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兰樕微微一笑,恭敬地长揖到底。
如今的兰樕,已非从前的吴下阿蒙,她岂敢受他大礼呢?
吉连连摆手,直呼不敢,“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你不是考上状元了,怎么还偷偷窝在这儿?”
“呃?”
兰樕不料吉人已经听说了,俊颜错愕。
“原本是为了大小姐,现在……我也不晓得,只是想暂时躲起来,思索一些要紧的事。”
吉人眨巴着美眸,十分不解。
“原本是为了我?这话如何说起呢?”
“没什么,已经没事了……”
兰樕深深注视着佳人,低咳一声,才迟疑地说道:“我考取功名,本来是想回头向惠老爷子答谢一番,也顺便看看你们,没想到……你居然成亲了。”
说到这儿,语气竟有些失落——兰樕心头一惊,立即警觉失态,匆匆住口。
“是啊,我的婚事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你都没听说吗?”
幸好吉人丝毫未觉,提到自己的婚事,便扬起苦笑,还打趣说着,当时若不是盛渊,此时此刻,她早已成了一缕幽魂。
兰樕摇摇头,“我忙着准备应试,一从山寺下来,就直接进考场了。”
“是呀,应该是吧!”
“听其他人说,新姑爷和大小姐,感情并不和睦?”
什么呀,她和盛渊的臭名,已经传遍千里了吗?娘家的人就算了,连兰樕也晓得?
吉人甜甜地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跟现在如何相比呢?”
“是,说的也是。”兰樕尴尬地暗自懊恼,他是哪根筋不对了,怎么尽说些不得体的话呢?
“吉蒂她们知道你回来了吗?大娘晓得你考取功名吗?”吉人心情极好,想到爹爹资助过的书生如此争气,就忍不住为他高兴。
“没有,我还没说,也请小姐休提。”兰樕欠身,“惠家只有厨房大娘知道我回来了,还没见过二小姐和三小姐。”
吉人依言点点头,“你总是神神秘秘的,不过,还是恭喜你了,今后请多关照啊!”
“不敢当,兰樕多蒙照顾,绝不敢忘记惠家大恩。”
“说什么大恩我们又没做什么,”吉人笑眯了眼,温婉谦逊地说道:“那柴房一向是空的,想想真是委屈你了。只有厨房大娘真心为你着想,每天半夜特地为你煮宵夜,你要报恩,就去报答大娘好了,跟我们惠家一点关系也滑。”
“小姐客气了。”兰樕又揖了礼。
正说着,他突然扬起脸,眼神落在吉人身后。
吉人疑惑地跟随兰樕的目光,转头见盛渊正慢慢走近。
“你在这里做什么?”盛渊走到她跟前停下,眼神只看着她。
“呃,我……”吉人迟疑着,瞥了兰樕一眼,不晓得该透露多少。
兰樕率先躬身行礼,垂头道:“姑爷好。”
“嗯。”盛渊低应一声,便不再理会他,专注看着吉人,淡淡说道:“吉蒂她们到处找你,说大娘被请到前厅了,快过来。”
“知道了,我们一起过去。”吉人准备离开,随丈夫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来,不确定地询问兰樕,“那,你仍要住在这间空柴房吗?我可以唤人帮你安排好一点的住处,家里的客房还多着。”
兰樕摇头,“无妨,好歹住了一年多,总是熟悉点儿。”
“真的吗?”未免太委屈了他这新科状元。
吉人心中不安,盛渊却不耐烦的喝道:“喂,你要不要走?”
兰樕闻言,头垂得更低。
吉人瞪了盛渊一眼,有外人在场,不便发作,她只好闷不吭声,默默随他走了。
“到底急什么呀!”绕过几处回廊,确定兰樕听不见了,她立刻停下脚步,瞪着盛渊怒斥,“你明明知道他的身分,何必对他端架子呢?你们生意人不是最懂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吗?”哪有人像他这样不懂人情世故的?
“生意人?我是生意人,难道你也是生意人吗?”盛渊冷冷地横她一眼,讥诮地一笑,“是啊,真是失礼,看来好像打扰你了,和状元郎聊得开心吗?”
吉人眼波无奈地转到一边,懒得和他吵架,只淡淡提醒,“那个人,肯定是有什么苦衷才要暂时藏在这里,爹爹妹妹们都还不知情,劳烦您嘴巴拴紧些。”
“啧啧,真是用心良苦啊!”
盛渊这番明褒暗贬的“大力称赞”,吉人岂会不懂?
但宴厅就在前面,眼下实在不宜争辩,她只好压下心头怒火,平心解释。
“只是给人方便嘛!他在惠家住过一年多,并不是什么坏人,你别老用种眼神看人。”
“我说了什么吗?”盛渊摸摸鼻头,朝她灿然一笑。
“你……”拿他的赖皮没辙,吉人抿唇不语,伸手拉着他袖子,免得他越走越快、越来越远。
什么嘛!小心眼的家伙,真是不干脆,生气就生气,吃醋就吃醋,要发脾气就全发出来,这样棉里藏针的,她会很累耶!
第五章
何必生那么大的气,为了区区一个外人?
吉人百思不得其解,归宁回来后,盛渊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爱理不理,冷冷淡淡,见到她总是紧紧闭着嘴巴,真正有事,才勉强交代几句,没事就离她远远的。每天三更半夜才回房,想和他多聊几句,就干脆板起脸,来来去去尽是那几句:“没什么”,“不知道”,“想睡了”,“没事儿。”
没事儿才怪!谁都看得出他的古怪,婆婆还私下拉着她问:“你们俩吵架了?怎么吵的?闹了好多天。”
“没吵架,连拌嘴都没有,我见到盛渊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吉人闷闷咕哝着。她才委屈呢,天天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还喊盛渊?该叫相公才对。”盛夫人伸手点了她额头一下,慈爱又和蔼地教她,“称谓看起来是小事,却最容易影响思虑。你口里要敬称相公,心中才会真正把渊儿视为丈夫。一直盛渊、盛渊的叫,好像还是表兄妹似的,你们难道是普通的表兄妹吗?要记得,现在可是夫妇了,嗯?“
“是,娘。”吉人摸摸头发,唇角扯开一朵甜笑。
盛夫人疼爱地掐掐她脸蛋,又说:“瞧你,就是得叫这声‘娘’,咱们才真正亲近,不是吗?”
“是,娘——”吉人笑容灿烂,嘴里那声“娘”,喊得更甜蜜了。
闲聊中,丫头突然来报,“少爷刚刚回来了,现在往书房里去呢!”
“这么早就回来了?”吉人霍地抬起脸,一听说盛渊人在书房,便开始坐立难安,身子动了又动。
盛夫人微微一笑,便道:“你去吧,找他问个清楚,到底不高兴什么,总得说开了才明白呀!”
“那好,我先走了。”吉人起身行了一礼,眼角瞥见丫头们纷纷掩起嘴儿窃笑。
哎,顾不了这么多,吉人脸颊一热,连忙急匆匆地跑开。
她都快闷死了,盛渊这般冷漠,搞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既是一对夫妻,又像两个陌路人般生活,谁受得了呢!
“盛渊……”
一脚踏进书房,桌面上积案如山,盛渊眼前摊着两本册子,他两手各按着一本,好像在比对什么,听见吉人叫唤,也不抬头,只淡淡应了声,“嗯。”
她抿着唇,踱到他跟前,“你在忙啊?”
“嗯。”他依然冷冷的,看不出是有心冷落她还是无意。
吉人默默瞅着他,明明是一肚子话,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忙得很,根本不愿意搭理她,从她跨过门槛,他一共只对她说了两个字,瞧也不瞧她一眼,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没事就出去吧!”盛渊又道。
无端端又赏她六个字,吉人顿时难以消受,又更呕了。
“谁说没事的?”
“那说吧!”
说……要说什么好呢?
吉人举棋不定,好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古怪,为什么阴晴不定,为什么无故冷落她……偏他一副想轰她走的模样,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可叫她不发一言,就这么默默离开,她也办不到。干脆随口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盛渊,我老是喊你盛渊,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
“我啊,刚刚和婆婆聊天,娘要我以后改叫你相公,又说我嘴里不改口,心里也不会跟着改,以后仍旧把你当表哥,就不会把你当作真正的丈夫了。”
“嗯……哼。”盛渊忽然瞥她一眼,目光才又回到册子上。
好像有点儿兴趣了,吉人心头惊喜,又接着说:“娘的话虽然没错,可我连名带姓的喊你,喊了这么多年,早就喊惯了嘛!忽然叫你……别的,听起来多肉麻,你说是不是?”
盛渊讥诮冷哼,“没那种意思,当然叫不出口。”
“嗄?你说什么?”她不懂。
“没事。”
盛渊又闷闷地合紧嘴巴,吉人蹙起眉头,食指敲着桌面。
“怎么会没事?”好不容易抓了一条小辫子,她立刻逼过来问:“你刚刚明明说‘没那种意思,当然叫不出口。’那是什么?”
盛渊没好气地横她一眼,“你真想知道?”
“你说啊!”
吉人有恃无恐地扬起下颚,盛渊只好冲着她冷笑。
“光是说,你不可能懂的。”
“那你说怎么办?”
盛渊这下是真正被她惹毛了,推开案上的册子,往后仰在椅背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吉人。
“过来,先过来我这儿。”他倾身握住她手腕,使劲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吉人自然吓坏了,但任凭怎么挣扎反抗都没用。
“欸,你、你做什么?”救命,她只是要个答案罢了,干么嘴巴说不行,非得这样动手动脚的?
吉人脸红耳赤的扶着他肩膀,盛渊没理会她的抗议,反而收紧双臂,还抱得更紧。
“别动了,没用的。”他低笑着,凑过脸来,和吉人几乎鼻子碰着鼻子,吉人吓得快断气了,他却露出久违的笑容,温柔凝视着她,“你,问过你自己没有?”
“问问……问什么呀?”她羞得抬不起头。
盛渊却一寸寸逼近,又问:“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男人,抑或……只是个哥哥呢?嗯?”
“啊?什,什么?”吉人脑中乱成一团,他离她这么近,她哪有办法好好回答呢?他到底说些什么,什么男人,什么哥哥,她怎么都听不懂。
“不知所措吗?很不自在吧?”
他邪邪地扬起笑脸,代她大叹一声,又仿照她的心思,说出她的意思,“你一定常常希望我永远不要这样动手动脚的轻薄你,不要这样接近你,害你手足无措……”说着说着,好整以暇地捧起她脸蛋,像在欣赏一件美丽的瓷器,食指徐徐擦过她的唇。
“如果所谓夫妻,就是像我们现在这样天天斗嘴吵架,日子不是有趣多了,是吧?”望着她,俊眸含笑。
“我、我不是……我没、没……”吉人支支吾吾,惊恐地瞠着美眸。他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没这么想过?”盛渊夸张地摇摇头,大掌极其缓慢地从她肩头一路滑下来,“那是我误会了?真的吗?”搂着她腰,先是朝她灿然微笑,接着低下头,呼吸暖暖地吹在她细致的颈项上,薄唇几乎碰到她耳垂,“我可是个男人,你知道什么是男人吗?嗯?”
吉人气坏了,他根本只是在捉弄她,没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尽说些稀奇古怪、教人听不懂的浑话,“够了,快放开我!”
“为什么?我才要开始而已……”
盛渊作势吻她,却不料吉人突然伸手推开他的脸,还捶着他的肩膀,连声骂道:“混蛋,你走开,还不放开我!”
他手一松,吉人便快快从他身上跳下来,气急败坏的飞奔而去。
目送她逐渐离开,盛渊整顿衣袍,注意力随即回到帐册上。
吉人的反应,他毫不意外,每次想接近她,她都这样激动,说什么也要逃开。这丫头身上,丝毫没有一点点身为人妻的自觉,成亲之前,恐怕也没人能够合宜的教导过她。
嗤,真是不知好歹的小姑娘,遇上他算她运气好,换作是别的男人,怕不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眼前忽然闪过她和兰樕相谈甚欢的笑脸——
怎么她在状元郎跟前,就忽然娇滴滴的,一颦一笑,反而更像个真正的女人呢?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死盛渊,王八蛋,从小欺负她到大,现在还跟几年前一样,动不动就轻薄她,吓她,这样到底算什么嘛!
吉人冲回房里,抱着枕头大哭一场,哭着哭着,却又不得不想起盛渊刚刚说的——
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男人,抑或……只是个哥哥呢?
你一定常常希望我永远不要这样动手动脚的轻薄你,不要这样接近你,害你手足无措……如果所谓夫妻,就是像我们现在这样天天斗嘴吵架,日子不是有趣多了,是吧?
不对不对,她才没这么想,那都是盛渊胡说八道!
她擦去泪水,霍地直起身子,想起她刚刚推开盛渊,脑中忽然乱成一团。
如果她没这么想,那盛渊碰她又有什么不对?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所谓丈夫,不是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吉人怔忡,身子一阵冷又一阵热,枕头抱在手上,越抱越紧。
如果她和盛渊……不不,那怎么行?盛渊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软了,心脏差点儿停止不动,好可怕,她真的不想要啊!
可是,做妻子的可以一直拒绝丈夫吗?可以……盛渊生气怎么办?将来纳妾怎么办?她怎么能说自己不要呢?
吉人烦闷不已,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越想越是害怕,偏偏又理不出头绪,整个白天就这么恍恍惚惚的度过。及到夜晚到来,更是心慌,天色一暗,就匆匆逃到床铺内侧,面着墙壁睡下。
结果盛渊整晚没有回来,她失眠到天亮,一点食欲也没有。
才一天,人就消瘦了些。往后更是足不出户,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了。
盛渊则是夜夜睡在书房。
如此一来,夫妻俩分房的消息立刻传了开来,隔不了几天,连盛世嵩都被惊动了,特地召来儿子盘问:“到底怎么回事?吉人竟整天失魂落魄的,你究竟和媳妇儿说些什么?”
盛渊摸摸鼻子,只说:“别担心,我会处理的。”
“等等,还有一件事,”盛世嵩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了大事,“你们俩……到底圆房了没有?”
“这件事,也会一并解决的。”
“嗄?那就是没有了?!”
盛世嵩当场为之震怒,他们成亲多久了,怎么会连这点小事都没办成?还说什么“一并解决”,难道小俩口就是为了这个在闹别扭?
“爹,求您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抛下一句话,盛渊掉头便走。
光一个吉人就已经够他心烦的了,还要他应付爹娘,那丫头可真好命,只需躲在闺房里不出门,就万事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