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排的风车转动蔚成风景,不少人相偕前来赏景,不知不觉,人潮变多了,商铺也一间一间的开。
王秀轩到任的第二年税收有两万余两,收到缴纳的户部大为惊讶,上书皇上,死城变活城了。
“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好看的,早就看腻了,我要阿娘陪。”有娘的孩子才是最幸福的。
“二姊,你不公平,人家明明高大俊美又挺拔,是一翩翩美男子也,多少人想来沾沾我的神光,怎么到了你嘴里我就掉价了。”太不公平,二姊歧视长得比她美的人。
“你哪里有光,是牙齿白吧!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别来妨碍我们母女离情依依。”真碍眼,那个头,他是吃什么长大的,比阿爹还高。
“二姊……”朱仲夏含着泪,揉着被踢了一脚的屁股,心想二姊生了孩子后变粗暴了。
这一边的送别很温馨,另一边的十八相送就有点……恶言相向。
“为什么婉贞不能留下来,我辛辛苦苦的把她从山北村带来,为的是让王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她等了你两年多了,你还要她等你几年?!”有女人投怀送抱还不要的傻子吗?
“不为什么,因为我讨厌她,不喜欢她,见了她就只想掉头走人,她迟迟不嫁人并非我个人的问题,而是她舍不下王家的富贵,她妄想着不属于她的东西。”要是王家没落,家徒四壁,她还会贞烈的非君不嫁吗?
因为我讨厌她,不喜欢她,见到她只想掉头走人——文婉贞面白如纸,袅袅身姿轻颤,她的心……碎了。
“你……你这个不孝子,就不能听娘一回吗?”王夫人气红了脸,抡拳捶打儿子胸口。
“母亲若是这般喜爱外祖家,孩儿不妨修书一封致父亲,让他给你休书满足你的想望。”回归文家就不会闹了吧!
“你要让你爹休……休了我?”这还是儿子吗?分明是冤家。王夫人捂着胸口,只觉一抽一抽的发疼。
“这不是母亲希望的?”他成全她。
“……”她希望的……是吗?
连王夫人自个儿也迷糊了,不知她要的是什么。
最后,在媳妇的面敬心不敬,与儿子的冷待后,她还是灰头土脸的走了,还带走了犹存三分奢望的文婉贞,与朱老二家同行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
这是她第一次到青江县,也是最后一次,此后的几年她再也没有见过儿子、媳妇,以及抱都没抱过的孙女,一直到多年后,发已全白了的她才看见一群孩子走向她。
岁月匆匆,一年又一年。
王秀轩第二任的任期快到了,朝中有意调他回京任职,安插在户部,官职是三品户部侍郎,因为他点石成金的本事大,叫人惊叹了,户部最需要的是他这种人才。
他在任上八年,将没人想去、最穷的青江县彻底的改头换面,变成每一届新科进士都想外放的地方,短短几年内,不到三万人口的青江县年税收居然破百万两之数。
连绵不尽的棉田一望无际,一座又一座的茶园欣欣向荣,俨然已成为棉花和茶叶的故乡,每年来此游玩的人不计其数,渐成国内十大美景之一,不到此一游便终身遗憾。
殊不知幕后的推手是朱小蝉,她才是一大功臣,融合现代观念推出结合观光与旅游的计划,再配合当地的农产特品,将青江县打造出人文与风情并济的新景点,让人如潮水般涌来。
如今他们成功了,也该功成身退了。
“你真决定了?”
“决定了。”
“不后悔?”
“不后悔。”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
王秀轩从后抱住妻子,鼓动的胸口贴紧她依旧纤柔的后背。“这些年我累你甚多,该是时候补偿你了。”
“夫妻间说这些干什么,你晓得这几年我赚多少吗?沾你县太爷的光,花上几辈子都花不完。”她是后台硬的地头蛇,没人敢在银两上打马虎眼,她赚名又得利。
“财迷。”他眼露宠溺的取笑。
“真好,你、我都没变是不是。”他还是一如从前的待她,心里从来没有过别人,只她一人。
“嗯!你更好,有你的陪伴,我才是完整的人。”看着妻子越发娇艳的芙蓉面,他觉得人生已经圆满了。
“青江县真是好地方是吧!”好山好水好风景。
“是呀!很好的地方。”在他的治理下。
生下长女王姽婳后,隔了两年朱小蝉又生了次女王姽嫱,原本王夫人还打算第二个孩子是孙子时,要将孩子偷抱回山北村,可是一听见又是孙女便打消了念头。
两夫妻松了口气,庆幸又是闺女,不用骨肉分离。
事隔三年,生的是一对哥儿,那时早已成亲的王秀材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顾着含饴弄孙的王夫人也就淡忘了这边,仅送了一对金锁给现年一岁多的兄弟俩。
“王大人,王夫人,你们要去哪里,快回来呀!青江县不能没有两位!”
坐在船上等候开船的王秀轩夫妻听见岸边的呼唤,两人浓情密意的相视一笑,看向码头上密密麻麻的百姓。
“回去吧!各位,我已经向朝廷辞官,不再是大人了,如今我与你们一样都是布衣平民了。”无官一身轻。
问他后悔吗?
他是真的不后悔,中秀才、进举人、当上官,他经历过了官场文化,走过最艰辛的开创期,他苦过、累过,却没有埋怨过,那是他的选择,他甘之如饴。
可做过了就要学会放下,那才是一门最难的学问,而在妻子全力的支持下,他终于做到了。
“王大人,你在我们心目中永远是青江县的县太爷,不论你走得多远也要回来看看我们,看看你的青江县……”红着眼眶的是升为县丞的成主簿。
周师爷、莫典吏原本也有其它出路的,但是他们不肯,说是跟着县太爷做事踏实,调到外地,即使升官发财也像失了主心骨似的。
不过有个会赚钱的夫人,他们这些年也攒下不少私产,比当官还好赚,所以傻子才走呢!
“好的,我会回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一股不舍油然而生,王秀轩眼底微闪波光。
“大人,这是我们送你的,你一定要收下,你是好官,青江县的地方官,我们会一辈子记得你……”
你是好官——这句话就够了,他这辈子没白活。
看着乡亲们送上的万民伞,王秀轩眼眶发烫,热泪盈眶,他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他没有辜负百姓的期望。
“回舱房吧,船都开了。”微风吹来,甚是沁人。
看了看远离的青江县,他轻喟一声。“幸好还有你陪着我。”
“嗯!一直陪着你,陪你每个春夏秋冬。”朱小蝉不允诺下一世,她只把握今生,时时刻刻的相偎。
“好,要跟紧我了,阿蝉。”他的妻子。
船,启航了。
扬帆。
第12章(2)
“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同心且同折,故人怀故乡,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寒夜猿声彻,游子泪沾裳……”
柳镇外靠近山南村的一处山头,被某个辞官归乡的官老爷给买下,花了一年的光景辟出“庆阳书院”,书院里处处垂柳,小桥流水,桃李杏枣满山栽种,还有植满高高低低莲花的小湖,夏天吃菱角,秋冬有藕吃,好不惬意。
头一年招生,只有寥寥十名学生,共有七位夫子负责教授课业,书院院长王秀轩也不在意,他本意原就不是赚钱,只为作育英才。
而他还真不缺钱,她老婆如今是北方大棉商,拥有棉田千顷,和她打契的棉农更是不计其数,她每年光是收棉、卖棉就足以应付七、八个县的开销,养几个孩子算什么,那点小钱她还不看在眼里。
因为丈夫的关系,她还是对青江县百姓着想了一番,订了十年契约是为避免垄断,压低棉价,新任县官的秉性如何无人得知,若是他想从棉花得利,那得先照着契约走。
用一、两年时间去观察一个官,若是好官,棉农便转向和县衙合作,由官府出面统一收购,省去中间的剥削和纷争,反之,他们继续把棉花卖给原东家,不受制于贪官。
朱小蝉把一切都设想了,她在山上盖院舍,所有学生一律住在书院里,每十日休沐两日回家探亲,另盖了一间藏书上万的藏书阁供学子免费抄阅,增广见闻。
两年后,十名学生全部通过童试,其中七人中了秀才。
一夕之间庆阳书院成了炙手可热的读书殿堂,不少家长挤破头也要将自家孩子送进书院,一时声名大噪。
可是庆阳书院依旧秉持着缓慢步调,坚持一年只收五十个学生,分低、中高三班,修业期为六年,收六到十四岁的孩子,而且只限于本县学子,不收外县。
尽管如此,书院还是人满为患,每日都有人托关系、攀交情、走后门的想进入书院就读。
后来不胜其烦的朱小蝉想了个恶趣味的方式挑学生,她让人山前山后跑上十圈,上了山再猜十组灯谜,以答题多寡决定入学者,体弱者淘汰,明年把身子骨锻炼好再来。
她要求的是五育并全,德、智、体、群、美。
“小舅舅,这是我的,我要骑小马。”
“才不,小舅舅,那是晖哥儿的,你上次说的那个会转的小车子是什么,你快说给我听听……”
这几年间,朱仲夏成亲了,娶了张夫子的女儿为妻,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目前管着十来间铺子和他二姊丢给他的棉田,每天忙得团团转,课业也丢下了,功名止于秀才。
而龙凤胎全哥儿和笑姐儿也长大了些,一个陪在母亲身边帮着打理家务,一个已是庆阳书院高年级生,同他哥哥一样是个秀才,打算来年去考个举人试试,和他最崇拜的二姊夫一样去当个受万民景仰的好官。
那万民伞还挂在书院的正堂,一入书院便可看见万民书写的感谢状,以兹告诫学子行事不可偏差,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以万民之心度己心,苦百姓之苦,不得放纵贪念。
“好,好,别抢别抢,一个个来,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小舅舅认不出来谁是谁呀。”这两个小捣蛋又穿起相同的衣服,做同样的打扮,他哪分得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像他和妹妹是孪生兄妹,多好分辨,只须分龙凤就好。
“我是旭哥儿。”
“我是晖哥儿。”
两张相似的面孔异口同声的张口,故意捉弄小舅舅。
“哎呀!我的头好痛,你们谁呀!我不认得了,没见过,没见过,是别人家的小孩。”十三岁的朱忍冬和小外甥玩起来了。
“小舅舅别装了,快来玩,你的嘴角是往上扬的。”
偷笑。
“对嘛!小舅舅,你怎么不认识我和旭哥儿,我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小小的白衣少年很得意的扬起下巴。
“好呀!逮到你了,你是晖哥儿,两个机伶鬼也敢戏弄你小舅舅我,皮在痒了,还有,是我看着你们长大,不是你们看着我长大。”他逮到一个,高高的抱起,原地转圈。
晖哥儿咯咯地笑着。“是我们看着小舅舅自己慢慢长大的,真的好慢,只长高了一寸。”
去年到今年。
“这……”这么说也对,看着他,自己长大。
朱忍冬失笑。
“小舅舅飞高高,我也要,我也要,抱我抱我……”旭哥儿伸长双臂,要他小舅舅抱。
“好,换一个,旭哥儿上。”他放下哥哥,抱起弟弟,将不轻的小外甥抬高,转起圈圈。
小湖边,两小一大玩得不亦乐乎,清风拂面,带来微凉的荷花香气,翠绿的草地上三人滚成一团。
蓦地,湖面破开,一叶小舟从花叶密集处划出,年过三十依然清丽秀妍的朱小蝉枕在丈夫腿上,微闭着眼,一面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一面吃着丈夫剥好的板栗,快活无比。
“全哥儿,别和那两只闹,流了汗吧,小心着凉了。”一朵花落在唇上,朱小蝉睁眼一瞧,是丈夫的唇。
“娘子,为夫的服侍可好?”王秀轩低笑的抚着妻子白嫩皓颈,指腹如滑过的落花滑向她莹润锁骨。
“别闹了,孩子们在看。”她轻轻推开他的手,调皮的拉了旁边的荷叶,放在水里一弹,弹了他一脸水。
“娘子,你淘气了。”他眼露笑意。
“总比丢脸好。”她回以鄙夷的眼神,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披着温润尔雅的外衣欺瞒世人。
“娘,娘,我也要划船,划、划大船。”湖岸的小鬼很是兴奋,追着要玩水,划小舟。
“不准。”毛没长齐了就想飞。
“为什么不准?”一被拒绝,两张小脸非常气愤。
“因为娘说了算。”专制。
“爹……”两小子改攻他们好说话的爹。
“你娘说了算。”凡事老婆至上。
“爹,你是妻奴。”旭哥儿先发难。
“对,你是软骨头,唯妻命是从。”晖哥儿也不平。
一旁的朱忍冬捂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滚,他知道这两个小鬼要糟糕了,他们朱家就二姊下手最狠,不给人留颜面,不管是白猫黑猫,不给她捉老鼠就炖成猫肉汤。
闻言,面色一沉的朱小蝉倏地坐正。“谁说的?”
“祖母。”
“哼!你祖母的话能听吗?你们看你们婉贞表姑母嫁了个不听她话的人,日子过得有多惨,你们想当婉贞表姑母的小孩吗?”妻奴又怎么,那个死老太婆是死性不改。
一想到瘦得不成人样的婉贞表姑母,以及她眼神空洞的孩子,旭哥儿和晖哥儿平白打了个冷颤,非常惶恐的摇头,“不要。”
等不到王秀轩的文婉贞还是嫁人了,但是被王夫人耽搁,把花漾女子拖成大龄剩女,她只能嫁人当继室,丈夫大了她十来岁,还早有嫡长子,庶子女数名。
婚后的文婉贞连生了五个女儿,几乎是一年一个,把身子搞坏了,外表看来如四句老妪,丈夫看她不再年轻貌美便又纳了个小妾,十五、六岁的小花蕾深受宠爱,她自然被踢到一边,空有主母之名却无主母之权,人人都欺她落魄。
因为无子,她不受待见,公婆也不肯多看她一眼,五个女儿皆被视为赔钱货,母女六人被赶到一处狭小的院子,常常三餐不继,有一顿没一顿的,靠着王夫人的救济苟延残喘。
其实只要朱小蝉上文婉贞夫家说一句,她的处境便会有天壤之别的转变,可是她当年做太多恶心人的事,至今仍对王秀轩念念不忘,朱小蝉一恼便袖手旁观不理了,由着她瞎折腾。
“所以说听老婆话的男人才有出息,你们以后给我离你们祖母远一点,她是乡愿,识字不多,听多了你们会变呆子。”她要开始洗脑,让他们只听娘的话,乖巧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