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一刹那,闻镇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像这样的媳妇儿,不只长辈会喜欢,他也喜欢啊!
所以,她方才在电话里说的那番话——我想你真的喜欢错人了,我其实不适合你,我也不是能让你觉得幸福的那一个女人——完全不成立。
这年头,不是坏女孩才有人爱,真正的好女孩,更是应该被人们捧在手掌心 好好疼惜的家中珍宝。
「家珍,我就是喜欢你,」他声音低沉得恍若叹息,温柔得不像话。「想让你给我幸福感那样的,让你也感到幸福啊……」
可是,他却被家珍讨厌了……
思及此,闻镇眼底眉梢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头顶又开始乌云密布起来。
「我紧迫盯人?我真的很紧迫盯人吗?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时时刻刻 跟她在一起吗?这样算紧迫盯人吗?」
而另一头的海家珍则是在计程车上努力收拾好了心情,直接杀到台北车站把大海老男儿海冬勇领回家。
才一开门,听到动静的粉圆就撒娇地扑上来了。
「喵喵喵喵喵。」阿公阿公阿公……
「哎呀阿公的乖孙啊……」一脸郁闷的海冬勇在看到粉圆的刹那心都快化了,眉开眼笑地抱住这毛茸茸软嘟嘟的胖粉圆好一顿亲唯揉搓。「有没有想阿公?有没有想阿公?你缩缩(说说),有没有想阿公?」
「喵喵喵喵喵喵喵。」
「阿公也好想我们粉圆,都是你马麻坏坏,不常常带你回兰屿看阿公,阿公给你抓了好多阿立棒棒(达悟语:飞鱼)等你回家吃捏,阿公是不是最好惹?粉圆最爱阿公对不对?对不对?你缩缩(说说),阿公最好了素不素(是不是)?」
「……」海家珍嘴角抽搐。「你们两个,会不会太夸张了?」
可是阿公和孙女(?)才不鸟她,一个劲儿的亲热。
等到一人一猫终于腻歪完毕,粉圆快乐地叼着阿公从浪迹天涯小包包里拿出来投喂的烤飞鱼干,跑去角落里舔舔咬咬大快朵颐,海冬勇则是抬头对上女儿审视的目光,下意识心虚起来。
「怎、怎样?」
「阿爸,您怎么突然跑来台北了?」海家珍倒一杯出门前冲冷了的麦茶递过去,「跟我妈吵架了?」
「才、才没有呢。」海冬勇接过麦茶,皱眉道:「没有金牌台啤喔?喝那个才会解渴。」
「白开水要不要?」海家珍挑眉。
海冬勇瑟缩了一下,嘀咕道:「麦茶就麦茶……阿珍,有吃的吗?我肚子饿了捏。」
海家珍叹了口气,也不忙着追问,起身去煮了一锅汤面,还开了罐广达香肉酱,挖一匙拌进去。
肉酱独特的香味在热汤中翻腾弥漫开来,就算搭配着简单的小白菜、贡丸、虾饺、鸡蛋、面条,也能瞬间化身平民美食,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海冬勇拎着小锅子唏哩呼噜吃将起来,海家珍也端着自己那碗面挨着老爸边上慢慢吃,尽管心里带着疑惑,却还是忍不住开心。
她都三个月没回兰屿了,真的很想阿爸妈妈和哥哥……
「阿爸,您难得来台北,多住一阵子吧。」她笑嘻嘻道。
「好喔好喔。」海冬勇乐呵呵,然后不知道又联想到了什么,手上筷子气呼呼地把碗底的贡丸捅了个对穿。「我要住到过年才要回去!」
「……你确定?」她差点被嘴里的面条呛到,吃惊地望向阿爸。
「你不欢迎阿爸吗?」海冬勇扁嘴,看起来快要哭了。
——肯定是夫妻吵架了。
海家珍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安慰老人家脆弱受伤的小心灵。「哪会,阿爸想跟我住多久我都欢迎。」
海冬勇「破涕为笑」。「还是女儿最贴心了呵呵呵,不像你哥那个神经大条的不肖子,哼,果然生儿子没效啦。」
怎么连哥哥都搅和进去了?难道这不是夫妻吵架,还是家庭战争?
「阿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次你妈妈不来跟我道歉,我过年也不要回去!」海冬勇气鼓鼓的。
海家珍看着面前这个幼稚老男孩,又有抚额的冲动。
海冬勇自顾自生闷气,吃完面以后又去找粉圆讨安慰了。
海家珍只得先帮忙把行李袋收置好,然后开始布置出老人家睡的地方。
海冬勇不习惯睡软床,所以她翻出了一张摺叠式的椰棕床垫铺在小客厅另一头,装了一套干净的新枕头被子堆放在上头,还搬来了个小茶几给阿爸放手机、老花眼镜等杂物用。
她兴冲冲地对单人沙发座上正在担猫的海冬勇道:「阿爸,我们等一下一起去大卖场买东西吧,您不是爱吃万峦猪脚吗?附近有一间很好吃喔,我们去买两只回来啃。」
「然后金牌台啤来一手。」海冬勇眼睛一亮。「吃猪脚就是要配金牌台啤。」
「……」到底是对金牌台啤有多执着啊?
「阿珍晚上陪阿爸喝几杯蛤!」海冬勇话刚说完,又扁了嘴。「啊,不过你这酒量不行溜。」
海家珍太阳穴又有突突抽跳的迹象。
父女俩后来还是一起出去大采购,海冬勇左手拎了一手六瓶的台啤,右手提了大购物袋,海家珍则是拎着一袋子外带的万峦褚脚,自己买了一杯特大无糖去冰的桂花乌龙茶。
猪脚要吃,肥也要减。
回到家后,海冬勇舒舒服服地坐在地上看日本摔角频道,海家珍在小厨房里洗洗切切,为晚餐做准备。
她在炖竹笋玉米蛤圳汤的当儿,偷偷Line了哥哥。
哥,爸妈是吵架了吗?
海哥哥的回覆来得很快——
啊你怎么知道?妈妈打给你哦?
阿爸在我这里。
海哥哥火速传了个「震惊」的贴图。
啥毁?
你不知道阿爸上台北?
我以为他去椰油村找石头叔喝酒咧。海哥哥下一句传了个「吓到吃手手」的贴图。
海家珍差点笑岀来,指尖轻点——
他们为什么吵架呀?她顿了一下,有点心虚。不是为了我们俩一个还不娶一个还不嫁的原因吧?
爸妈其实都还满豁达的,一直以来就没有催婚的意识,所以当她的同学们开始面临被迫相亲的痛苦时,她还能在外头自由自在的浪咳,逍遥。
从以前到现在,对她而言最大的压力都是来自于社会氛围,而不是父母的期待,对此,她真是深深感谢老天爷给她一对这么可爱潇洒的父母。
不是啦。海哥哥传了个「叹气」贴图,是妈妈生气阿爸管东管西的,还管到她跟美丽阿姨她们又去唱卡拉OK,说阿爸是不是更年期到了,然后阿爸说妈妈是不是嫌弃他人老珠黄了……
「……」海家珍一时无言以对。
贴图魔人的海哥哥又丢来了一个「鹅的天公伯啊」的跪下图,然后补了一句 看他们这样,谁还敢结婚啊?
海家珍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偷偷瞄了边喝啤酒边嚼花生,激动地随着电视萤幕中摔角大汉们的动作挥舞手势的阿爸……
所以说,上吊也要喘口气……呃,不是,是婚姻生活再甜蜜,还是会需要偶尔有私人空间,去享受一下单身生活的快乐啊!
一直以来,妈妈和美丽阿姨、秀娟阿姨去唱唱卡拉OK,阿爸和石头叔他们去大树下喝酒聊天,都是这样配合得刚刚好。
可是他们往常的默契,怎么这次不管用了?就为了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到要离家出走?
果不其然,海家珍还没问出疑惑,海哥哥已经自动爆料了。
你还记得家明叔叔吗?
家明叔叔?她眨眨眼,印象很深刻。是妈妈跟美丽阿姨她们国中时代的校草、代号兰屿白马王子的那一个家明叔叔吗?
家明叔叔是她们口中永远的白月光,高岭之花,可惜国中毕业后就到美国去了。
嘿啊,就是那个号称全兰屿五十五到五十八岁之间(当年的国一到国三)男人们的全民公敌——家明叔叔,他从美国退休回来兰屿探观兼度假,厚,那天消息一出,你是没看到挤在码头接船的阿姨们啊——我看那个阵仗跟电视上那些粉丝在迎接男神没两样,轰动的咧!
哇塞哇塞!
海家珍两眼发光,笑得好不猥琐……咳,是惊奇,指尖点点如飞——
怎么样怎么样?你有看到家明叔叔吗?是不是真的跟妈妈和阿姨们说的那么帅翻天?
Line那头的海哥哥已读不回了三十秒。
就在海家珍以为哥哥是在组织语言,要向她感叹昔日翩翩美少年在经过数十年的时光摧残后,果然已经不敌岁月是把杀褚刀这句至理名言,忽然一张照片从海哥哥那一端咻地蹦了出来。
海家珍低头盯着那张照片,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些惊叹——
哎哟,你传费翔美大叔的照片过来,是暗示我,家明叔叔俊美不减当年吗?
……我传的就是家明叔叔的照片,码头当天现场照,无修图。
海家珍嘶地倒抽了一口气。
——什么?妈妈跟费翔是同班同学?!
海哥哥在Line那头甩了张「你褚啊!」的贴图,没好气地回道——
家明叔叔长得跟费翔那么像,就算年过半百了,你说还帅不帅?
帅?????海家珍回传的字都自动荡漾了。
她忍不住又偷瞟了客厅那头高壮黝黑腰间圆、正在抓肚皮的阿爸……欸,自家阿爸是也没有不帅啦!
不过跟费……家明叔叔一比,当然……嗯……
尤其那还是妈妈跟美丽阿姨们的少女时代,是青春里永远不褪色的诗篇呀!
海家珍完全可以理解妈妈的心情,就像对男人而言,多半也都有过自己青葱少年时仰慕的梦中情人,心头上的那颗朱砂痣。
只不过家明叔叔杀伤力实在太强大了,阿爸和同年纪的叔叔们瞬间被打得落花流水、横扫千军……也挺惨的。
总之,阿爸就是在吃醋啦。海哥哥总结。
唉,那我明白了。海家珍同情地瞄了瞄阿爸一眼,决定这阵子对老人家再好一点,猪脚任意啃,粉圆随便担。妈妈呢?
刚刚在院子边补网的时候边骂阿爸幼稚鬼,幼稚园没毕业是不是?海哥哥觉得自家妈妈好像也没有成熟到哪里去。不用管他们啦,最多三天两个人就复合了。
——「复合」是这样用的吗?
不过海哥哥没有再丢一长串贴图来炮轰自己,她已经很满足了,所以结束Line的对话后,海家珍也放下了心中大石,开始专心煮起晚饭。
手机搁在边上,海家珍没发现自己隔几分钟就不自觉地扫过一眼,等到终于发现自己的异状时,顿时对自己大大恼火了起来。
既然自己不想受束缚,也没打算耽误人家,都斩钉截铁把话讲清楚了,就别还在那边腻腻答答的,搞个屁忧郁愧疚啊!
海家珍!别当矫情的妖艳贱货!正经一点!
她气愤地对着自己手上的万峦猪脚狠狠一剁!
吓得客厅那头的一老人一胖猫同时惊愕地望过来——
「没事没事。」她切万峦褚脚的动作赶紧放轻了一点。
海冬勇小小声对窜到自己身边求安慰求抚摸的粉圆道:「粉圆啊,你马麻是不是失恋了?这么阴阳怪气的……咦?不对啊,你马麻连男朋友都没有哩,真口怜……」
「……」小厨房那头的海家珍。
——八坪的套房是能有多小,会小到听不见您这位「阿公」跟「孙女」的悄悄话啊?!
第6章(2)
晚间,「W」PUB办公室内,闻锌跟小媳妇一样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看着上首坐在自己位子上的大哥在泡茶。
面无表情的大哥更可怕了……
武夷山大红袍在大哥的手下冲得煞气腾腾,好像干完了这杯就要上阵杀敌了。
「那个,大哥……」闻锌鼓起勇气开口。
我的茶和茶具——尤其我本人——是无辜的啊啊啊啊!
「嗯?」闻镇抬眼,目光中的冷意和一丝破天荒的躁郁让人更加心惊胆战。
闻锌背脊发凉,忙往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錬的手势。
大红袍独特的香味飘散开来,闻镇慢慢啜饮了一口,再一口……
闻锌如坐针毡。
「阿锌,我很烦人吗?」良久后,闻镇终于开口了。
「欸?」
「你也觉得我很烦人?」他黑眸电光一闪。
「没没没……」闻锌哆嗦着忙表忠心,一顿彩虹屁狂吹。「大哥英姿豪迈气吞山河光明磊落有万夫不当之勇,是男人中的男人,好汉中的好汉,又怎么可能会是那种黏TT又怕讨不到老婆的痴汉呢?」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怎么大哥好像表情更难看了?
闻镇突然站了起来,一百九十几的身高如泰山压顶万钧之势而来,闻锌当下就想逃,可惜吓得手脚不听使唤,只能瑟瑟发抖地继续龟缩在椅子里。
「你未来的大嫂说我紧迫盯人,没有给她空间。」闻镇却是在弟弟身边坐了下来,宽肩有些垮下来,凌厉慑人的气势一收,隐隐沮丧地道:「不都说烈女怕缠郎吗?」
可是他被喜欢的女孩子讨厌了,更绝望的是他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样让她收回拒绝,重新接受自己……至少能先恢复饭友的关系也好。
就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会进退维谷,生怕自己再一顿猛攻,又会令她生起更大的反感。
闻镇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束手无策的挫败感。
闻锌万万没想到,偷偷流传在家族小辈中的惊天秘闻大八卦就这样在大哥口中得到了证实,忍不住瞪大了眼,俊美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呆蠢。
「大、大哥,是真的呀?真的有『未来大嫂』这个人?」
「对。」他斩钉截铁地颔首。
「大哥,你们交往多久了?」
「我们……」闻镇避开「交往」这个捅心词,含糊道:「一个月。」
「……」闻锌目瞪口呆。
才一个月?这算哪门子交往?一个月就非卿不娶了?大哥这是跟他开玩笑吧吧吧?
闻锌都惊到要大舌头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闻镇现在很敏感,危险地眯起眼。
「我就是觉得……太意外了。」闻锌话说得结结巴巴。
大哥可是全家族和圈子里出了名的强悍钢铁直男,名媛们个个垂涎大哥的矫健性感肉体(?)和美色权势,可通常若不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就是出师未捷就先被打枪。
几年前他们私下还偷偷开了赌盘,赌大哥什么时候能动了凡心愿意娶老婆,赌金都押到布加迪威龙和私人游艇那么高了,但最后还是通通「流标」。
连二叔都开始考虑要不要给大哥下迷药,迷倒之后叫医生来取精,只希望能有个金孙可抱。
当然,最后计划还是没能施行,因为应了外国那个童话谚语——
由哪只老鼠去猫咪身上挂铃铛?
当真惹火了大哥,就是二叔这个老爸恐怕都得躲到私人小岛避风头去,等儿子气消了才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