她把秋千停下来。“不要动喔……”
他伸手慢慢接近她,碰了下她的脸,取下一小块糖霜。
吉祥惊讶地注视他把糖霜的食指送进自己嘴里吮了吮……她顿时忘了呼吸,脸颊好像忽然爬满了小蚂蚁,刺刺的,痒痒的,刷地一下涨红了。
“夔哥,你可真有闲情啊!”篱笆外,两丸妙目滴溜溜的往他们身上瞧,唇儿斜斜的扬起,笑是满脸的笑,怒也是满身的怒。
她才奇怪着呢,夔哥回衙门才不过一两个时辰,怎么一溜烟就不见人影,问了孙良说是回家去。哼,她还傻傻的当他转性了,忽然想回家当孝子,结果呢?哼哼,原来如此啊!
见毛豆一副恨得牙痒痒的站在那儿,吉祥脸色刷白,心情顿时沉入谷底。
夔山倒是嬉皮笑脸的转过身,耀武扬威似的咧开笑脸。“就是啊,县太爷吩咐下来,在吉儿姑娘回京之前,我只有一件差事,那就是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好好的照顾她,你要是不服气,向你爹说去啊!”吉祥听他这么说,心又凉了半截。
原来,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毛豆伸脚踹了下篱笆。“你什么是受这么乖,我爹说一句是一句啦!”
“呵呵呵,什么这一句、那一句,老子高兴就全听啦。”他无所谓的掏掏耳朵。
“假公济私!”她狠狠瞪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夔山听了,也只是吊儿郎当地耸耸肩,似乎在说——没错,他就是假公济私,想怎么样?
“好没良心的混蛋。”毛豆几乎气哭了,愤愤地转身就走。
吉祥目送她越走越远。她真的很喜欢夔山吧,她想。
在她转身时,她清楚看见她眼底涌出泪意,分明是伤心欲绝……那姑娘真是直性子,敢爱敢恨,热情如火,一点也不扭捏;模样生得也很标致,清秀的瓜子脸蛋,慧眼内蕴着一股清澈灵韵。瞧她那身装扮,想必也是学武的吧?怎么看都和夔山十分匹配啊……
“你脸色不大好。”夔山低头审视吉祥。
“何必这样对待毛姑娘呢?”她幽幽抬起眼,淡定的神色不带一丝波澜,只是平静、冷静的直视他。“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好好的姑娘家,死心塌地的对你,你却这样暧昧不明的戏弄她,实在太可恶了。”一番话,说得夔山哑口无言。他深思地打量她,仿佛陷入苦恼,过了好半晌才点头同意。“我错了,你说得对。”
那就好好对待人家吧,别再三心二意,戏弄姑娘家的感情!
吉祥落寞地叹息着,拉拉裙摆,起身道:“我进屋休息了。”缓步走过他身边,进屋之际,夔山忽然一把攫住她的手。
“吉祥……”
她温驯的停下脚步,静静望着他。
夔山也深深注视着她,嘴巴一张一张的,欲言又止,却半天没发出一句。最后仍是放开她的手,懊恼地抓抓头道:“没事了,没什么事,你去吧!”
“嗯。”吉祥点点头,继续走,不敢好奇,也不敢多问。
然后心里却又无端兴起涟漪,幽思无限,徘徊低弧迥……
如果,她追问,他究竟会说什么呢?
第5章(1)
真是无言以对。
吉祥默默走在菜园小径,放眼望去尽是绿油油的田野风光。她谨记夔母叮嘱,采了几颗番茄、几根辣椒,小心放进竹篮子,接着慢悠悠地寻找其他成熟的叶菜。
背后打量她的目光,一瞬也不瞬的,她也不管了。
“你这丫头,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毛豆双手插在腰上,冷眼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什么道理。
不就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两只耳朵加上一张嘴嘛。模样算是清秀,但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为什么这种街上随便抓来就是一把的女人,夔哥却要对她另眼相看,像呵护什么珍宝似的?
吉祥只当没听见,弯腰又摘下几根茄子。
差不多够了吧?数数菜篮子里的东西,白菜、番茄、青葱……等等,已经装了漫漫一篮子。夔母交代,要她摘足一天够吃的分量,其馀就先放着。她差不多该走了。
转过身,却见毛豆腰上叉着两条臂膀,下巴抬得高高的,堵在菜园子入口,一副不肯善了的模样。
暗暗轻叹,吉祥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毛姑娘。”
“好说好说,那我就直接叫你吉儿喽?”毛豆柳眉倒竖,高高在上的垂眸瞪视。“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儿,你会老实回答我吧?”
“毛姑娘请说。”
“失礼了,我毛豆是个直姑娘,话藏在心底会生病,所以无论如何都得问清楚——你,跟夔哥到底怎么认识?从哪一天、哪个地方开始,我要你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半点细节也不准遗漏。”
“毛姑娘当是升堂审案吗?”吉祥头痛欲裂的钻着眉,“想知道细节,干脆去问夔捕头吧!”
尽管毛豆语气不友善,但她并不是生气,也不是不想回答,只是事情太复杂了,千头万绪,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唷,看你娇滴滴的,还以为你没脾气,不错嘛!”毛豆哼了哼。
吉祥看了她一样。这丫头,说不定是夔山将来的伴侣。
想到这儿,也就忍了忍脾气,耐心道:“等我回到京城,就会和夔捕头分道扬镳,毛姑娘不必烦恼。”
“真的吗?”毛豆摸摸鼻子,嘿嘿嘿地冷笑。
“你们这种说一套、做一套,扭扭捏捏的千金小姐我见多了。嘴巴上说什么‘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夔捕头只是我的恩人’,转过头,却思春得比谁都厉害——”嗤了声,又狠狠地板起俏脸,“老实说吧,你明明喜欢他,不喜欢干麽吃他买的糖?干麽坐在秋千上和他打情骂俏?我远远瞧见,你笑的可开心啦,还说什么‘毛姑娘不必烦恼’,呵,这话想骗谁呀?”
吉祥身子逐渐僵硬,双手捏紧竹篮,脸上一阵冷一阵热,最后涨成赭红……是气红的,她气自己。
毛姑娘说得没错,句句鞭在她身上,令她哑口无言。
所以她更气,深感难堪且羞愧。
“让你误会,我很抱歉。”低头道歉。
毛豆冷冷瞧着她,她越矜持她就越讨厌。“哼!我可是先警告你了,夔捕头早晚都是‘我的’男人,你若是还要这张漂漂亮亮的小脸蛋,皮最好给我绷紧点儿,要不,小心有你好看!”
“嘎?看什么?什么东西好看?”忽然平空冒出一道声音,从毛豆身后传来。
“关你什么屁——夔……”毛豆不耐烦的低斥,一转头,才发现夔山站在后头,吓得她几乎腿软、“你你……你什么时候来了?”
“刚到,正好听见你说,好像有什么玩意儿很好看——”他满脸好奇地看看她又看看吉祥,一脸期待的模样,搔搔耳朵又说:“也让我看看嘛。”
“呃,呵呵……”毛豆只有傻笑,不知怎么唬弄过去,脑中一片空白。
夔山忽然一个大手揽住她的肩,亲热地搂着她笑,“来来,毛豆,夔哥哥有话要跟你说。”
“啊?要说什么?”毛豆突感头皮发麻。完了完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来嘛来嘛,跟我来你就知道了。”他慈眉善目的朝她微笑,那抹笑,简直和善到……肯定有鬼的地步。
毛豆不得已被他半搂半拖着离开,苦着脸哀哀叫,“我不要啦,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夔山另一只手敲了她额头一记。
“可恶,又打我头——”毛豆只得认命的跟他走了。
吉祥默默望着他俩的背影——一名大个儿,搂着一个小女子,沿途打打闹闹,有说有笑,多么亲热。
那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手抓紧竹篮,她漫步往回走。几只纹蝶翩翩飞舞,差点儿飞撞到她眼前,她闪过,笑了笑,接着往下走。微风徐徐拂过脸颊,吹过发梢,仿佛也吹走了一身忧郁。
算了,那些不属於自己的缘分,别放在心上,苦了自己。
“我来——”
竹篮忽然被人一把抄走,吉祥心不在焉的抬起头,瞥见身边的夔山,不禁诧异。他不是和毛姑娘说话吗?这么快就说完了?
“毛豆年纪小不懂事,你别把她的话当真。”他一派潇洒,直冲着她笑。
“嗯?”她蹙着眉。原来他都听见了。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她笑着摇头。
夔山对待毛豆的方式,真像个宠溺孩子的大哥哥。日久生情也是情啊!就像吉人姊姊和盛渊表哥那样,打着、闹着长大,从两小无猜到互结连理,不也是恩爱无双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吉祥文静的低头不语,仿佛不想和他多做牵扯。夔山深思地打量着她,她一副冰冷淡漠的模样,就脸自己走在后头,也觉得和她隔了好几重山。
她竟然什么也没问。
他不禁蹙眉,因为毛豆还像个孩子,所以她才没放在心上吗?原本,他也以为毛豆是个孩子。
常常抱着他的手臂不放,缠着他指东要西,他并没放在心上。她是个活泼伶俐的姑娘,孩子气重,他以为渐渐长大了就好。直到吉祥出现,毛豆眼里的妒意确实令他心生警惕。
吉祥说得对,自己过去实在太轻忽了。
少女情怀变幻莫测,他应该表明心迹,别让她怀抱错误的期待才是。所以刚刚去挨了一顿好打。
还好还好,还好他人高马大,毛豆毕竟是女孩子,即便把他扳倒了,踩上地上猛踹猛踹,他站起来拍拍尘土,还是不怎么痛。
“你们都回来了。”炊烟袅袅,夔母在厨房里炖着一锅肉,听见脚步声才回头。
夔山把竹篮提进灶下搁着。“娘,菜都在这儿。”
“好好,放着就好。”夔母专心看着火候,漫声应喝。
吉祥挽起袖子,对他说道:“你出去吧,我留下来帮忙。”
“啊?”夔山瞅她一眼,庖厨无立足之地,他只好往外退出去一步。“那好吧,有粗重的活儿叫我。”
吉祥看也不看他一眼,拾起竹篮,对夔母道:“我来帮忙洗菜。”
“不用不用,快出去歇会儿吧,我做惯了,让我来就行。”夔母喃喃谢着,想把她一并赶出去,吉祥却扭着身子不肯。
“不可以,我已经够舔麻烦了,再让我出去,怎么歇得住呢?”
“你真是个好姑娘。”个性温柔又听话勤快。夔母笑了笑,只好随她。“小心着,姑娘家细嫩的手,可别受伤了。”
“是,我知道。”吉祥心头暖暖的,不禁绽开笑容。
她从出生就失去娘亲,是在奶娘和姊姊们招呼之下长大的。奶娘对她很好,却谨守着奴仆的身分,她向来很好奇,究竟一般的母女是怎样相处的呢?
就是这样吗?清早奉命去菜园子里摘菜,回头就留在厨房里帮忙,娘儿俩彼此依赖着……
小小姐一出世说克死了夫人,她根本是颗灾星。
眼前忽然一晃,模糊的念头稍纵即逝,转瞬化成泡影。吉祥连忙拍拍脸,振作一下精神。定是昨晚失眠惹的祸,她又胡思乱想了。
她命真的很硬吗?
还以为自己早把那些莫须有的命理之言统统抛开了,最近又怎么了?整天想着这些。
她命里带着大凶,出世就克死了娘,十八岁前野必克死爹爹,和她亲近之人,都免不了血光之灾。
是吗?真的吗?娘是难产走的,姊姊们都说不干她的事,只是……她忽然想到,吉人年前生了一个男孩,临盆时也遭遇难产,差点儿命丧黄泉;吉蒂出嫁后,某天在自家院子里遭受刺客袭击,若非姊夫营救得快,二姊早就沉尸湖底;还有爹爹和腾龙寨的恩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