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打来说些什么“恭贺新喜”、“新年快乐”之类的话?那种事情不是用Line简单传个贴图就够了吗?
“喂?”总之,他按下了接听键。
“呃……我是沈曼曦。”她的语气有些紧绷。
“我知道。”
“嗯……我是想说……”
那战战兢兢的口吻害得他不免也跟着紧张。他眉一蹙,心想她该不会又喝醉酒了吧?
“怎么了吗?”他问。
彼端静了静,才道:“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他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或许是伊玫终于看不下去决定和盘托出,也可能是她自己拼凑出了片段零散的记忆……无论如何,心里有个猜测是一回事,可他这个人还是喜欢谨慎点,宁可被嫌啰唆也不想增添不必要的误会。
“你是指昨天晚上?”他向她确认。
“嗯……伊玫都跟我说了……”
果然如此。
“小事情而已,不用放心上。”他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客套话。
“而且听说好像不是第一次……”她嗫嚅着。
他苦笑了声,道:“的确不是第一次。”
“还有……”
“嗯?”
“我真的吐在你的车上?”
他楞住,有些意外,没料到她竟知道这么多细节,明明这事情他只向曹咏成提过的不是吗?
这样的沉默似乎让另一端的女人不安。“……所以是真的?”
他这个人不太擅长说谎,即使是出于善意也一样,只好拐着弯承认。“那没什么。”
“天哪……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那真的没什么。”是呀,比起被你强吻,不过是吐在车上又算得了什么——但,这只是心里的OS,他当然不可能真的这么说。
“怎么会没什么?至少让我有机会为自己做的事情负点责任吧?”
负点责任。不知怎么的,他莫名又想起了那软唇的触感。
这感觉真不是滋味。明明是两个人的事,那段记忆却只有他独守……她就像是酒驾上路的肇事者,只不过她撞碎的是他原本平静的生活。
突然觉得有些不甘心,他为她的吻而困扰,而她竟然只顾着担心他的汽车后座?
“你希望怎么负责?”是冲动吗?大概吧。是双关语,也是暗示,这句话就这么冲口而出。
“至少整理车子的费用让我来付……啊!”这话像是点醒了她自己,她惊呼了声,道:“餐厅!对,还有昨天的餐厅!”
“嗯?”
“昨天在餐厅里的钱也是你帮我付的吧?”
他挑眉,不以为意,他在意的重点始终不在物质,“总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把手伸进你的包包里去找钱吧?”
“呴,你真的是……”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懊恼,“这样算下来,我欠你的太多了。”
不仅仅是应该支付的车内清洁费,还有那碗面、那副被她踩碎的眼镜,以及昨晚那笔为数不少的饭钱、酒钱……
电话的另一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不知道她为何沉默,可是他知道自己不希望她做了什么错误的理解。于是,他想了想,岔开了话题。“你吃饱了吗?”
“欸?”
“我问你吃饱了没。”
“啊……吃了,我吃饱了。你呢?”
“嗯,我也吃饱了。”
然后,这话题就像是沉入大海里的铅球,再也没浮起来。两个人安安静静了一会儿,既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什么,却也很有默契地不想就此挂断电话。
直到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什么“自摸啦”、“你狗屎运”、“少啰唆钱拿来”之类的吆喝。
“你那边听起来好热闹。”
“是啊,隔壁有一群人在打牌,吵死了。”
“是哦,真好呢。”
“真好?”他嗤笑了声,无法理解,“你喜欢吵吵闹闹?”
“大过年的当然要热闹一点啊。”
“……”他们两个人果然不合。
“哪像我家,”她继续说道:“我爷爷奶奶过世得早,又只生两个小孩。前几年伯伯也移民去加拿大了,现在每年除夕初一家里就只有四个人,我爸、我妈、我姊,还有我,围炉都围不起来了。”
她说得很轻松,但语气里却有淡淡的惆怅。这么说来,他似乎应该庆幸一下家里还有点过年的气氛?
突然,他不知道说这种话适不适当,他只是想表达“如果你想找个人聊天的话,我这几天都很闲”。
然而这想法才一浮现脑海,他便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了一大跳。
他希望对方来找他聊天?真是见鬼了,他这个人最不擅长的就是陪人聊天这种事,而他竟然打算要她这么做?
幸好,她没给他做这傻事的机会。
“啊,不能聊了,我要先去帮我妈收拾一下餐桌。”
“好,你忙。”
道别之后,双方相继收了线。他躺在床上,没有看电视的心思,也不想继续忍受那近乎摧残耳膜的噪音,于是他关了电视机,拉开落地窗门,走出阳台外吹风。
他的老家靠近垦丁南湾,冬季的海风吹起来可是一点也不舒服,然而此刻他却不觉得刺骨。
她的声音像股热流,暖烘烘地留在他的脑袋里,久久散不去。
这就是她所说的感觉吗?明知是双不合脚的鞋,却还是固执地将它买下,相信自己哪天能够真正地穿上。
最后,到底是鞋子适应了脚丫,还是脚丫适应了鞋子?
他突然意识到胸口里有股莫名而陌生的冲动——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为了某个人而打算改变自己。
他是疯了吗?大概他真的疯了吧。
稍晚,推测她可能已经忙完了之后,他回拨了沈曼曦的号码。彼端很快就传来她那清甜明朗的声音。
“你忘了跟我说新年快乐吗?”她才接起电话就调侃了他一句。
他被她逗笑了。“不是。”
“不是?那不然呢?”
经过了几秒钟的思量之后,他才道:“先前提的事情,你还想试试吗?”
她却沉默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开口,像是害怕自己会错了意,“刚才你说“先前提的事”,意思是指……”
“就是交往的意思。”他替她接了话。
他依稀听见彼端倒抽了一口气。
这女人的反应未免也太夸张了吧?他忍不住取笑道:“我听不出来你这反应是Yes还是No.”
“Yes,当然是Yes!”她哪里顾得了矜持?却也不免多了疑虑,“只是……好是好,但你真的没关系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因为……你说过我是不合脚的鞋……”
他一时哑口无言,因为那确实是他说过的话,可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肉麻。
“你就当我喝醉好了。”
“蛤?什么呀?”她笑了,沉重的气氛瞬间消散,“那你会不会酒醒了之后不认帐?”
“你说像你一样吗?”
“……”
“开玩笑的,我清醒得很。”
“所以我从现在开始可以自称是你的女朋友喽?”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以后中午可以找你一起吃饭吗?”
“可以。”
“晚上也可以打电话跟你说晚安?”
“可以。”这什么奇怪的问题?
她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那……晚上也可以偶尔去你那里过夜吗?”
“……太快了吧?”
“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那可不一定。
“喂!你沉默是什么意思?”
“嗯?有吗?”
“有!”
“真的没有,是你太敏感了。”
“少来,你一定觉得我是肉食女,对不对?”
他揉揉鼻子,闷不吭声。
肉食女吗?若是喝醉酒的话,那肯定是了吧。他不禁又想起昨夜,她热情得几乎要把他给吞下,甚至说什么邀他一起躺床……
“你看!你还说没有!”
她那虚软的抗议却只换来了他的大笑。
第8章(2)
挂了电话之后,沈曼曦的喉头甜得像是灌了一桶蜂蜜,自个儿坐在床上盯着手机傻笑,丝毫没注意到有人进了房间。
“你干么笑得跟花痴一样?”
声音传来,她吓了一跳,连忙抬头。
“岣……是你啊,”见是姊姊沈曼煦,她松了口气,“进来也不出声,想吓死谁?”
“拜托,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还能有谁?”沈曼煦翻了个白眼,“而且我叫了你两次好吗?是你自己不晓得在花痴什么。”
“啧。”她现在心情正好,没有斗嘴的兴致。
“怎么,在跟男朋友讲电话啊?”沈曼煦走到了床边,一屁股坐下。
她点点头。男朋友这三个字令她欣喜莫名。
“新交的?”
“嗯。”
“这次又是哪里认识的?”
“是公司的同事。”
“同事?”沈曼煦皱了眉。怪哉了,妹妹来往的对象通常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怎么突然跟同事瞎搅和了起来?肯定是什么高阶主管吧?“让我猜猜,公司最近来了年轻单身的总经理吗?”
“怎么可能。”
“不然呢?副理?协理?”
“是技术部的主管。”
听了,沈曼煦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般地瞪大了双眼,“你说工程师?”
沈曼曦知道那表情的意思,她白了姊姊一眼,冷哼了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脑袋坏了吗?可以钓到开宾士的男人,何必找个开TOYOTA的?”
“干么?TOYOTA哪里不好?”
“怎么看都不好吧?还是你只是一时兴起,想吃点不一样的口味?”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
“那才不是胡说八道,我是在跟你讨论现实面。”沈曼煦滔滔不绝地分析了未来的情势发展,道:“好吧,你现在还在热恋期可能觉得无所谓,可是三年后、五年后呢?一个小小的工程师是可以赚多少钱?你真的要为了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放弃掉可以嫁进有钱人家的机会吗?”
“我又不想嫁进有钱人家。”那是年少轻狂、不知人间险恶时的幻想。
“啐,”可沈曼煦似乎挺不以为然,“等到你那几个姊妹穿得漂漂亮亮坐在凯悦里喝下午茶,而你却因为要养小孩而不得不去上班赚钱的时候,你再来说你不想嫁给有钱人吧。”
愈听,沈曼曦的眉心拧得愈深,美丽的心情已然全都成了泡影。
人家都说忠言逆耳,然而这真的是忠言吗?所谓有钱人家,她不是没见识过,她也不是没交往过。可是,最后她得到了什么?她只得到了一身的伤痕,还有永远修补不回来的自尊。
“说完了没?”
“好好,我不说了。”沈曼煦举手停战,叹了口气,道:“反正热恋期的女人本来就没什么理性,三个月后你自然就会想念面包的滋味了。”
“你到底进来干么的呀?”她不可思议地瞪着对方,“是专程过来我房间说风凉话的吗?”
“我才没那么闲,是妈叫我来问你要不要吃红枣桂圆汤。”
“红枣桂圆汤?”不是才刚吃过晚餐吗?“谁还吃得下啊!”
“我哪知?我只是来传话而已。”说完,耸耸肩,沈曼煦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虽然是还给沈曼曦一个清静的空间,可这空间却也已经变得乌烟瘴气。
可恶,什么叫作“你自然就会想念面包的滋味”?简直瞧不起人嘛!而且把别人的心情弄糟了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是怎样?
愈想就愈是心情恶劣。
不行,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怎么可以任由其他人来破坏这一刻?想到这里,她拍拍脸颊、抖擞精神,拿起手机在行事历上的今日注记了一个纪念日——这是她和柏鑫正式交往的日子。
盯着日期,她飘飘然地……没想到这交往纪念日居然跟除夕是同一天。她忍不住傻乎乎地笑了出来,心情迅速恢复了灿烂。
他似乎初五之后才会回台北,真是糟糕,她现在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却是兴奋的心情居多。有生之年,她从来没有和这样的男人交往过,未来会有什么样的蓝图?
她的脑袋里塞了好多好多的想象,连作梦都不小心梦见了他。
尾牙抽中的那份乌龙大奖,总算是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年假后,三月中,看了新闻在播报樱花盛开的消息,沈曼曦顺口一句,“要不要一起去阿里山看樱花?”
丁柏鑫这才猛然想起抽屉里那被遗忘的“日本关西双人游”,于是,他问:“京都的樱花你觉得怎么样?”
“京都?”她不解。
“原来你不知道啊……”也对,尾牙那天她醉翻了,当他一脸无奈上台领奖的时候,或许她人正在停车场里吐得死去活来。
“欸?知道什么?”
“我在尾牙上抽到双人旅游券,是日本关西的。”
“真的?!”她惊喜,惊喜的却不是他口中的那份礼,而是他答应了要带她去旅行。
“所以你想去吗?”
“想!”她都写在脸上了,哪需要问。
就这样,在简单的行程规划之后,两个人各自向公司请了几天的特休,然后朝着京都出发了。
她的行事历上,再度添上了一个纪念日——初次过夜旅游。
凡是正常的情侣都会明白“过夜”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吧?她不禁在心里暗暗期待,可是这种事情太期待了好像反而显得自己很饥渴……
不,这真的不能怪她。
说到丁柏鑫这个男人,以一个男朋友的定义来说,他什么都好,该做的事情都会做、不该做的也绝不会做,就偏偏某些“应该要找机会做”的事情他却从来没想过要去做。
例如把她拥在怀中,例如找个适当的时机给她一个浪漫的吻,也例如……唉,算了,连前面两项都没有的话,哪来的机会回本垒?
她曾经向伊玫倾诉过这方面的烦恼。
“我觉得他不爱我。”这是她的结论。
“为什么?”伊玟不以为然,“他不是挺照顾你的吗?”
“可是我们还没接吻过……”
“蛤?一个月了耶!”
“对啊……他对我无微不至,可是也无欲无求,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我当成女儿在养。”
“怎么听起来好像不太妙……”
“对啊,我是不是应该要摊牌?”
“摊牌?”伊玫皱了眉头,脸上似笑非笑,“这种事情你要怎么摊?直接逼问他说“为什么你都不对我毛手毛脚”这样吗?”
“……”那会毁了她一世英名,“不然你说怎么办嘛?”
“那还不简单,找个周末,计划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旅游不就好了,有时候你们欠缺的就是一个时机和气氛而已。”
“哦,对耶!”她欢欣击掌。
想想也有道理,一对情侣都已经睡在同一张床上,难道还能上演盖棉被纯聊天的戏码吗?啧,她就不信自己的女性魅力真有这么低。
搞到最后,樱花开得怎么样,似乎已经不是她所在意的重点了,重要的是饭店里的那张床。
对,没错,重要的是那张床。
可是房里的床居然有两张?!
Checkin之后,两个人拖着行李来到六一六号房。开了门、插上了磁卡,灯一亮,沈曼曦就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