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蝉刚从园子离开,迎面而来的正是李顺娘,母女俩都急着见到对方,差点撞上。
“阿娘——”一看到亲娘,不知怎么了,向来坚强的朱小蝉居然登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在她心里,早把李顺娘当成自己的母亲。
为人母后才知道母亲的感性,为了一点点小事就能感动万分,好像每一件事都美好得足以令人落泪。
“停住,停住,不许跑,你这孩子莽莽撞撞的,不顾着大的也要惦着小的,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看你还不哭瞎双眼。”肚子也不小了还这么冒失,简直不当一回事。
她这女儿从小到大没让她担心过,偏偏一怀孕反叫她愁白了发,没个长辈在一旁提点着,她哪放得下心。
孩儿是母亲的心头肉,无论离得多远仍然牵挂。
“就是嘛!阿娘,二姊一嫁了人就不听话,我刚才就在后头喊她,她理都不理我,太不乖了。”哼!换他也有机会当一回大的了,把二姊当小孩子教训。
“呿!少告状,爱告状鬼。”朱小蝉一回头横睇了大弟一眼,嘲笑他腿长有什么用,还不是长个不长脑。
“阿娘,二姊戳我额头。”他是让她的,不然她如何戳得到他,好男不和孕妇争,她最大。
“没长大。”戳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姊弟俩像是从没分开过的逗嘴,血浓于水,亲情是切不断的,一见面仍是默契好得不得了。
“好了好了,都几岁了还闹,柱子,别仗着你腿长,一溜烟就往圔子闯,把阿娘留在后头看你后脑杓,还有二妞呀!娘不是要叨念,这肚子也不小了,自个儿还不晓得谨慎吗?要是吓着了小外孙,阿娘跟你没完。有哪个孕妇向你这样没分寸的,走得跟飞一样快。”
“阿娘,听你喊我一声二妞好窝心,我的心口都暖起来了。”朱小蝉笑中带泪的挽住娘亲的手臂,轻轻一偎。
她笑着为女儿拭去眼角的泪,自个儿亦是眼眶含泪。“多大的人了还撒娇,真不害臊。”
“再大也是阿娘的女儿,就撒娇,就撒娇,你还能不要我吗?”她赖着娘亲,汲取娘亲身上的温暖。
“好好好,要你要你,真是越大越孩子气,女婿太惯着你了。”把她女儿都给宠娇了,像个大小孩。
“不惯着我还能惯着谁,谁让我是他孩子的娘。”她“恃宠而骄”,都快成一人独大的老佛爷了。
“二姊,你太不要脸,身为你弟弟的我深感为耻。”他这二姊呀,真骑在二姊夫头上了。
“去,去角落蹲着玩沙,女人家说事情小孩子别听。”她朝弟弟丢了个白眼,让他一边玩去。
“二姊……”太冷漠了,枉他千里迢迢来找她。朱仲夏也没走开,就在母姊身边跟着,笑脸如阳。
“阿娘,笑姐儿和全哥儿呢?你一不在家,阿爹哪照顾得来,那两个调皮鬼呀,不打就上瓦了。”她可爱的弟弟妹妹啊,真想再掐掐他们肉肉的小脸。
“让你大姊带到她那儿去了,你大姊夫那没长辈在,他们住着也省心,你大姊怀着孩子,他们不敢闹腾。”多少也懂点事了,知道不能伤了肚里的小外甥。
“那爹呢?”剩他一个人顾家,肯定孤单。
李顺娘说得平和,但不难听出话里的怨慰。“咱们棉田盖了一排屋子,你爹搬去和工人、管事同住,人多一点也好,省得有人闹事。”
说到闹事,朱小蝉一点就通。
“奶奶他们又……”那一家子怎么都不消停,非要闹得一家子做不成亲戚,各走各路。
“你大堂哥仲耀和三叔家的仲登分别都结了亲,你爹一人送两百两给他们当下聘礼金,宝莲嫁了她外祖家的表哥,一样给足了两百两,你爹说再也不理会那边的事。一上门就是要钱,谁受得了。”
寒心呀!
“好,不提这个了。阿娘要住几天?我让人给你准备房间。”也不事先捎个信来,害她手忙脚乱的,全无头绪。
“还有我。”别把他忘了。
朱仲夏大喊,但没人理他。
李顺娘拉住性急的女儿,笑得眼眸微眯。“别急,阿娘会待到你坐完月子,让你看阿娘看到烦。”
“真的?”朱小蝉喜出望外。
“你们两夫妻在外头也没人看顾,有些事还是老一辈的来盯着,娘不走了,就看着小外孙出生。”
“有阿娘真好。”她又动容的酸了鼻头。
“阿娘的傻二妞,都要当娘了……”她眼圈儿红了,拥着女儿入怀。
一旁的朱仲夏见状,也不禁双眼泛红。
第12章(1)
数月后的某日一大早,天蒙蒙亮,饿着醒来的朱小蝉正想下床找些吃的,一脚刚落地,肚子传来轻微的抽痛,她以为地上太冰凉了才会小腿抽筋,进而影响到肚里的孩子。
谁知断断续续的疼痛没停过,用完早膳更疼了,一阵一阵的抽着,她有些害怕,赶紧告诉她阿娘。
李顺娘生了五个孩子,知道时候差不多了,便让女儿先到房里躺下,另外遣了人去找了两名稳婆和一名擅长妇科的老大夫,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孩子出世。
等呀等的,从上午等到午时,闷闷的低呻声不停的传出,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孩子连个影儿也不见。
又等到黄昏,听着里头的妻子忍不住的又哀嚎了两声,屋子外头的清逸男子脸色比纸还要白,抿紧双唇手握拳,眼神深幽的透着一抹焦急和慌色。
“你别走来走去成不成,走得我头晕脑胀,女人生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疼一会儿就没事了。”急成那样子象话吗?简直是老婆奴,一颗心都让人拢了去。
直到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全身紧绷如石的王秀轩才晓得他在不自觉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亲家母说得是,别太担心了,二妞是有福的,不会有事。”李顺娘的心口揪着,为女儿的安危忧心。
王夫人也来了,在孙子快出生前抵达青江县,她虽是为了长子嫡孙而来,但也把至今仍不死心的文婉贞给带来了,两人皆对李顺娘的招呼毫无响应。
“岳母说得极是,阿蝉是个福人儿,定会否极泰来,小婿心急了。”嘴上这么说,王秀轩还是难掩忧色。
“哟!都成了别人家的,娘在这里老半天没听见你一句回话,妻子的娘家人一开口就赶紧应,你眼睛里到底还有没有娘。”娶了媳妇就丢了儿子,白疼了他一场。
“母亲,阿蝉还在里面生孩子,这个时候别说这些。”他心乱如麻,不想和娘亲起争执。
“不这时候说还待几时,要是你早点纳了婉贞,此时我都抱上孙子,还用得着在这儿干等吗?”她也不想来,要不是看在孙子的分上,她才懒得走这一趟,累人又烦心。
一旁的文婉贞绾起髻做妇人打扮,显然这两年皆以王家媳妇自居,她一脸羞红的从眼尾偷瞄越发俊雅的王秀轩。
又提这事,她烦是不烦。“母亲,你若是不耐等待就请离开,这里等着的人够多了。”
听着母子俩对话的朱家人面上微露愠色,对给王秀轩塞女人的王夫人大感不悦,朱小蝉在生死关头挣扎,她却在这儿给儿子挑小妾,实在太堵心了,叫人厌恶。
“你说这什么话,我殷殷切切不辞千里的跑来,又是搭船,又是坐车,一路上吐得七荤八素,连胆汁都快吐没了,为的是什么,不就为了抱我的金孙,咱们王家的长孙……”
哇——哇——哇——
一声宏亮的哭声骤起,大家忽地停止说话声,个个面露喜色的咧开嘴,几乎没一人不嘴角含笑。
“生了,生了,我的金孙。”王夫人喜得见牙不见眼,冲到最前头想抱宝贝孙子。
一位素着脸的稳婆喜孜孜的走出。
“恭喜王大人,喜获千金……”
稳婆尚未说完,王夫人发出惊人的尖叫声。
“怎么是女儿,怎么是女儿,我的宝贝金孙呢!还我孙子,我要孙子,那个女人太没用,换一个,给我会生孙子的媳妇……早知道生不出孙子我就不来了。”
“这——”稳婆的笑意凝住了,有些面僵。
“这位老夫人脑子有病还没治好,一点小意思请收下。女儿也很好,是我家的宝。”朱仲夏笑着往稳婆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
他也懂得人情世故了,知晓要给报喜的稳婆添红。
“是,是,小千金生得好,像她娘呢!”哎呀!挺沉手的,这银子给得真大方,比那位老夫人“懂事”多了。
稳婆出来了一下又进去了,也没将初生幼儿抱出来让众亲友一瞧,只说怕孩子吹了风不好。
所有人都沉溺在喜悦中,为新生儿的到来而欢喜若狂,除了假装是王家人的文婉贞没啥欣喜之情外,王夫人的表现也令人心寒,她完全不像刚当上祖母的人,倒似迎来宿世仇人。
“怎么会是个丫头片子,我还打算等满月后将孙子抱回山北村养,为什么不是,为什么不是……”打乱她全盘计划。
王夫人的算盘打得好,她原本要抱走孩子,让舍不得孩子的朱小蝉跟着回去,然后留下文婉贞,届时孤男寡女日夜相处,长久下来岂能不日久生情,肯定自然而然凑成一对,可如今生了个丫头,她想抱回王家的念头就淡了……
她偏爱娘家侄女,对抢走儿子的媳妇是百般不喜,许是她嫁了个冷情的丈夫也见不得小两口感情好,这才千方百讦的去破坏,想让朱小蝉跟她一样悲凉。
别人的悲惨便是她的舒心,她就是见不惯儿子成了老婆奴,她的婚姻是不顺的,凭什么别人能称心如意。
所以,毁灭了吧!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婆媳两人若有相同处境,那份憋屈便有了宣泄口。
“母亲,你居然抱着将孩子带走的念头,让她自幼离开父母的身边?!”王秀轩的脸色铁青。
若是之前他只是无法打心里尊敬心态扭曲的母亲,而今他是彻底生出离心,对她越来越偏激的作法感到痛心,母子亲情是天性,她却逼着儿子与亲生骨肉活生生的分离,令他对她再无母子之情。
“我……我……呃!也不过想想而已,儿子不在身旁尽孝,我看看孙子也是理所当然的。”看着儿子冷下来的眼神,王夫人心虚的解释,双眼闪烁。
“你,真叫人失望。”他连母亲都不喊了,可见被伤得多深,自个儿的亲娘竟然想拆散他们骨肉。
“你这不孝子敢……”生了孙女,王夫人心里也有气,认为被媳妇骗了,产妇目前打不到,便想掴儿子出气。
王夫人的巴掌正要落下时,朱仲夏眼捷手快的将人拉开。
“二姊夫,你快去看我二姊,她刚生完孩子一定很想见到你。”这位亲家夫人怎么了,得了失心疯吗?
王秀轩沉痛的看了小舅子一眼。“嗯。”
进了血气仍浓的产房,关心女儿身子的李顺娘早就坐在床边为女儿拭汗净面,用巾子浸湿擦拭她因生产疼痛而紧握得出汗的手,一看到女婿靠近便主动让位,退到一旁逗起一身红通通、皱巴巴的外孙女。
“你……还疼吗?”王秀轩喉头干涩,千言万语想说却只是换作一句简单的问话,他眼眶热热的,浮泪。
朱小蝉失笑的想抬起手抚摸丈夫的脸,但因生产过后的虚脱让她全身乏力,“你怎么比我还狼狈,去捉贼去了吗?放心,比起刚才撕心裂肺的痛,现在好多了,没那么痛了。”
她还在排恶露,之后一、两天小腹仍会有坠疼感。
“辛苦你了,阿蝉,真的……很辛苦你……”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握着妻子动不了的手放在唇边。
“你看……看过我们的女儿没,小小的一个,没我的小臂长。”真的好小,像是一团检视包着的肉包。
“还没,我想先看看你好不好。”她才是最重要的,有她才有女儿,有他们一家人。
她露出为人母的光辉,笑得好不温暖。“阿娘说她长得好看,鼻子、嘴巴像我,眉毛像你,眼睛还没睁开,不知道像谁。”
此时的李顺娘一脸满足地抱着小孙女走来,让小家伙见见她的亲爹亲娘。在岳母的示意下,王秀轩也笨手笨脚的接过女儿的小身体。
“岳母,我不行,她全身像棉花一样软……”万一摔着了她怎么办才好,她那么小……
“不妨事,托着她脖子就好,我也只让你抱一会儿,可舍不得我的小喜儿离开我。”话刚说完她便将孩子抱走,心肝心肝的直喊,放过那个身体僵硬如木头的男人。
“小喜儿?”孩子的亲爹亲娘讶呼。
李顺娘不禁炫耀,“你们看这娃儿长得多喜庆,十分讨喜又让人看得欢喜,小喜儿呀!你喜不喜欢姥姥给你取的小名……啊!笑了,笑了,看来真喜欢……”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当姥姥,大女儿一出嫁早早生了个大胖外孙让她当了外祖母,可五个孩子当中她不遮掩的最疼二女儿,因为她从小吃的苦最多,瘦得风一吹就飘走的小身子背着小箩筐上山为一家人找吃的,想尽办法赚钱好改善没口饱饭吃的家境。
不可否认的,朱家的富贵全是二女儿的功劳,她起早贪黑的琢磨着把棉花种得好,旱地忙了一整天累得一沾床就睡着也要提高棉花的产量,她的付出他们是看得见的。
而今她拚死拚活的生下一名和她样貌相似的女儿,怎不叫人疼入骨子里,那是她的血脉,为家人牺牲得到的回报。
“小喜儿……”嗯!似乎不错。
王家的嫡长孙女,她的乳名叫喜姐儿,大名未定。
三日后,洗三。
不想大办的朱小蝉只请了县衙内的女眷,以及常有往来的夫人、小姐,正在坐月子的她反正也看不到热闹,一个人很孤单的关在屋子里,趁没人注意时还会偷擦一身黏稠的身子。
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的王夫人像个外人似的,始终一言不发的坐在一旁,置身事外的叨念着丫头片子有什么好,长大了还不是别人家的,白替人养老婆云云。
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在洗三过后没多久,终于迎来了小孩满月,好不容易能痛痛快快洗一次澡的朱小蝉泡在撒了花瓣的浴桶里,若不是还得见客,她真打算睡在桶里。
身子清爽了,她也显得愉快,面色红润得像剥了壳的水煮鸡蛋,粉嫩粉嫩的,非常有弹性,略微圆润的脸多了一丝女子的柔媚,眉眼间一转,顾盼生姿,媚色天生。
“阿娘,你们要走了呀!”好舍不得。
“红着眼眶干什么,又不是见不到面了,过阵子柱子还会过来,帮他姊夫看着快长成的茶树,等能采茶了,你们的日子就轻松多了。”有棉花、有茶叶,青江县还能穷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