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好不舍,相信在天上的姐姐一定更难过,可偏偏小蓝的性子就跟姐姐一模一样,倔强又固执,为了不想给他添麻烦,说什么都不跟他走。
翁世宁长叹一声,“真的熬不住,就跟舅舅联络好吗?”
“好。”
“那好,这个给你,你收下。”他从怀里揣出一包鼓鼓的银子放到她手里。
“不用了,舅舅,万一大娘……”
“那你就藏好它。”
闻言,谢小蓝一脸为难。舅舅会要她藏好,是因为他不止给了她一回--
之前舅舅来看她,并不是约在这里,而是直接约在谢家,但每回舅舅看完她,特地留给她的零用金,都会在舅舅离开之后,被大娘搜括走,还睁眼说瞎话,说她拿的是收酒款的钱。
闻之,舅舅大为光火,却无可奈何,因为他明白她生活在谢家,而他只能久久来看她一次,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若他为了这事与谢家大娘交恶,那未来苦的只会是她。
所以后来两人都约在这僻静小巷见面,免得贪婪的谢家大娘在两人见面后,又特地去搜她房间。
“藏好就行了,怎么还不收下。”翁世宁催促道。
“可是……”谢小蓝看着手上的钱袋,有些犹豫。事实上,她自上个月开始,就以微薄之力帮忙城郊几家贫户,若她收了舅舅这笔钱,一定能帮忙更多,可是……她真的想靠自己的力量来做想做的事,不想收这笔钱。
看着外甥女又固执的将银子递还,他也只能摇摇头,“罢了,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两人又聊了一会,翁世宁这才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谢小蓝眼眶泛红的看着马车消失在转角。下一次见面不知是何时了?舅舅的木材生意需要到不同的城镇洽商,相当忙碌,来见她的时间也不定期。
所以她还是得靠自己坚强。
深深吸了一口气,谢小蓝振作起精神,步出巷子,一直来到另一条街口的一家杂粮行,一连采购要酿酒用的白糖霜、胡桃肉、去核红枣后,再到隔壁中药行,买了丁香、檀香、木香、乳香、川芎、没药等多种药材。
“谢二小姐,你买这么多,我叫辆马车送你回酒坊。”中药店的老板不忍她提那么多包药材和杂粮,重量不轻啊!
“不用了,元伯送完货就会绕回来这里载我,但还是谢谢你。”她微笑称谢。
“那好吧,我先去忙了。”
谢小蓝再次跟老板点头微笑,一会儿,更多的顾客上门了,她杵在店内也不妥,遂拎起所有的东西,站到店门外一角等元伯。
“怎么又是谢二小姐来买东西?谢家大夫人也真不怕别人说话,自己生养的儿子,仗着家境富裕,欺男霸女,却这样亏待谢二小姐。”
“我听说啊,她那女儿也像花痴似的,在店里每每都只愿招呼几名家世较好的公子哥儿,其他时间都用来买珠宝胭脂,什么活都不做。”
“就是,谢二小姐真是认分,这样任劳任怨。”
“能不认分吗?谢家大夫人对她这个小妾之女,比普通的奴仆还不如,说是给吃给住了,薪俸当然微薄。”
在店门口站了一会,谢小蓝渐渐觉得不自在。
店内纷纷传出为她不平的声浪,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店老板、伙计及客人们不时的将悲悯的目光望向她。
她知道大家是为她仗义执言,但这并不能帮她什么,反倒让她觉得有些难堪。
谢小蓝提起大包小包,心不在焉的直往街角走,转弯时,差点跟迎面而来的人撞成一团,她吓了一大跳,幸好对方反应极快,迅速闪开,两人才没撞着。
松了口气,她抬头道歉,“对不……”话梗在喉头,她愣愣的盯着眼前挺拔的男人。
怎么会刚好是万二爷?
万昀泰先是冷眼看她,目光再慢慢移向她手上拎着的杂粮及药材,看得出来重量都不轻。
果然跟总管说的一样,她与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小姐不一样,只可惜她不一样的还有她的不检点。
思及此,他的脸色更冷。
“呃,抱歉。”毕竟是自己没注意前方,谢小蓝先行道歉。
“嗯。”他的态度很冷漠,因为他的脑海再次浮现她跟那名年轻男子亲昵拥抱的一幕,莫名的,胸口就是不舒坦。
见状,谢小蓝皱起眉。
这个人是怎样?她都已经道歉了,他还端什么架子?还用那种冷冰冰的态度对她!
想起之前在山庄的事,她不得不觉得他就是瞧不起穷人。
她气怒的绕过他继续走,在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做人不要太霸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她说的是现在的事,也是暗指他废人手臂的事。
“等等。”万昀泰抬手拦住她,不悦的抿唇,“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是,我不自量力,看来万二爷都只跟有钱有势的人说话。”她的口气更差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脸色一沉,倏地冷笑一声,“我只是觉得,一个行为可议之人凭什么训诫本城主?”
“行为可议?你在胡说什么?”她明亮的眼眸已经酝酿起怒火。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句话我完全奉还给你!我告诉你,一个人的心最好别像铁一样又黑又硬,富可敌国又如何?钱终究是身外之物,死了也带不走。”她在讽刺他为了钱竟废了另一个人的手,可惜,他好像没慧根,听不懂!
“没错,名永远重于利,尤其是一名女子。”他冷冷的附和她的话。
她是那个意思吗她气到不想再说话,天知道,除了面对少数恶劣的人之外,她都是温和良善的,就连没将她当成自己人、不时欺侮她的家人,她也都能逆来顺受,绝不多说一句话,这个高高在上的二爷,竟能迫得她跟他唇枪舌剑,看他有多讨人厌!
恨恨的瞪了万昀泰一眼,谢小蓝微举起酸痛手臂继续往前走去。
可恶,重死了!而她竟然气到忘了自己手拎重物,现在她的手又麻又酸!
万昀泰回身,看她两只手臂得不时的要撑起,走得不轻松,他抿紧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想走上前帮她提
不可能!他大概是被她气疯了!他闷闷的转身往另一边的街道走。
刚才躲着看两人互动的韩林,来回看了互走反方向的两人,最后选择咚咚咚的追上谢小蓝。他知道未来的爹要去哪里,从下了马车后,就一家家的巡视店铺,不时的跟掌柜谈帐务、看货,一整个很无聊。
第2章(2)
“大姐姐!”韩林跑到谢小蓝跟前。
谢小蓝有些讶异的看着他,“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自己下山的吗?”
“跟着二爷的马车下山的。”接着,韩林侧着头,一脸不解的样子。“我刚刚看见了……姐姐不喜欢二爷吗?”
看着讨喜的小男孩,谢小蓝蹲下身,反问他,“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他用力点头。
“喜欢?那你上次在前厅怎么一听他来了,就跑那么快?”她笑问。
“那是两回事。”他说得一脸神秘。
不懂小男孩是什么意思,但她心想,韩林也住在山庄,就像大多数的孩子一样,对城主都是又敬又爱的吧。
“姐姐,你还没说,你不喜欢二爷吗?”
“是没有很喜欢。”看他的脸垂下,她马上补充道:“嗯……这个……姐姐跟二爷有些小过节……呢,你还小,有些事长大后,你就会知道了。”
他愣愣的看着她,一脸不懂的样子。
“算了。”她干么跟孩子说这些,“对了,你快回二爷那去吧,免得没跟上回去的马车。”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他笑着点头。
看着那天真烂漫的笑颜,她不忘叮吟,“那你自己小心,我不知道元伯被什么事担搁了,但姐姐还有事得忙,要先回去了。”
“嗯,再见。”
“对了,糖葫芦等下回我上山庄一定买给你。”她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一言为定。”
他笑着朝她挥手再见,蹦蹦跳跳的往另一边的街角走去,然后,消失了?!
她先是眨眨眼,在半空中挥舞的手也蓦地一顿。是、是她看错了吧……
喔,一定是。
天啊,她哪还有空杵在这里!谢小蓝拎着大包小包匆匆离去。
也因为太匆忙,她并来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名老爷爷停下脚步,困惑的看着她快步离去的娇小身影,喃喃低语,“谢二小姐怎么啦?一个人也能对着空气说话、挥手……”
谢小蓝要做的工作真的很多。
明明是百花齐放的春天,天空蔚蓝,谢家酒坊后方的空地,更可见到高大树木冒出新生的层层绿意。
但她没空欣赏,她得汗流涣昔的跟着其他伙计,在空地上,不时的起身、跪着,铺了一地等着晒成的酒面,还得去地窖检查每一瓮酒的缸口,看是否有封好,要不,一旦出气,酒的质量便差了。
地窖内,也分了好几个区块,标示进到酒窖发酵的时间,有的酒种,还得每七日便开封一次,加入其他材料后再封口……周而复始,林林总总的事多到有时候她想喝口茶都没时间。
不过会让她这么忙碌的主要原因是,虽是祖传事业,但她爹向来不管事,只爱四处游玩,而掌大权的大娘对外人的防备心极重,沪旧酿酒配方外流,所有的前置作业只许她一个人做,不容他人窥视。
一般的酒,要到后续几个步骤了,她才能将事情分配给其他伙计们做,但卖得最好、也最有利润的上等佳酿,从头到尾的酿造过程,大娘就只许她一人独自完成,不得假借他人之手。
于是,空气中明明还带着春天的微凉气息,但进进出出的她早已香汗淋漓。
“二小姐,喝口茶吧。”见她以袖子拭去脸上的汗珠,一旁的老仆连忙倒了一杯茶给她。
“谢谢你,夏叔。”她接过手,刚喝完,就见到一向在前面店铺招呼客人的大娘快步的走过来。
夏叔脸色一变,连忙接过她的茶杯,连同茶壶再放到小矮凳上。大夫人心胸狭窄,见不得任何下人--包括二小姐喝杯水休息,那在她眼里,就叫偷懒。
钟云就如一般的北方女子,长得高跳,虽风韵犹存,可就妆浓了些,又习惯一身珠光宝气衬托,让她看起来多老了几岁,且脸看起来就是不和善。
她才现身,在空地上工作的奴仆全都更加卖力的忙碌起来。
这情形,让钟云满意的点点头,再看向谢小蓝,“你去准备十瓮上等白酒送到玄武山庄去。”
“不是大哥要送?”那可是大哥眼中的肥缺,她没想过这么快就会再去。
闻言,钟云脸色丕变,“你大哥有事忙,又不是没送过,你罗唆个什么!快去!”她对儿子的不争气也很光火,却舍不得对宝贝儿子出气,只好把怒气发泄在谢小蓝身上。
发了一顿脾气,她又气呼呼的往前面的店铺走,心中拨着算盘,想着册子里已下订的商家,想着能收到多少银两,尽量不去想又醉卧女人香的独生子。
“肯定又醉死在青楼,要人收拾善后了。”在看不到钟云的身影后,夏叔也忍不住开口说了两句,其他奴仆也跟着点头附和。
暗叹口气,谢小蓝开始准备。她先请人告知元叔将马车停到酒坊门口,她则跟另一名年轻奴仆快步下酒窖,准备出货事宜。
约莫一个时辰后,酒才送到玄武山庄,时间迟了一些,因为在城里时,她烦请元叔多转了一条街,买了一根糖葫芦。
一进山庄,元叔推着推车去交货,她则站在前厅,挣扎着要不要四处找韩林,但又想万一遇到讨厌鬼,这不坏了心情。
自从几次与万二爷不欢而散后,每每听到有人说城主有多好又有多好,她就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人心隔肚皮,你们识人不清!
“大姐姐!”
蓦地,韩林快乐的叫声扬起,打断了她的思绪,一回神,她就看到他蹦蹦跳跳的走进厅堂,手里还多了一颗小皮球。
“刚想着找你呢。”她连忙将刚刚放在桌上的糖葫芦拿起来,抽出纸袋,一串裹着糖浆的糖葫芦就递往韩林面前。
“好棒喔。”他眼神一亮,伸手想要拿,但又突然缩回手,有些犹豫的看着手上的皮球。
“怎成了?”她问。
“我想再玩一会儿球,我也好久没玩球了。”
闻言,她忍不住笑了,“那么,糖葫芦姐姐先拿着,你就再玩一会。”
“好!姐姐来看我玩。”他边笑,边拍球走出厅堂,还不时回头,看她有没有跟过来。
不想拂孩子的意,谢小蓝跟上前。她走进亭台,将糖葫芦放在石桌上,并看着韩林!偷快的在园林程追逐皮球,笑得好不开心。
此时,一名仆人走过来洒扫,看她边看着空无一人的园林微笑又点头的,遂不解的走近她。
谢小蓝误以为对方是不识得自己,才上前探问,连忙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谢家酒坊来送酒的。”
“喔。”仆人应了一声,不甚在意,倒是好奇的问:“你在看什么?”
“小孩子在玩球,他好可爱。”她指着韩林,他正把球顶在头上,好逗趣呢。
那人皱眉,再看着空荡荡的园林一眼,“没有啊。”
“有啊,明明在那里,小桥旁啊。”她指着玩到忘我的韩林,可爱的他正追球追到小桥上,也没空往她这边看。
大白天见鬼吗?!仆人吞了一口口水,不敢再看再问,急急走人。
谢小蓝才将追逐韩林的目光收回,却见那仆人快步离开,像是落荒而逃,然后,当她的目光再回到韩林身上时,竟见他不知何时已拿走糖葫芦,这会儿又吃又舔,乌溜溜的大眼里带着满足。
但……他是什么时候跑来亭台拿糖葫芦的?
她直觉的回头看向石桌,却见她买来的那串糖葫芦还好好的放在纸袋里。
是幻觉吗?她用力的摇摇头,定睛再看,眼前的情景仍是一样,顿时,她觉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喉咙像被人掐住一样,出不了声。
不、不会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她别乱想,韩林根本没吃糖葫芦。
她忐忑的再看向韩林,随即笑了,他手上没糖葫芦,还是在玩球,而且玩得很开心,小球一踢,那球……球竟然穿过花墙而过?!然后,韩林也、也穿过花墙追球去了,一见状,她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一会儿,他又一手抱着球,一手拿着糖葫芦的再度穿过花墙,笑咪咪的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