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笑闹,郁泱道:“孙婶,你别再说了,待会儿阿良没哭,芍药先哭给你看。”
郁泱一说,大伙儿目光全集中在芍药脸上,平日里大刺刺的丫头被众人目光盯上,居然红透脸颊。
阿良这会儿可不满意了,栽赃他没关系,怎么能说到芍药头上,小泵娘脸皮薄,这是想让她去挖洞吗?
从来没反驳过小姐的话,这会儿阿良挺身维护“正义”。“小姐说这话,不厚道。”
孙平用手肘撞阿良肚子一下,说道:“心疼了呀?”
惹来众人一阵大笑,芍药气得一跺脚,埋怨道:“谁要你帮着说话。”小女儿模样尽现。
看着眼前热闹,檠丰羡慕的问:“你和家里的下人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怎样相处?”她不懂。
“像家人似的相处。”檠丰解释。
“嗯,一向如此。”
“不怕乱了规矩?”
“规矩可以限制人性往恶的方向发展,但感情可以帮助人性往善的方向走,就算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强迫别人对自己俯首,自己也不会变得更高贵一点,所以规矩?何必!何况我喜欢别人爱我敬我,更胜于他们畏我惧我。”
“很有趣的说法,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他点点头,她是个聪慧女人,下意识地,他凑得她更近,本想握上她的手,但围观的人太多,只好做罢。
“我以为世子爷见多识广,没想到不过尔尔。”她幽他一默,笑着回答。
邹涴茹之事她全听说了,他为替自己出口恶气,把青梅竹马的小表妹给驱逐出境。
记得他那时说:“谁敢动你,谁就得付出代价。”
那个表情有点狠,和他灿烂的笑容不搭,但不明所以的,那样的神态竟让她觉得安全极了。
她信任他,越来越多。
这两天,顾敬丰已经准备好离开顺王府,最终,二房叔婶还是舍不得这个有饭吃的地方,虽然郁泱也认为这个决定是对的,一个人喝西北风强过一家人喝西北风,但如果是她,她会选择全家人聚在一起,即使生活苦一点也没关系。
唯有失去亲人的人,才晓得家的可贵。
“我是见多识广,像你这般对待下人的,整个大周国找不到第二家。”
“你为什么不说像他们这样对待主子的下人,也找不到其它?人是相对的,你待他好,他便会待你好。”
“是吗?你不相信有人会恩将仇报?不相信得寸进尺、需索无度?”
就像顾伯庭!卖妻害妻不知感激,最后还要杀妻图谋自己,更可恶的是做那么多恶事,还妄想在世间留下清名。
“也许世界上有你讲的那种人,但我不认为那是多数。”
“你没碰过坏人。”
“碰过的,但我会认为只是运气不好。”
“你是个善良的女人。”
“不,我是个冷漠的女人,我不会浪费太多的情绪在不喜欢我的人身上。”
“所以你不对付邹涴茹。”
“你已经对付过她了,还需要我动手吗?”
“是不必。”两人相视而笑。“其实……”他停了一下下,然后说:“你笑起来很美丽。”
她点点头,顺势接下赞美。“我同意你的话。”
“你不知道谦虚怎么写?”
“过度的谦虚是矫情,我是再真实不过的人。”说完,连她自己都忍俊不住笑出来。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喜欢和你说话,现在终于理解。”
“为什么?因为我很聪明?!”
“因为你说话有种旁人没有的趣味。”
是幽默吧?这个时候还没有这个词儿。郁泱点点头,认真评论,“我比较喜欢别人夸我聪明而不是有趣。”
“聪明人满街跑,自以为聪明的人更是多得不得了,但有趣的……不多。”
“物以稀为贵?我可以解释为你认为我很珍贵?”
她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他居然认真地点了头,回答,“是,于我,你很珍贵!”
他正式表白了,只是这话教人怎么往下接?
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她的脸一寸一寸翻红,心狂跳得厉害。
想起喝下春药那天,对着顾敬丰的禽兽行为,她已经彻底绝望了,脑子里所有灰败的思想全跳出来,她甚至想过如果拿一根绳子上吊会不会穿越回去?就算现代的肉身不在,她还可以回到闹鬼的小鲍寓和她的E做一对鬼夫妻。
一人一鬼,无法相恋,她总是穿过他,而他总是望着自己,眼底有浓浓的抱歉。
他说:“我想要给你温暖,但是我给不起自己没有的东西。”
人鬼不行,那两个鬼就可以了吧!这些年,她总是想起E,想他是不是还困在那个小鲍寓?她爱他、担心他,她无数次想要回去,所以那天,她想……死就死吧,死亡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没想到,他像英雄似的从天而降,在他怀里,所有的害怕恐惧通通不见,她想,如果是他当解药,她很乐意,她想,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她想,她喜欢他的怀抱,不……她不仅仅是想,她做了,她攀着他的脖子亲吻,她在他身上乱蹭,他明明不是E,她却认为如果E能够紧紧抱住自己,肯定也是这个感觉。
清醒后,她脸红了,并且倏地发现她对他的喜欢,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很多点。
这样算是爱上他了吗?应该算,看着他的眼睛,她彷佛在与E对视,望着望着,就会丝丝缕缕的甜蜜渗进心底,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宽阔的胸膛,她就有股想靠进去的欲望,一如E在跟前。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公平,她无权把他和E套迭在一起,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只是,他们一样聪明、一样贴心、一样风趣、一样带点小霸气、一样地……一样地在看见时,令她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像脱缰野马似的奔驰,她会无法自已,即使强装着不在意……
“你愿意当我的珍宝吗?”他问。
她当他的珍宝,那她呢?她也把他当珍宝,或是替身?
她是好人、她喜欢广结善缘、她努力对所有的人公平……那么如果她把他视为E来深深爱上,会不会在爱他的同时也伤害他?这对他不公平!
第十二章 丫头是小子(2)
见她不应声,檠丰叹息,太快了吗?她还没做好准备?也对,她不是L,或者说她已经失去L的记忆,他不能期待在短短的几个月内要她爱上自己。
微微一哂,他再不管有没有旁人围观,直接握上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
“不必急着回答我,我只对你一人有心,在爱情这条路上,你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想、慢慢跟,我往前一步总要回头等你一步,哪天若是想清楚了,在我回眸时给我一个肯定的笑容便是。”
这一刻,心里满满地涨着,说不完的感动在胸口冲撞,郁泱低下头紧紧抱住膝盖,若不是怕孙叔、孙婶担心,她真想不管不顾的大声哭出来。
檠丰不能招惹她哭的,否则他还想告诉她,“郁泱,我喜欢你,是从第一眼就开始,然后一天天加剧。你并不特别漂亮,却是像泉水似的存在流进我心里、渗进我的灵魂里,让我感觉幸福愉快,我不是死皮赖脸的男人,但那一眼让我决定成为牛皮糖,紧紧黏在你身边。
“我想吃你的菜、听你的声音、汲取你的气息,我下意识地追逐你的身影,彷佛你是可以涤净灵魂的清泉,而我极需要这一方清澈。
“越接近你,越了解你的勇敢、你的坚毅,我爱你不随波逐流,拚尽力气企图改变环境的决心,我爱你的良善,爱你对待玥儿、祺儿的宽厚慈蔼,你是个好女人。所以我无法不喜欢你、无法忽略你,无法不让自己的心因为你而喜悦,至于你喜不喜欢我?我并不担心,我是个霸气男人,想做的每件事都会成功,所以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绝对!”
这篇话很二十一世纪,不能怪他,他在那里住了很久,他喜欢那种直白的示爱,爱她就该让她明白。
可惜他不确定郁泱能不能接受,会不会大惊失色或找个洞穴躲起来。
也许等她爱上自己,他会告诉她有关E和L的故事,说说那间小小的套房里酝酿出的爱情,比醇酒更美丽。
伸出手,他说:“出去走走,好不?”
“现在?很晚了。”
郁泱拒绝,她要躲回屋子里好好回想他嘴里的珍贵,她必须厘清对他的感觉,她要对待他公平,不把他和E重迭,她必须彻底明白清楚她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与E的相似。
“你在害怕?”即使只有一句珍贵、一句等待,于她而言已经太直白?
“嗯。”她点头,然后胡扯。“怕黑、怕鬼,怕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从树林里跑出来。”
但说过了,他是个霸气的男人,不会轻易松手,所以他说:“教你一个乖。”
“什么?”
“我是比黑暗、比鬼更可怕的人,他们见到我除了退避三舍,没有别的选择。”他比比自己,用一个阳光笑脸驱逐她的不安。
“哼哈,我看不知道谦虚怎么写的人是你。”
他大笑,因为开心,开心她把他的话记进脑子里,再次伸手邀请,他说:“出去走走吧,今晚的月色不错……”
她应该拒绝的,她需要时间、空间,可是他的笑容温柔得能掐出水,他微眯的眼睛带着魅惑人心的悸动。
一个不小心,她被蛊惑了,她交出自己的手,手心相迭时,她又想起那个总被穿透的身影……
他们聊很多关彼此的观念想象,月上中天了仍未回房。
春寒料峭的天气,郁泱是极怕冷的,但檠丰把她裹在自己的雪狐披风里,有他的体温,很暖和,他们那样亲近,亲近得……像对真正的夫妻。
最后的印象是她靠在他怀里,他紧紧圈着自己,她的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他的手臂紧紧将她圈起,两人亲密得寻不出间隙。
他的嘴里哼着她听不懂的歌谣,很好听,像是韩语歌,但是她没听过。
她睡着了,他的气息影响了她四个时辰的梦境。
梦里,他不断重复那句——于我,你很珍贵!
梦里,她穿上白雪公主的蓬蓬裙,而他骑着白马朝她走近。
梦里,他变成E,与她窝在沙发上看韩剧。
她和他谈恋爱,在梦境里。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告诉你,梦是最不真实的东西,但那个不真实的美梦让她直到清醒,嘴角的笑意都不曾退离,因为梦里的她没有矛盾,没有因为她将两人合体而感到罪恶。
“醒了吗?”
檠丰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响起,郁泱皱起眉头,不是清醒了吗?为什么还听见他的声音,略略侧过头,乍然看见他的笑容,她猛地一惊,连忙起身。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理由两个。其一:你一直抓着我的衣服,不肯松手。其二:这里没有软榻,可以让我分床睡。”他维持同样的动作,两手支在后脑杓侧着脸对她说话,没有下床的意愿。
她猛然低头,发现自己的手确实抓住人家的衣角,皱巴巴的一大块,足以证明她整晚都没有松开手。
“不能怪我,不是人人都是武林高手。”
昨晚他把她带到一棵高到无法形容的树梢头,坐在粗粗的树干上赏月,他挑的是好地方,视线清晰、空气沁心,但如果她有惧高症,绝对会吓出心脏病。
而她虽然没有惧高症但也会害怕,抓住衣角已经算含蓄了,若是换成某位小表妹,大概整个人都贴上去。这么想着的同时,郁泱忘记了,昨晚入睡前他们确实做过比拉衣角更亲昵一百倍的事。
“武林高手?你是在夸奖我?”
“这么不明显吗?我已经夸奖得很用力了。”
她看着他,以为会把她给“看”下床去,否则要她横跨他的身体下床、进行一日活动,她会害羞。
谁知他的脸皮比墙厚,脸上写着:大爷就是要这样躺着,您有任何需要请自便,本人恕不帮忙。
“是不太明显,下次还可以再加强。”他笑咪咪地观察着她的尴尬。
“所以……”她指指他的身体,“看”不了他下床,只好暗示他下床。
“所以……”他扬扬眉,故作无知。
错了,他的脸皮不光比墙厚,而是比万里长城厚。
郁泱叹气,正准备鼓足勇气横跨长江时,门突然被人用力拍响。“小姐,不好了,玥儿、祺儿掉进河里!”
什么?!两人一惊,匆促跳下床,猛地打开门。
郁泱急问:“怎么回事?”
“锦绣说早起,想去烧热水给她们洗脸,没想到一回房就找不到人,大家分头找,庄里有人看见她们往河边去了,我们到时发现玥儿在河里载浮载沉,阿平和阿安就赶紧跳下去救人,我就跑回来禀报小姐。”
“行了,你去烧热水、熬姜茶,天气尚未回暖,在河里泡得太久肯定会生病,对了,多熬一点,阿平、阿安也得灌个几碗。”
“是。”芍药领命下去。
檠丰飞快下床,对郁泱说道:“你在家里把衣服准备好,我马上带她们回来。”
慌忙间,她拉住他的衣袖说:“不,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我懂一点医术。”她一面说一面转身打开柜子,从里面抱出两袭被子和药箱。
檠丰不嫌累赘,一把打横将她抱起。“东西搂紧了,我们走!”
下一刻,郁泱又腾云驾雾起来,她死命抱住被子,肩膀用力卡住药箱,她闭上眼睛将自己交给他,她相信他绝不会把自己给摔了。
不多久,他们来到河边,一群人围聚成圈,檠丰带着郁泱排开人群跑进去,看见檠丰和郁泱刹那,两个孩子吓得放声大哭。
呼……紧绷的情绪放松,情况没有郁泱想象的那么糟糕,走到孩子跟前,她低声安抚。
“吓坏了对不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顾玥搂住郁泱。
她不嫌她身上又湿又肮脏,回手抱紧她。“没事了、没事了,不怕啊,下次没有大人在,别靠近河边好吗?”
她说完,趁隙替两个孩子把脉。
“怎样?”檠丰急道。
“不太严重,回去开两帖药喝下就行了。”郁泱把小被子交给牡丹。“帮她们把湿衣服脱下来再用被子裹着。阿平、阿安,这边交给我们,你们先回去换衣服,千万别染上风寒,我让芍药熬了姜汤,洗干净后就去灌个几碗。”
“是,小姐。”阿平、阿安见这里人多不需要帮忙,紧张过去,身上还真一点一点冷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飞快跑回家里。
聚集的佃户见没事了,也纷纷散去。
可这时候,锦绣看见牡丹、郁泱要帮孩子换衣服,大喊一声,“我自己来,你们通通让开!”
她突如其来的惊慌失措令人不解,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起狂来。是担心?还是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