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当时,你的相信也会被认为是疯子。”小希笑了,又是那种藏了很多可怜的笑。
他生气,因为她已经没有泰迪熊可以丢掉,她只能很可怜地对着自己笑。
捧起她的脸,阿睿认真的承诺,“等我们回去,我会想尽办法把这事情调查清楚,还雁秋阿姨一个公道,但是你,不准这样笑。”
笑得这么可怜,是故意的吗?故意让他心痛,故意让他难受,故意让他舍不得?
她的心在瞬间松绑,每次都是这样,他问、她说,然后他接手,再然后,她知道自己将被救赎。
是因为这样,才会依赖上阿睿的对吧?
他不懂得温柔,他有些鸭霸,但他鸭霸地替她顶起天,让她无法不交付信任。
“知道了。”她回答。
“你的泰迪熊已经丢掉,以后……眼泪鼻涕可以糊在我身上。”他很勉强地说完这句话,但脸上的嫌恶一清二楚——他有洁癖。
小希忍不住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没有可怜委屈,唯有真心,这个爱干净的家伙怎能忍受她的眼泪鼻涕,说这样的话是因为罪恶感吗?
因为他逼她丢掉泰迪熊?
傻瓜,她早就把熊捡回来、洗干净了。
真的,她没有那么听话善良,而他——鸭霸得很善良,是真的!
通常,被恶梦惊醒的晚上,没有安眠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再度入睡,但她睡了,在阿敷怀中,在他的安抚之下……大队兵马开拔,他们的速度很快,短短一天时间,就已经离开京城百里。
营帐里,小希和阿睿对坐,他们在地图上指指点点,提出几条路径再三讨论后,阿睿说:“让他们进来?”
小希点点头,她准备好了。
在王府里,阿睿表现出恃宠而骄,藉由王爷的宠爱,性情恣意、言语嚣张,这种人在后院里通常活不久,因此尽管言海青不理解王爷对阿睿的态度,却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但对外就不同了,阿睿表现得精明、能耐,实力非凡,他不容人小觑。
他欣赏蒋淓舒、喜欢蒋淓舒,却不敢放任自己完全相信蒋淓舒,他认为这么精明能干的女人,没道理替他人作嫁。
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蒋淓舒明白,自己只会站在盛明希这边,并且在经过这次的“灭疫行动”之后,他将让盛明希三个字在大盛王朝百姓心目中,与仁德划上等号。
他认为,蒋淓舒应该够清楚自己的态度,因为截至目前为止,她的反应让他放心,心中疑虑去除大半,他专心计划想做的事。
这段时间,阿睿带着小希数度进出易风堂旗下店铺,他不断试探易风堂的能耐。
而试探结论……让人非常满意——他要易风堂派人到闵州、益州“推展疫情”,他们只花短短三天就办到。
他希望这次行动能够完全保密,要求这次跟着他们出行的士兵,都要是“自己人”。
第二天起,不少有家世背景、有人脉可托的武官,纷纷从这次的差事中脱身。
这些人非富即贵,自然不会是易风堂的主流,然后第六天,吕筝交给他一份万人名单。
这意谓什么?意谓易风堂在军中的人马,数目远远超过这些,并且他们可以轻易掌控军中动向。
阿睿要求易风堂派武功高强的人保护小希,吕筝没有回答,只在窗前挂起一只铜铃、轻摇几下,不到片刻,三十几名隐卫现身。
吕筝问:这些人长期待在王爷身边保护,王爷没告诉你?
这件事让阿睿推论出,盛明希并非无条件信任蒋淓舒、信任易风堂,而是他们足以令盛明希信任。
阿睿问:既然如此,为何王爷还会被歹徒追杀?
吕筝回答:这点,我才想问阿睿,那天你和王爷为何要命令隐卫退开?你们去了什么地方?
很好,原来问题是出在他们身上。
阿睿笑而不答,一脸的莫测高深,他总不能说:对不起,不能讲,因为我们是冒牌货。
总之,这些不断的试探之后,他对吕筝更推心置腹。
第7章(2)
吕筝请六位将军,以及十八名在易风堂担任要务的主事者进来议事。
将军清一色是男子,但主事者男女各半。
吕筝对阿睿提过,在盛明珠治理下,让许多忠君爱国的臣官纷纷挂冠求去,他们无法昧着良心行事,无法愧对圣贤书的教导,于是他们成为易风堂招募的重点目标。
日后,这些人可以成为王爷的左右臂膀。
人数众多,小希与大家席地而坐。
阿睿望小希一眼,她点点头,开始说:“明天一早,六位将军、十八位先生分为三组,各自领三千士兵前往闵州、益州及柳州。到达之后,第一件事是围城,然后贴出公告,三日后进行灭疫行动。”
众人面面相觑,公告一贴,百姓将会联想起三年前那场瘟疫,当时朝廷对疫情束手无策,每天都有百姓死亡,连派出去的太医也受到感染,眼看状况控制不住,有官员提议引火灭州。
官员荒谬、女帝更荒谬,竟同意了。
盛明珠从京城派出万人大军,声势浩大地前往灾区,把染疫的州县团团围起,将军一声令下,士兵同时射出火箭,那场大火延烧三天三夜,烧死两万三千多名百姓。
从那之后,大盛王朝上下闻疫色变,三年过去,想起那把大火,便是再残忍的土匪,也忍不住掩面皱眉。
“敢问王爷,既然要灭疫,为什么不大兵一到,立刻放火屠州,这三天的时间,会让不少人趁隙逃出。”红衣小将问。
“柳、闵、益三州百姓都在万人到数万人间,倘若百姓群情激愤,区区三千名士兵,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骨头?”黑衣小将问。
“禀王爷,三千兵丁无法将整个州团团围住,百姓若想突破封锁逃窜,无法可管。”他没说的是,倘若疫情蔓延,女帝怪罪,他们这些出来办差事的,能不跟着倒霉?
实话说,根本没人想要出这趟皇差,在战场上,砍人头可以集军功,但在灭疫行动中,砍人头不但是做白工,还要担着恶名声,若不是品阶太低,没有足够的背景可以请托,谁乐意?
小希微哂,回答,“诸位小将没听清楚,本王说的是围城不是围州。”
城小、州大,盛明珠一纸命令,穷人住不起内城,只好搬到城郊,于是贫富分立。
小将们点点头,三千人围城确实足够,但……还是不明白,难道疫情只在城内流行?既然如此,为何要预留三日,目的是让富人逃脱吗?
看着众人眼底的疑惑,小希笑道:“这三日,只围不攻,城中贵人自然会想方设法逃出城外,这时就要你们出手了,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但是人抓到,不要打杀,只要将他们身上的钱财洗劫一空,就可以放人。”
“合着我们是来抢劫,不是来灭疫的?”黑衣小将大喇喇问。
“没错,易风堂的大夫早已经进驻疫区,疫病控制由他们负责,你们只要负责打劫。”
百姓早已习惯官府的抢劫行径,就算士兵这么做,也不会觉得诧异,相反的,还会彼此安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活命比什么都重要。
见众人无语,小希又说:“没猜错的话,三日后,会死守家园的内城百姓,大概剩下不到一成。届时,小将和先生们进驻城内,尽快接管官府、设立行政中心,小将们负责维护秩序,先生们负责建立行政法规、治理百姓,文官武官相辅相承,合力治理三州。”
“王爷意思……是接管官府?”红衣小将快要吓死,这是要划地为王?女帝接到消息后,会不会派出十万大军?这次被剿灭的,就是自己了。“不可以啊,当官的,不会这么好说话。”他的辩驳苍白无力。
阿睿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莞尔一笑。“那些当官的,知道朝堂即将派军灭疫,你觉得他们会乖乖留在城里,等着人来烧?我猜,官府衙门恐怕已经十室九空,官员早就逃得不见人影。
“你们不必担心朝廷反应,因为一来,逃走的官员躲都来不及,怎敢跑到女帝跟前说事。第二:待情势稳住,届时一纸奏折往上递,就说疫情为虚,百姓无恙,朝廷只有高兴的分,岂有剿灭之理?”
直到此刻,吕筝才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阿睿想做什么。
他想藉瘟疫一事,闷不吭声的吞掉朝廷三大州,蒋姑娘经营五年,也无法拿下这些州县,他居然……吕筝看着阿睿的目光,带着无法言喻的崇敬。
这会儿大家也回过味儿了,小希审视众人仿佛被蛋黄卡喉的表情,硬咬住下唇,才能把骄傲吞回肚子。
这样就消化不了?还有更狠的在后头呢!
与阿睿相视一眼,小希缓声道:“进城之后,小将们先帮着把各家各户的粮食、财物,集中统合,再让先生们做分配管理,先生们请记住一个大方向,不患寡而患不均,怎么做才能让留在州县里的百姓满意、感激,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道先生们对城里留下的空屋,有何打算?”阿睿开口问。
一名曾任过侍郎的女先生出声。“先登记在册,后论功行赏。”届时,他们这些出头的,将会功成名就。她笑盈盈地望向阿睿,人人都说出这趟皇差是倒霉事儿,这会儿倒要让所有人看清楚,是霉事还是好事。
阿睿摇头。“不好,这样一来,城里居住的还是官员,依旧在贫富、身分的差距中,拉出一道线,如今朝堂最为人垢病的,就是把百姓分成两边,让彼此之间产生仇恨,我们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曾当过户部尚书的许先生扬声道:“论功行赏,可以赏金银财帛,至于空宅,还是先登记在册,然后订出价钱,让百姓竞购。这样一来,官府有钱可以开通道路、缩短城郊差距,可以施行各项利民福利,而平头百姓也可以入住城区,打破贫富问题。”
小希点点头,果然当过官的,脑袋就是灵活。
打出第一炮后,接下来大家纷纷提出想法,一时间讨论热烈,小希和阿睿看着大家的激情,心生安慰,大盛王朝不是没有人才,只是人才没有被看重。
他们讨论到很晚,小希最后拍板,大方向抓住,小方向让他们自由发挥。
小希说:“未来两个月,这三州只许进、不许出,州里的情况半句都不能透出去,疫情外传,别的州县的百姓应该不敢靠近,所以重点是州里的人。”
听着小希的话,阿睿心里透亮,他也希望事事顺利,在两个月内结束一切。
“是。”众人应声。
小希道:“都下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送走将军和先生们,吕筝却不肯挪脚,阿睿笑眼望他,怎么,这些消息还不够他传给蒋淓舒?
“吕先生,还有事?”小希问。
他未开口,先弯腰深深一揖,表达他无法言喻的感动。“王爷高明。”
“先生快请起,这些点子是——”小希没讲完,就被阿睿的眼神阻下。
吕筝何尝不明白点子是谁出的,顺亲王温和仁善,却不是个机敏能耐的,但未来,他们想推上位的人是顺亲王而非阿睿,王爷就得稳稳地享受起这些荣耀。
“敢问王爷,明日诸小将与先生们各领三千士兵,前往闵、柳、益三州,那么王爷和余下的一千名官兵要做什么?”
小希与阿睿互视,阿睿点头,两人异口同声回答,“守株待兔。”
说完,两人呵呵笑起来,因为更正确的说法是——守株待金。
小小的桌子,阿睿和小希正在吃早饭,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他们吃的和士兵们一样,稀饭、酱菜和一盘炒蛋。
小希胃口不大好,但向来挑剔的阿睿却出奇地合作,把锅子里的、盘子里的,全吃得一干二净。
小希揶揄。“没想到一趟穿越,把你的王子病治好了。”
阿睿勾勾眉毛,问:“什么病?没听清楚,讲大声一点。”
小希连忙捂嘴,暗骂自己,果然放纵不得,才当几天王爷,就忘记真正的主子是谁?
她连忙起身站到阿睿背后,东捶捶、西捏捏,把主子全身弄得通体舒畅才开口,“阿敷,我们要在这里守几天,才能把偷跑的官员抓光?”
阿睿撇撇嘴。没出息!才刚喘口大气,转眼就缩回去,还以为她的胆子肥了几寸,没想到还是不禁吓。
“五天。”阿睿回答。
“为什么是五天?不是三天、八天或……”
“就算是离这边最远的柳州,小将和先生们,三到五天也就到了,有他们守着,那些蠢虫还飞得出来?我估算,从盛明珠决定‘灭疫’,户部、兵部开始动员,消息传到各地,至少要几天功夫,得到消息,变卖家产、整顿行装上路,又得再等几天,算一算,他们差不多该出现了。”
他们待在这里,不是因为此地风光明媚,可以且走且停、欣赏好风景,而是想要“等人”,呃,不,是“等钱”。
“你没想过‘吃好道相报’,一个传一个,满城百姓抢在军队到达之前先跑掉?”
“怎么可能,要是弄出太大动静,一来大家都跑不了。二来事情传到女帝耳里,那就是跟女帝对着干了,她没办法跟百姓算帐,但打杀几个官员,小事一桩。”
小希又问:“你怎么认定,地方官员一定会逃往京城?又怎么相信,他们一定会走这条官道?”
阿睿举箸沾水,在桌面画几块不规则的图形,最近大盛地图看得多,小希一眼就晓得他画的是柳、闵、益三州,这三州几乎是连在一块儿的,不过中间有夹着两个小州县。
“疫情的发展由南到北,如果逃命是唯一的选择,那么最佳的逃命途径——”
小希懂了!她接话,“最佳路径就是北上,因为南方以下是吴国,总不能为了躲瘟疫跑去当境外难民。东边有小股的盗匪为乱,这些贼官除携家带眷外,肯定会把多年搜刮的民脂民膏一起带走,往东边走,他们会变成盗贼眼中的大肥羊。而西边多山、山路难行,所以这条官道是最好的选择。”
不错,有变聪明一点点,阿睿往下解释。“疫病已经从柳州一路‘发展’到益州,谁晓得会不会继续蔓延?
眼下朝堂能够想出来的对策只有灭疫,东放火、西放火,如果烧得不够快,如果瘟疫传播得迅雷不及掩耳,京城就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总不至于盛明珠会连自己的老窝也烧掉吧。”
“疫病不必传到京城,盛明珠已经急得跳脚,前天我进宫,她像得了躁郁症,东骂西骂,把宰相、兵部户部工部……全指着鼻子大骂一通。看见我,居然问:‘你领下皇命,为什么还不出京办事?’“见鬼,出京日期是她自己订下的,关我什么事?周丞相好意提醒疫情已经传开,是不是应该增派人手?兵部尚书闻言回答若要增兵,势必得再延宕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