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龙不压地头蛇!
中庸之道,左右逢源!
留命重要。
孙少忛冲着常喜直笑,尽量不去看他手上握着的那把大刀,隐隐磨牙切齿,思索片刻后,登时转身,用一双柔水秋波将楼五凝望,娇滴滴说道:「若是楼老板不嫌弃奴婢下人身分,愿意相陪,那是喜儿的荣幸。」
楼五凝视着她,深深钻眉。
「妳不必勉强自己笑脸相迎,本人岂是扫兴之人!」他冷冷开口,绝袂而去。
「五爷……」
「主子!」两名护卫愣了下,赶紧跟过去。咦……莫非是她误会了?这楼五,还挺有个性!晨光迷人,冷冷微风吹,孙少忛站在无人巷弄里怔了好半晌,才忍不住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回头往巷尾走去。
楼五绕出巷口,回头瞥见左右护卫跟着出来,玉面更冷,怒道:「你等二人忘记本王的嘱咐了吗?」
两名护卫方才抬头,就听远处传来呼叫!
「呀啊——救命——」
「糟糕!」黑盘喊了一声,就见主子已撩起袍襬往巷内狂奔。
常喜动作迅速,护在主子身侧,深怕出了意外。
「还不快去救人!」
「可是王爷您……」不会武功啊。
「快去!」
「黑盘,保护王爷!」常喜抄起大刀,轻功一展,飞檐走壁,一下子不见了人影。
过去她为了以防万一,曾和府内武总管学了点拳脚功夫……如今,她才知道,她所学的不过是一套花拳绣腿,危难之时根本派不上用场…她真是太轻敌了!
这次…莫非也是「他」派人来抓她?
如此迫不及待,答应给她时间考虑却食言而肥……会是他吗?
这是哪里?
呜……头好痛……出手如此之重,不像是他派来之人……
「妳还好吗?」
她张开眼睛,映入眼帘是一张幽冷玉面,深邃漆黑眼眸凝视着她,她瞬间清醒了,双手撑起身子,冷眸瞪着僧怒和恼恨,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他满心关怀,无防于她,不想她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巴掌甩来,打得他撇过脸去,两眼金星,脑袋一片空白。
「无耻之徒!枉我对你刮目相看,赞你尚称君子,料不到你也……也只是个专做卑鄙下流勾当的小人!」她拉掉面纱,狠狠骂了他。
他捂着脸颊,被打的地方传来一阵热辣痛感,令他面色难看。门外长廊上两名护卫,黑盘当场骇掉了下巴,愣住忘了言语。「大胆!妳竟敢——」
「常喜,住口。」
「可是五爷……」常喜冲进房来,紧握一把大刀,完全护主心切,气得全身发抖。小丫鬟有眼无珠以为掌掴的是小小古董店老板——可知世上并无「楼五」这号人物,他家主子真名罗隽,位列亲王,贵为皇族,何等尊贵之躯,岂是她这小奴婢能碰得!
「出去。」此女子确实大胆,也性格真烈,但所谓不知者无罪。
「……遵命。」罗隽一声令下,常喜只得压下满腹升腾的热血,退出房门外。
「咦,喜儿小姐醒来了吗?」门口出现一个非常细致软柔的声音。
孙少忛一怔,原来气得怒目切齿,却突然分了心神,讶异这声音令人惊艳,犹如天上神乐奏来一曲,听得人心魂飘飘,为之着迷,以为是天女下凡,争着一窥真貌——
眼前却有堵墙挡了视线。罗隽转过身去,背对她向门口吩咐道:「乐儿,妳来照顾她。黑盘,你留下来,等会儿送她回去。」
「是,主子。」
送她……回去?孙少忛望着高大背影,心头盘绕一团疑云。
「五爷,您要走了呀?」
罗隽啾着一张笑脸,心也软柔,负手微笑,「乐儿,麻烦妳了。」
「五爷慢走。」
一串悦耳柔音,又分去她心思,她拉回心神,听见楼五充满疼爱与怜惜的声音,那是一份不容怀疑的真挚与温柔,听得她不由得猜起两人关系来。
楼五离开,她终于看见一个纤瘦娇小的女子的背影,她站在门口行礼,姿态优雅。
窗外阳光斜倚入屋,刚好落在女子身上,她惊讶发现,女子一头长发色泽异于常人!说到物以稀为贵,这种发色属于珍稀之品,看得她暗暗称奇。
楼五远去,女子才直起身子,行止从容,转过身来。
听她声如神乐之音,舒服悦耳大有抚慰心灵之疗效,又见楼五也对她轻声细语,此女子样貌令人期待!孙少忛终于看见了她。一瞬间,目瞪口呆不足以形容她的骇然,尚庆幸这会儿是光天化日之下,不然只怕她被吓得魂飞魄散,一命归西!
「喜儿小姐,初次见面,常喜、常欢是家兄,我叫常乐……抱歉,吓着妳了吗?」依然是绝世无双悦耳音色,只见她匆匆别过脸,柔音继续道:「乐儿这副貌色是天生,请妳别怕。」
孙少忛依然在震撼之中,只是她一辈子不曾以貌取人,更厌恶以貌取人之人,她方才真的只是吓了一跳……
「我不怕、不怕,妳转过来吧。可是,妳是不是病了?」她直勾勾望着她,一把火热心肠起,想到了凤紫鸳,赶紧说:「我识得一人,医术精湛,改日我请她过来帮妳把脉如何?」
常乐缓缓转了过来,对着她一脸笑容,「喜儿小姐古道热肠,乐儿诚心感激。乐儿有生以来连伤风都不曾犯过,面色是天生,父母所赐,乐儿珍惜,多谢小姐了。」
这次,孙少忛仔细把她看了。常乐看起来年纪很轻,该有比她小上几岁,生得一张小脸蛋,尖下巴,细长凤眼,秀挺鼻子,唇形优美,嘴角勾着一份婉柔甜意。把她年轻的五官仔细分开来看,其实长相也不坏,只差在……
唉!看得她不忍卒睹。
虽然如此,她却见这孩子眉眼弯弯,一口整齐贝齿,笑容开朗,诚挚温柔,足见貌色异常无妨于她。
反观自己,有一张绝色容貌有何用?这张脸皮只为她带来困扰,她得时刻提防于人,笑不入目,心思处处,睡不安稳…
她一愕,料不到一个常乐,竟让她感触良深,自惭形秽,反叹起自己的容貌来。
「喜儿小姐,妳有没有哪儿不适?听家兄说,妳在那条无人巷里呼救,是五爷听见了,命家兄赶去将妳救下。」
她望着常乐,缓缓摇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她竟把楼五一番好心当成驴肝肺,未辨明是非先甩了他一巴掌。
她深深叹了口气,平时自己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一切全因他和那人气息太像,她心里有阴影,才在盛怒之下不问真相。说来,他这人也真奇怪,默默承受一巴掌,也不肯辩解……她颦眉,内心莫名翻搅着一股陌生的情绪,令她心内不安、躁动,烦闷了起来。
「喜儿小姐……」
「乐儿,妳唤我喜儿就好。」
「这不成,您是五爷娇客,五爷是天上人物,乐儿不可蹦矩。」说起五爷,一双凤眼里发光,写尽崇仰之意,连摇着小手不敢高攀。
天上人物?是多高的天上人物来着?她心里狐疑,早看出楼五不是一个古董店老板如此简单,但也猜不出他的身分。会是哪家高官子弟?
「乐儿,瞧妳把五爷捧得好高,他不就是个古董铺老板而已嘛。」既然乐儿提起,她便顺势套问。
常乐眨了眨眼,笑容一敛,歉疚道:「喜儿小姐,乐儿不撒谎,但是五爷身分说不得,对不起。」
好诚实的孩子,怪不得楼五对她和颜悦色。她呢,环境使然,一颗单纯的心早已不知抛到哪儿去了,也改不掉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难怪楼五要对她冷冰冰……怎地这孩子,一再让她反思羞愧起来了,唉!
「喜儿小姐,您昏迷时下了一场及时雨,五爷说您对花粉过敏,这个房间附近周围的花盆全搬开了,庭园初放的花儿也都剪下了。现在您还好吧?」
她摸摸脸颊,这时才想起她方才把面纱拉下了。她是昏迷多久了?没想到楼五这人……如此体贴。
常乐端来一杯热茶给她,站在床沿,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凝望着她,猛然内心涌起一股热流,希望老天有眼,让这孩子一生平顺,不起风波,永保笑容。
她伸出手来,碰触常乐的脸,只是轻轻一个触摸,她惊讶地抽回了手,却只是这么一个抽手的动作,指节弯曲,指甲不小心轻弹了脸皮!
她触手惊讶,全因常乐的肌肤和她的肤色一样异常,她彷佛摸到一层贴着血肉的薄皮,那层薄皮薄得彷佛一勾就破……
「呀啊!乐儿!」她惨叫,连忙捂住常乐的脸。不是彷佛一勾就破,是当真一勾就破了!
一股热液淌流,一下子就烫湿了她的手!孙少忛脸色惨白,只见常乐赶紧握住她的手,安慰她,「不要紧的,乐儿常受伤,伤口一向好得快,过两天就好了!」
孙少忛难掩一脸骇然……若说她曾经很想杀死谁,染了满手血腥的此时此刻,她才知道是多么恐怖的感觉,她以后再也不敢想了。
「乐儿!乐儿怎么了!老天,乐儿妳又受伤了!」人在前铺的常欢一听到乐儿的名字马上冲进来。
跟在后头的黑盘似乎对乐儿的受伤和常欢大惊小怪的呼叫习以为常,反而一见大美人儿满手是血,满脸惨白,赶紧安慰道:「喜儿姑娘,妳千万别怕、别怕……」
「对啊,妳别怕哦……」乐儿也跟着安慰。
「乐儿!妳又来了!受伤的是妳啊!」一遇到乐儿的事就失控的常欢又叫了。
孙少忛望着这一场热闹和混乱,发现她多年来一直无法获得平静的、心情逐渐沉淀了下来,总是充满不安的情绪渐渐散去,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哇啊!喜儿小姐,妳笑起来好美……」
「妳!妳笑什么?妳划伤了我家乐儿还笑得出口!常欢和常喜一样,全天下的美人只有他们家常乐一个。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黑盘看傻了,当场流下口水。
浙沥沥……
「外头下着雨,妳还要出去?」
「再过几天妳就要嫁进安亲王府了,我在京城日子不多了嘛。我出去了。」
「好吧!小心些。」奇怪,怎么每次她出门,紫鸳总是一副忧心仲仲的脸色?
「嘻嘻,放心吧。」是为她一张花容月貌担心吗?她戴着面纱,又是一身丫鬟打扮,她实在不用操心啊!
撑起伞来,孙少忛走出别馆。唉,若非她已有约,也不想走这泥泞湿地。走不了几步,面前去路被挡住,她抬起头来,是常喜。他该是已经看过常乐那张划破的脸皮,此时对她摆了一张极为难看的脸色,不言不语,瞪着她,对她指向前面不远处。她顺着方向看去,街道旁停了辆马车在那儿,她跟着走了过去。
「喜儿姑娘,早。」黑盘站在马车旁,也是拿了一把伞,一脸仰慕憨笑。
孙少忛微笑颔首,才拿高了伞,目光移往马车。
布帘高高掀挂起,车里一人坐得端正,两手摆在膝上,低眼垂眸,高贵威严,斯文玉面沉冷,不曾向她看一眼就开了口:「听黑盘说,妳要见我。何事?」
她的确是要见他,不过相约地点是几条街过去的西梓桥。
天未明就雨蒙蒙,一直不曾停过,他该是担心她淋湿了,特意过来;摆出一张冷面孔,是为掩饰什么?
孙少忛瞇眼,似乎瞧穿了他的心思,嘴角隐隐勾了笑意,硬是抑住笑声。
「我…」
她才开口,天空忽然变色,一串电光火花,很快一记闪电打了下来,轰隆一声雷响,瞬间滂沱大雨!
「主子,雨大了,改日再说吧。」雨柱倾斜,飞溅马车内,常喜急忙把布帘放下。
罗隽不悦地伸手挡住,看见她在一把小伞下,裙襬已经湿透。
「……妳上来。」他倾出身躯对她伸出手。孙少忛一双媚眼流转无尽羞意。车内空间狭窄,她这一上去只能与他并肩而坐,本来男女有别,顾及名声,纵然倾盆大雨,她也不该挤进车内。
本欲拒绝他的好意,眼角余光瞄到常喜瞪着她,两颗眼珠子瞪得快凸出来,杀人的眼光写尽威胁。
她愣了一下,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这常喜莫非是断袖之癖,对象竟是自己主子吗?
「谢谢。」手扬起,宽袖滑落雪白无瑕玉臂,姣柔白手交到罗隽手上,却当他宽厚大掌握住了她,她脸色微红,马上后悔自己一时兴起的恶整念头。
改变心意,小手准备缩回,他却已经将她拉上马车。
「走吧!」
布帘放下,光线掩暗,雷声狂响,大雨不断,马车徐徐前行。
她不住移动身子,挤向角落。
他娣她一眼,玉面严寒,声冷道:「不必担心,马车只是绕一圈,妳有话快说。」
孙少忛一怔,心有所思,面色恍惚,内心惶惶,瞇眼向他,先向他道谢:「喜儿得楼老板相救,铭戚五内。昨日不分是非之举,甚是歉疚,望楼老板大人不记小人过。」
「只为此事?」脸颊还记忆着昨日的疼痛,他握着手掌,神色冷然。
她摇摇头,紧接着才是正题。
「楼老板,昨日我向您的手下询问两名意图绑架我的歹徒来历和下落,先是听说人逮住了,喜儿本欲上衙门一趟,却又听说楼老板并未将其人押送官府,如今也不知下落。喜儿在想,楼老板热心助人,肯伸张正义,是大好人。您临到关头把歹人放了,其中有何隐情?」
罗隽钻眉。此事他早已吩咐护卫,只说恶人在打斗之中逃了……究竟是黑盘嘴巴不够密实,还是这女子冰雪聪明,瞧出蛛丝马迹,才向黑盘套出话来?她又摸清了多少?
「妳遇绑之事,可有向凤谷主禀明?」
「我家小姐喜事近,不敢拿秽事冲撞了小姐。楼老板为何有此一问?」这一问来得突然,孙少忛一愣,脑袋兜转了一圈,才将一直盘旋在心上的不安暂且搁下,抽丝剥茧,及时转了方向。
「莫非……『谷主』才是目标,喜儿却是无妄之祸了?」罗隽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心思敏捷,如此机灵,怪不得黑盘无法招架。
「听妳口气,该以为对方是针对妳而来?」
这人,非省油的灯。孙少忛媚眼一扫,拉下纱巾,柔肤胜雪,朱唇娇艳,笑吟吟一张芙蓉脸儿对着他,故意浅薄道:「楼老板,难道喜儿没有这条件吗?」
罗隽顿时剑眉深锁,瞥过脸去。
孙少忛暗松口气,觎着他俊逸面容,秀色却生冷,斯文中带威严,万中选一人物,实属佳才……她一怔,忽然面色生红,挥去脑中杂念,赶紧追问:「楼老板如何得知来人目标是我家小姐?莫非对方有露破绽,楼老板已知其身分,却是大有来头?」
他凝眉回过头来,瞇眼又将她审视。她究竟是聪颖慧黠难得佳人,还是庸俗肤浅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