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令人痛苦的窒息感铺天盖地掩来,瞬间涌入皮思凡的口鼻,攫取她赖以为生的呼吸,加之心肺似被撕裂的剧痛,让她瞬间惊醒。
然而苏醒非但没能令她摆脱痛苦,反而让她陷入另一种恐惧之中。
她试着睁开双眼,却感到一阵刺痛,待双眼适应后,她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入眼的是一片浑浊的湖水,在她的眼前,是一张脸,一张泡得青白、死不瞑目的脸,双眼瞪得极大,像是要瞪凸出来似的,死死的盯着她……这惊吓太过于突然,皮思凡下意识想要大喊,然而她没喊出声,反而涌入更多的湖水,让她胸口一痛,那痛苦让她才清醒的意识瞬间剥离,再次昏了过去。
又一次醒来,她是被刺目的阳光给唤醒的,她吃力的想睁开双眼,偏偏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耳边陆陆续续传来人声,尤其那道刺耳尖锐的女声,让她胀痛的头宛如被卡车辗过一般,痛得受不了,偏偏那声音不放过她,一声声的传进她的耳里——“滚开!”吕姨娘一脸嫌恶的踢开跪趴在她跟前的婢女,见踹不开,恼怒的尖声大喊,“你们是死人呀?还不快将这贱婢给拉开!”
被踢开的婢女不死心,狼狈的又要上前,却被人制住,只能哭喊着,“姨娘,奴婢求您了,我家小姐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奴婢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
“谁要你这贱婢做牛做马!你那主子已经死了!就算没死,她做出这样下贱的事还指望人救?
要是识相,就带着你那下贱的主子滚远点,少在这扰人清静!”吕姨娘冷哼了声,转身就要走。
“不!”见她不理,秋瑾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抓住她的人,冲到吕姨娘身前,死死的抱着她的腿,“小姐没有!小姐是离少爷的未婚妻,怎么可能会做出与人通奸之事,这一定是有人诬赖小姐,小姐宁可投湖以示清白,也不肯认罪,那是因为小姐根本没有做出那样的事!”
吕姨娘抽着自个儿的脚,怒骂,“什么叫投湖以示清白?我看那是作贼心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被人抓到了把柄,辩不过就又哭又是寻死的,要不是顾虑燕家的颜面,早把你们主仆两人给扔出燕府了,哪容得你在这里闹腾。”
挣脱了半天,仍甩不开这小丫头,吕姨娘只能气得又喊,“还不将人拉走?怎么,夫人不在,我这姨娘的话就不算话,唤不动你们是不?居然连个贱婢都抓不住,三番两次放纵这贱婢,还不快把人给我绑起来,关到柴房去,等天黑再连她那下贱的主子一起扔到乱葬岗去,让她去送葬!”
她这一喊,身后的婆子才如梦初醒,忙又上前抓人。
秋瑾一听,哭得更加凄厉,不停的挣扎着要再求,却被抓人的婆子狠狠的打了几个耳光,恐吓着,“别乱动!要不打死你!”
那清脆的巴掌声传入耳中,皮思凡只觉得心痛,有股酸楚瞬间蔓延胸口,让她的胃一个翻腾,猛地咳出声来。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让众人停下了动作,瞪大眼睛,看着那突然翻身坐起、不停咳嗽的女子,全都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尤其是亲自探过那女子呼息的婆子,更是直接瘫软在地,恐惧的大喊,“鬼……鬼呀!”
这一叫,众人顿时骚动起来,吓得大呼小叫。
只有那哭得几乎昏死过去的秋瑾喜极而泣,踉跄的跑到皮思凡身旁,用力的将她抱住,“小姐,小姐你没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吓死秋瑾了……”
耳边听着哽咽的哭诉声,甫睁开眼的皮思凡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眼前有一洼湖水,想必就是她刚溺水的地方,湖泊旁,是一座雕琢精致的凉亭,凉亭外,有着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小径周遭植满各式各样的花草,红的、黄色、紫的、白的……争奇斗艳、百花齐放,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眼前的人。
她眼前站着约莫十来人,个个穿着只会出现在古装剧的装扮,就连抱着她的女孩也是,对方穿着一袭有些陈旧的粉色衣裙,头上虽不像古装剧中钗着华丽的首饰,却也钗着木簪,绾着古人的发髻。
皮思凡一脸呆滞,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僵硬的问:“这里是哪里?”
她可不会傻得认为这儿是拍戏现场,因为,就算拍得再真,湖底那具尸体却不可能也是演的。
她的声音很沙哑,因为吃水过多的缘故,细弱得几乎听不见,若不是秋瑾正抱着她,恐怕也听不清。
“小姐你怎么了?这里是燕府呀,是你未婚夫燕离,离少爷的府第,你怎地连这都不记得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秋瑾担忧的问。
皮思凡仍有些傻愣愣的,将视线拉回,看着眼前这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心里有了一丝吓人的猜测,嗓音颤抖的又问:“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朝代?”
秋瑾抹着泪,虽然不解小姐为何会这么问,却还是脆声答着,“这儿是东离国,东离庆安十三年,小姐,你……你到底怎么了?”
东离,皮思凡闭上双眸,闻所未闻的朝代……许久,她没再发出一声,面容虽然平静,但她的心早已掀起惊涛巨浪,茫然不知所措。
见她那益发苍白的脸色,秋瑾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担忧的直喊,“小姐?小姐?”
皮思凡在她的叫唤下再次睁开眼,嘶哑的问:“我……怎么落水了?”
因为太过突然,也因为这具身子的主人不识水,她“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早因吃水过多而虚弱无力,就算她会游泳也无法自行脱困,但她记得在昏迷前一刻,强迫自己放松四肢,运气好的话,这身子或许还能自行浮出水面。
事实证明老天还是眷顾她,至少没让初来乍到的她再一次体会死亡。
她没死成,再加上方才传入耳中的讯息,她大约明白这身子的原主投湖自尽,只是为什么?
难道真是因为与人通奸?
就在她困惑之际,那被吓得险些软脚的吕姨娘终于回过神,一张妆点精致的脸有些苍白,盯着皮思凡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她并不是鬼后,气焰再次回笼,尖着嗓子说:“水大小姐,你可真行呀!可惜咱们夫人、少爷都不在,你这苦肉计算是白搭了,既然人没死,那正好,看你是要自个儿走出去,还是我让人‘请’你出去?省得少爷回来后,还得为你这淫妇动怒。”
皮思凡拧起一双精致的眉,平静地直瞅着她,用着嘶哑的嗓音反问:“凭什么?吕姨娘刚也说过,夫人及少爷现在并不在府中,而我身为你们少爷的未婚妻,就算真犯了错,也轮不到你一个姨娘来置喙,更何况我根本没错。”
她是不晓得这具身体的身份,但从挡在自己身前,像母鸡捍卫小鸡的小丫头以及眼前的吕姨娘的对话中,她抓到一些讯息——一、她是这府中少爷未过门的妻子。二、这府中的正主都不在。
得知这两点已经足够,足以让她赖在这儿不走。
众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向唯唯诺诺的水小姐会反驳,皆愣在原地。
吕姨娘也傻了,瞪着眼前不过才十六岁的女娃。
她浑身湿透,头发凌乱、脸色惨白,那原本粉嫩如樱的唇甚至泛着一丝青紫,瘦弱的身子因为冷而不住的颤抖着,只有美丽的双眸亮得惊人,然而这样的她,仍然楚楚动人得令人妒恨,让人忍不住想毁了她。
回过神,吕姨娘原本就不悦的脸色,因为她那句“轮不到你一个姨娘来置喙”而益发阴沉。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吕姨娘冷笑,那神情,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这辈子她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出身,她生得好,甚至比这府中的当家夫人高氏还要美上十分,偏偏因为低下的身份而阻了她的前程。
论才论貌,她哪一样输那高氏?但她却得低声下气的唤她一声姊姊,老爷还在时,她仗着老爷对自己的宠爱,可以不把那女人放在眼里,谁知那老不修会死得那么快,她才进门不到一年,他就撒手人寰,她从此没了靠山,吃喝用度全攒在高氏那贱女人的手里,害得她的日子大不如前,那些见风转舵的奴才一个个不把她放在眼里,而今,连水未央这寄人篱下的孤女也瞧不起她了是不是!
她眯起双眼,眼神就像是淬了毒似的,直射那胆敢与她对视的水未央,又说:“你可能不知道,夫上到郊外的静心寺上香,少说要三天才能回来,至于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不必我说了,打你进府这半年来,可曾见过他一面?哼!也就你自个儿痴心妄想,真以为咱们少爷会迎你过门?你作梦!我告诉你,今儿个作主的人就是我这个姨娘,你该庆幸你头顶着少爷未婚妻的名号,而我们燕府丢不起这个脸,否则我现在就能拉你去浸猪笼!”
听她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串,皮思凡一双眉拧得更紧,但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那尖锐的嗓音。
忍不住捂住耳朵,见吕姨娘似乎要再开口,她忙出声止住,“能不能请你闭嘴?你的声音像母鸡似的,又刺耳又吵,叫得我头都痛了。”
母鸡?这话让众人一愣,紧接着皆涨红了脸,若不是这场合太诡异、说这话的人又令人吃惊,恐怕早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吕姨娘一张粉脸顿时气得又青又红,尖着嗓子就喊,“来人,给我掌嘴!狠狠打烂这贱人的嘴,然后把人给我撵出府去!”
就算吕姨娘没了依仗,可比起水未央这前来投奔的外人,吕姨娘怎么说也算得上半个主子,婆子们不敢忤逆她,就要上前抓人。
皮思凡却撑起身子,在两个婆子要抓住她的胳膊前沉声斥道:“谁敢”
她的声音因为吃了过多的湖水而嘶哑虚弱,但那凌厉的眼神却让两个婆子吓了一跳,竟不敢动手抓人。
吕姨娘也没想到她居然敢反抗,从她醒来至今,说的每一句话都使人吃惊,再看看眼前之人的神情,那站得笔直的身子、微仰的下颚,以及那盈盈秋水般的双眸中闪烁的气势,和之前的水未央哪有一点相似?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若不是落水将人的脑子给弄坏了,就是这小贱人之前骗了他们,用一副唯唯诺诺、柔顺无害的模样欺骗世人。
吕姨娘认定是后者,完全没注意从小陪伴着水未央的贴身丫鬟秋瑾正张大嘴巴,像见鬼似的瞪着自家小姐。
吕姨娘咬牙怒瞪那两个没用的婆子,“还不给我抓人!”
婆子不敢再犹豫,探手就要抓人,谁知两人都扑了个空,皮思凡动作极快的向后退了几步,这变故让抓人的两个婆子反应不及,竟撞到了一块,还跌了个狗吃屎。
这情况再次让众人傻眼,还未回神,就听见皮思凡用着沙哑的嗓音说:“吕姨娘,你为何这么急着赶我走?就算夫人要三天后才能回来,但我那挂名的未婚夫还会回府不是?就算他之前不见我,可我终究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如果真如你所说,我做出这等肮脏下流之事,说什么也该禀告他一声不是?你连通报都没通报一声,闷不吭声就想把我给赶出府,是不是……作贼的喊抓贼?”
一席话说得吕姨娘脸色瞬变,那丰富的表情让皮思凡挑起眉,不待她反驳,又先发制人的说:“再说,证据呢?要说我通奸,好歹也提出证据来,难不成你们都是用一张嘴说说就能定案?我可不是你要打要杀一句话就能决定的奴才,只要我和你们少爷的婚约存在一日,你就休想动我一根寒毛!”
“你……”吕姨娘拍着胸脯直喘气,怎么也想不出这小贱人哪来的胆子,居然敢这么对她说话,但她说得没错,她的确不是自己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的奴才,就算她再落魄,也是个良民,而她,她的卖身契还在当家主母高氏的手上。
思及此,吕姨娘不得不按下怒火,咬牙大喊,“来人,把燕二给我拉过来!”
第1章(2)
不一会儿,婆子就带着一名小厮走来。
皮思凡看着那跪在地上名唤燕二的小厮,拧眉不语。
吕姨娘见她不说话,挑起了眉,“怎么,相好来了,不敢说话了?这可是你逼我的,本想着你自个儿走出去,大家面上都好看,偏偏你要闹大,等会儿失了颜面、被人嘲笑,可别怪在我头上。”
皮思凡为了节省力气,压根懒得理她。没办法,这具身子太过虚弱,让她有些吃不消。看众人的穿著及园子里盛开的花朵,现在应该已是春末,阵阵微风吹来,不冷不热,称得上气候宜人,但此刻的她浑身湿透,那宜人的风吹来,不仅让她的头一阵阵的抽疼着,身子也不住的发抖,彷佛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
但她不能倒下,听那吕姨娘的意思,这身子的主人似乎是投奔到未来夫家,这也说明她离开这便没地方可去,若是真被这女人赶出去,她岂不是等死?
因此,说什么她都要洗刷这强扣在她身上的罪名。
吕姨娘见她不理人,咬着牙低斥,“燕二,还不快把你和那小贱人做的丑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众人听。”
燕二连忙抬起头,用那猥琐的双眸贪婪的看着皮思凡那绝美的脸蛋,轻声说:“小、小姐,奴才已经把我们的事情通通告诉姨娘,姨娘答应奴才,只要老实交代,就会放了你,不会报官,你就承认吧!”
看着眼前皮肤黝黑,长得不算出色的男人,皮思凡反问:“承认什么?”
被那双彷佛能看穿一切又美得惊人的杏眸看着,燕二有些陶醉,险些忘了出声,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小姐,是奴才辜负你的情意,被吕姨娘身旁的春梨姊姊看见你我私会的场面……”
按燕二的说法,水未央一直见不到少爷,郁郁寡欢,他身为园子里修剪树木的杂役,常常看见她在园子里散心,心仪于她,不忍见她成日以泪洗面,忍不住上前与她攀谈,两人一来二往,渐渐熟稔,便有了不该有的情愫,做了不该做的事……他话还未说完,秋瑾已气得大骂,“小姐打来燕府就极少出房门,就算真要出院落,也有我或秋棠陪着,我们根本就没见过你!”
燕二像是豁出去一般又说:“小姐与我相会大多是在深夜,自然无人知道。”
“你胡说!我和秋棠两人轮流守夜,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进得去,你居然敢毁损小姐的闺誉,你这可恶的家伙!”
秋瑾气得要上前打烂他那胡说八道的嘴,吕姨娘已一个眼神扫去,让人抓住了她,冷笑说:“秋棠?她人呢?听说是失踪了,我看是作贼心虚,看不惯你家小姐的作为,羞愧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