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你家妹子这么气你?”
尹于棠苦笑着,不打算提起往事,转了话题。“对了,你这趟打西域回来,可有将我所托的东西带回?”
“真是的,我以为你会先问我葡萄购买的状况,岂料你问的竟然是那只珐琅手环。”严风嘟着嘴,从怀里取出一只锦盒递给他。
“葡萄买了几斤?”他问得漫不经心,先打开锦盒,睇着上头的珐琅手环,拿在手中把玩。
去年,他在市集上瞧见一只珐琅手环,初见时便认定丹禾一定会喜欢,那时他想买,可惜阮囊羞涩,但如今酒厂大有进帐,他总算得偿所愿,只是不知道丹禾愿不愿意收下这手环,当她十八岁生辰的礼物。
“约有五百斤,该是够用了。”严风随口说着,又抽起他搁在案上的画。“于棠,你家妹子真是个大美人哪,不如今年我陪你回家一趟,你介绍你家妹子给我认识认识。”
“做什么?”他立即戒备地眯气眼。
“瞧瞧,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家妹子今年都十八岁了,也该出阁了,难道你认为我配不上你妹子?”
“……出阁?”他愣住。
严风见状,不禁放声大笑。“哪个姑娘不出阁?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根本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出阁吧?”
尹于棠微恼。“她不需要出阁,我会照顾她一辈子!”突地,他想起丹禾和夏杰有说有笑的画面,那场景像是一根软刺,老是骚扰着他,偶尔在夜里忆起,总让他夜不成眠。
严风闻言,不禁敛笑,认真地说:“天,要不是知道那是你亲出的妹子,我真要以为她是你的心上人了。”
他突地顿住,长睫微动了下。“……心上人?”
“没有一个兄长会允诺照顾妹子一辈子的。”
尹于棠想了一下,斟酌着用字。“……那么,一般兄长会和自己的妹子共浴同寝吗?”
严风顿时瞠目结舌。“你该不会跟自己的妹子共浴同寝吧?!”
“我、我是问问而已!而且,丹禾不是亲妹子,只是捡回来的妹妹!”干么用那种看下流禽兽的眼神看他?
这下子,严风总算恍然大悟。“原来你妹子跟你没有血缘关系,还是你捡回去的?”
他无奈地闭上眼,不多做辩解,
“接下来,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还会跟她亲亲抱抱吧?”
“不、不成吗?!她是丹禾,是我最宝贝的妹子,就算是你,我也不给!”尹于棠说得铿锵有力,彷佛这事毫无转圜余地。
严风错愕地看着他,而后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他气恼地低吼。
“笑你是个傻子!”
“什么跟什么?!”他怒气冲冲地收回画,放进抽屉里,而抽屉中早已放满一大叠丹禾的画像。
“尹于棠,你那不是思妹之情,而是爱上她了,不,你爱惨她了!”
“胡扯!丹禾是妹子。”他很坚持。
“好,如果只是妹子,咱们现在就起程回金陵,我要跟你妹子提亲。”严风扯着他站起身。
“别胡闹,我说过,丹禾有我就够了!”
“有你怎么够?你要用什么名义照顾她一辈子?当她的兄长?还是良人?”
“我……”
“你仔细想想,你能忍受你的丹禾被我压在底下?”
闻言,尹于棠想也没想便挥拳而去,幸亏严风反应极快,往后退上两步才勉强闪过,但他压根不恼,反倒是笑得放荡。
“瞧,你根本无法忍受,不是吗?那是一个男人对心上人的反应,绝不可能是对妹子的情谊。”
尹于棠不禁怔住。回想当年他一听见陆清珑说出对丹禾的猥琐字眼,便失去了理智……原来,他对丹禾抱持的手足之情早已经变质,而他却一直没发现?
原来,那是爱情。
原来,他的心早已经迷失在她的笑里。
当他厘清的瞬间,思绪份外清晰,仿佛连心都恢复了跳动,而思念化成了冲动,教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她。
“爷,有封金陵来的信。”下人从外头走来。
回过神,接过信,他快速拆开,却脸色愀变。
“怎么了?”
“……我爹病重。”
第3章(1)
“还未回来吗?信不是在三天前就捎回了,怎么现在还不见他的身影?”尹府北方主屋内,尹夫人虚弱无力地坐在花厅主位上。
丹禾一记眼神,尹夫人身边伶俐的小丫鬟随即领命而去。
向前一步,丹禾在主位旁沏了壶热茶,递给了尹夫人。“夫人先喝口热茶,安着心头焦躁。三少捎回的家信在三天前就到了,代表他今儿个必定会回府,请夫人静心等等。”
尹夫人神色憔悴,整个人像朵凋零的花。“我能等,但老爷还能等吗?”
“娘,莫叔不是从泉州赶来探病?有莫叔在,爹定能再撑上一段时日,毕竟爹可是很好面子的,他不会允许自己在友人面前失态。”坐在另一头的尹子莲凉声启口,饮着红袖已吹得微凉的茶。
“但要是你莫叔待会就走了呢?”
“那就想办法让莫叔留下来过夜。
尹夫人皱着冒,满心担忧。
丹禾沉默,垂敛长睫,粉拳在宽袖底下紧握着。
打年初开始,老爷的身子骨便一日差过一日,终于在半年前倒了下来,就连大夫都说药石罔效了,找了再多神医,说词全都一样,于是尹夫人才要二少赶紧想法子联络上三年未归的三少。
这三年内,三少并非是音讯全无,大抵几个月便会捎回一封家信,但也只告知他在外游历,增广见闻,信中从未提及过她,仿佛她的存在已经从他的心头彻底抹去。
而她,在大少那儿待了一段时日之后,大少便要她到主屋服侍尹夫人,并学习更多事,就连总帐房都能任她来去自如,她如今极受老爷夫人的倚赖,在外跟随老爷到各商行走动,在内替尹夫人打理府内琐碎,甚至是奴仆事项。
在下人眼里,她俨然成了尹府总管。
对她来说,这已是她最大的福报了,所以她会尽其所能地守住给予她恩情和疼爱的老爷和夫人。
只是,就拍三少放荡成性,晚了归乡路,迟了和老爷的最后一面……这几日,该当是老爷的最后时日了呀。
正当她攒眉想着的同时,外头突地传来急步声,人未到,声倒是先到了。
“二哥,别打了,我这不是赶回来了?”
丹禾身形动了下,激动的听着那把熟悉却又添了几分醇厚的低嗓。
“臭小子,你了得,出一趟远门就忘了回家的路,既然都傻了,我干脆把你打得更傻点,锁在府里。”
“那也得等我见过爹之后。”
尹于棠踏过拱门,快步而来,便见丹禾站在厅口,身影亭亭玉立,一身雪白交领绣花袄配着石榴罗裙,长发梳髻缀着玉簪,露出纤美细嫩的颈线,狭长睿智的美眸正紧盯着自己。
“丹禾。”一见着她,他心口跳动的火焰就烧得更狂烈,教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心。
丹禾双眼眨也不眨地瞅着他。三年不见,他更显高大俊拔,玉色面庞晒得有些黑,五官更加立体而深邃,少了几分吊儿郎当的轻狂,添了沉稳老练的飒爽,完全没了以往轻佻的纨绔气息。
她启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听他凑到她耳边低喃,“待会我去找你。”
随即,他大步从她身边走过。
“娘,不肖孩儿回来了。”
“你这孩子总算是回来了!”尹夫人低骂,泪水却是止不住地流。“要不是你爹病了,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回来?”
“娘,先别说这些,让我先见爹吧。”
“也好、也好。”尹夫人拿着手巾拭泪,领他朝偏廊走去,边说:“你莫叔在你爹房里,待会不许惹你爹生气,不管你爹说了什么,你都得答好,知道吗?”
“我知道了。”
母子俩的声音渐远,丹禾还站在厅口无法反应。
这些年,她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但向来沉静的心,此刻却在胸口狠狠发颤,耳垂也因他吹拂过的热气发烫。
“丹禾,还站在那儿做什么?三少回来了,还不赶紧差人整理春棠水榭。”尹子莲懒声提醒。
她犹如大梦初醒,懊恼的福了福身,柔声应答,“丹禾知道了。”
怎么一见到他,她的脑袋全都空白了?
***
房内。
“爹,我回来了。”尹于棠大步进房,却被床上消瘦许多的父亲给震住。“爹……你身子骨不好,怎么直到现在才差人告诉我?”
他缓步走到床畔,直睇着父亲灰黑的病容,余光瞥见另一位长辈。
“还不跟莫叔叔问好。”尹至宝虚弱地说。
“莫叔叔好。”他勾笑颔首。
“至宝,你真有福气,三个儿子都相当出色,尤其这个么子特别俊俏,相貌最佳。”莫良不禁夸道。
“你想岔了,三个儿子里头,就数他最让我伤神。”尹至宝说着,看向三年不见的儿子,眼睛几乎快要张不开。“于棠,这回你不会走了吧?”
“爹,我……”
“男子志在四方,这是好事。”莫良蓦地出声道。“不过,要是家中有房妻子在,那么不管他走多远,都会记得要回家。”
“这倒是。”
闻言,尹于棠打算趁这当头表白他对丹禾的心思,却又硬被莫良抢白。
“不如这样吧,我小女儿才刚及笄,不如就将她配给三少吧。”
他瞪大眼,正要拒绝,却听父亲说。 “那就这么着吧。”
“爹!”
“你不肯吗?”尹至宝费力地张眼直睇着他。“你在外多年,可懂得爹对你的期望?你从小聪明伶俐,然而长大却不求长进,你可知道教我和丹禾有多担心?唯有你成亲生子,当了爹之后,你才会懂得爹的心情。”
“既是这样,就算要迎娶,我——”
“于棠……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难道你就不能让爹安心?”尹至宝轻抓着儿子的手。
“我……”
“于棠,你该收心了,在家里待下,让爹安心。”
尹于棠看着他,再看向莫叔,想了下,只能勉强开口,“……好。”允诺是一回事,实际上,他是打算等莫叔不在场时,再跟爹表明心意。
尹至宝直瞅着他,突地笑了,笑眯了眼,却突地松开手。
他一震,大手轻抚上父亲的胸口,颤抖的低喊,“爹……爹?爹!”
房外的人闻声立即奔进房内,才发现尹老爷早已咽下最后一口气,含笑而终。
***
亲眼看见父亲离世,尹于棠才猛然明白,原来父亲是一直忍着最后一口气等他回家,而他又是多么的不孝,最后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亲自统筹丧礼。
在尹至宝病逝之后,尹府三位少爷随即与各大商行掌柜讨论未来布局,最终决定将产业平分给尹少竹和尹于棠打理,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平定各商行掌柜的不安,继续将尹氏商号推广到全国。
至于尹至宝生前应允的亲事,在莫良的坚持之下,变成要赶在百日内完成,于是莫良便先回泉州打理婚礼。
就在父亲入士之后,尹于棠才惊觉,自己答应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
“三爷,该休息了。”
一更天,他独坐在水榭的书房里发呆,瞥见丹禾端着热茶入内,勉为其难地勾起笑。
“你也该早点休息,这些天,你也忙累了。”这几夜,她陪着他守灵,不敢在灵前掉泪,总是在人后才拭泪。
“……送老爷最后一程,是丹禾该做的。”她哑声回答。
一想起疼爱她的老爷已病逝,她不禁悲从中来,却努力冷静自持,强迫自己把悲伤化为力量,鞭策眼前人。
“爹一定很怨我。”
“老爷很思念三爷。”
尹于棠不由得垂下长睫,长指在案前来回移着,突道:“丹禾,这水榭,就和我当初离开时一样。”
“当然,就算三爷不在,丹禾也不会怠忽职守。”
听出她口中的讽意和淡淡惆怅,他默不作声。
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时,瞧见她的腰间什么都没系缀,尹于棠浓睫垂敛,掩去眸底深藏的失望,扬笑道:“娘说,这些年你帮了她下少。”
“那是丹禾的本份。”
“爹也说过,你是个习商的奇才,要是能够在二哥的身边帮他,肯定是如虎添翼。”
“老爷谬赞了。”
“……你长大了不少。”他喃着,直睇她如花正盛的美态。
“三少也长得更加俊俏倜傥、神采出众。”她站在他面前,尽管满嘴赞叹,但配上波澜不兴的美颜,便显得生疏又嘲讽。
“……牙也利了。”真的对他愈来愈不客气了。
“好说,丹禾只是牙利了,三爷可是有双健腿,行走天下,就不知道三爷究竟增长了什么见闻,又是在外头干了什么大事,让三爷忘了回家的路。”她忍不住将老爷病逝的伤悲发泄在他身上。
他说走就走,压根不管留在家中的人会有多牵挂。
好比她就日日夜夜惦记着他,就怕他一个少爷哥儿在外头无法生活,会吃不饱穿不暖……如今看来,她确实太小看他了。
“对了,你没问,我还真给忘了。”他说着,搁下玉瓷杯,从怀里取出一只锦袋,从里头掏出一只手环。“喏,送给你的。”
“……我?”她没伸出手,就怕再拿他一次赠物,他不知道又要消失多久。
“哪,可别瞧不起它。”他献宝似地将手环拿至她眼前转动。“这不是玉,更不是金也不是银,这可是我托友人到拂冧通商得来的珐琅手环,这玩意儿可不是老钱就买得到的,给你。”
手环以孔雀蓝为底,上头阴阳雕则是以红色团花和金色神兽相嵌,色泽鲜艳,图纹生动,是从未见过的商物,只是丹禾极为喜爱,却不愿收下。
“丹禾?”
“此物太珍贵,丹禾不能收。”她摇头。
“你的生辰就快到了。”他坚持的拉过她的手,想将手环戴入她的手婉。
厚实大手紧扣着她的皓腕,没来由的教丹禾心头一跳,粉嫩耳垂也开始发烫,想抽回手,却又被他抓得死紧。在这一刻,她不禁怀疑,他紧抓的到底是她的手腕还是她的心,要不,为何她的心会跳得这么急?
看着他,眉骨立体,桃花眼深邃,宽实的肩头像是什么都能担着,身形挺拔,掌厚有力,完全褪去青稚,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这样的他,和她记忆中的他,似乎又有了些许不同,教她没来由地羞怯。
羞怯?这念头一上心头,她便用力拂去,可下一刻,他的话就教她整个傻住。
“百日内我就要迎亲了,怕你未来的三嫂不开心,往后你的生辰想收到礼物,只怕你得找其他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