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达要求单独见妳。」他沉沉地道。
「我没事,不要为我担心。」
诺兰又深深注视她好一会儿。最后,她被揽进那个宽阔的怀抱,缠绵地亲吻。
「门只会掩上,若情况不对,只要提高声音,我就在外面。」
「嗯。」她依恋地腻在他怀里。
又待了一下,她终于收拾起足够的勇气,向他点个头。诺兰召来狱警打开会客室的门,米亚独自踏了进去。
整个会客室里只有一张长条铁桌和两张椅子。索达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坐在长条桌的另一端。他的四肢都扣上缭铐,锁在铁桌上,桌脚则死锁在地上。由于他的头发在入狱时已经被剃成平头,形貌大异,米亚顿了一下才认出对面那个男人是他。
「听说你要见我?」她谨慎地在他对面落坐。
索达没有说话,只是一径地凝视着她。
剃短的头发让他五官的棱角全露了出来,神色更显阴沉。米亚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不得了,不再是她记得的那一个。
「外头那个,是妳的男人?」索达对掩上的门点了点下巴,阴阳怪气的。
「是。」她没有回避。
索达又不说话了。
米亚默默坐了几分钟,「你有什么事要见我?如果没有,我要走了。」
「妳爱他吗?」索达突然问。
米亚没有想到,他找她来,竟然就为了问这些奇怪的问题。
「爱,很爱。」她也不骗他。
「他爱妳吗?」过了一阵子,他又问,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语调。
「嗯。」米亚点点头。诺兰从来没有说过,但是她知道他是爱她的。会客室里又安静下来。
「他是阿比塞尔的儿子?」索达突然又问。
「是。」她的回答一贯的简短。
「妳知道阿比塞尔和妳父亲的关系吧?」索达讽刺地道。
「那又如何?你很清楚加那是怎么待我的,即使阿比塞尔都比他更像一个父亲。」
索达又不说话了。
坐了一会儿,米亚失去耐性。
「我要走了。」
这次索达没有阻止她。
从头到尾,他只是盯着她不放。
米亚还是不懂,他找自己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出于一种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情,走到门边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这个回眸让索达双眼一亮,竟然对她开心的一笑。
米亚心头一跳,一股说不出的烦乱涌上脑海,她转头直直走出去。铁门刚在身后关上,她顾不得旁边还有人,一头便冲入诺兰怀里。「怎么了?」诺兰轻问。
米亚摇摇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诺兰向众人点了个头,便半抱半夹的拥着她离开。
来到苍朗的蓝天下,她深深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
她突然明白了。
索达要见她的目的很简单——他只是想看她一眼,确定她安好而已。
这个人爱她!他竟然爱她!
米亚有一瞬的目眩,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事实。
她从来没有想过像他这样的人也有能力爱人。
在她的心里,索达和她父亲一样,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但是,他竟然一直以来,真心的爱着她。
她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个事实。
在和索达虚与委蛇的那几年,她之所以不会变成一个身心灵饱受凌虐的女人,是因为她很清楚如何拿捏他。她和索达之间,表面上他占上风,其实主控权一直在她身上。如何将索达控制在对她动一点粗,但不会造成太大伤害,可以吃到一点甜头,但从未能真正得到她,她可以说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有时候,她甚至会出言刺激一下索达,让索达忍不住动粗,因为事后他的罪恶感通常会比较深一点,这时他会尽量答应她一些「小要求」以讨好她。
当初能哄得索达带她去看那颗核子弹头,甚至给她钻了空子把整个东西偷出来,就是运用这样的巧妙时刻!
当主控权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的心灵和意志是强韧的,不会轻易受到折损。她也一直以为他们两人之间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从没想过或许在索达那里,还有其它的意义……
她并不觉得因为索达爱她,所以她若真的嫁给他就会变得多幸福之类的。像索达和她父亲那样的男人,即使还有残余的爱情,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情人。
最后时光会摧折很多事情,然后有一天,爱情不见了,跟着他们的女人只有更悲惨的下场。她很高兴自己成功逃脱。她只是觉得!感慨。
无论如何,这人已经永远不再和她有关系了。
诺兰无声地任她抱着,直到她终于从他熟悉的味道里觉得安心自在。
「走吧,我送妳回去。」他轻吻一下她的脸颊。
别说索达是那样的一个男人,即使他是个大好人,米亚也无力去接受他的感情。
自她的心遗落在诺兰身上之后,便再无法勉强自己爱其它男人。
从今而后,她的生命里只会有他。
她会让自己勇敢强壮起来,成为他最好的人生伙伴,一如朱菲雨之于阿比塞尔。
无论他走到哪里,他的身畔,将有她紧紧跟随。
米亚仰头,对她生命中的挚爱灿然一笑。
「好,我们回家。」
「我上次问你的事,你有结论了吗?」窗外月光如水,安静的书房里,阿比塞尔温和地望着儿子。这是他们第二次有类似的对话,第一次发生在他要去巴基斯坦的前夕。关于他的未来。
是的,他想过了。
诺兰微微一笑。
「以前的我有一份职业,以后的我,有一份使命。」他直视着父亲,缓缓地道,「政治就一定会牵涉到私人利益,我想我终于明白了您为什么不愿意出来当总统。」
「哦?」阿比塞尔只是轻淡地道。
「革命终结的是贪腐,却不保证每个人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您是个革命英雄,给勒里西斯带来新希望,却也是最大的目标。旧官员与新任官员之间的磨合,不是轻易一个新的国家名称就会自动消失的。
「这三十年来,您提的每一项政策、做的每一项改革都被放大,即使只是简单的一个户政革新,都有可能被视为清算旧部的手段,因为您不是别人,您是革命英雄阿比塞尔。
「您很清楚,为了改革,您不能让那些人有机会将您树立为另一个独裁者,于是您选择不当那个最大的目标。」
阿比塞尔微微一笑。
「有时候,你想做的事和你必须做的事会互相冲突,之前我要求你带米亚去见索达的事,就是一例。」他温和地道。「只要你身负公职的一天,你就必须时时面对你的『职责所在』会违反你意愿的可能,你必须自己拿捏其中的尺度。
「你说得对,如果换成乐雅,我绝对不会让她去和加那对质,所以,这种两难的课题我也还修不到家。如果哪天你悟出来了,或许你会成为一个比我更成功的政治家。」
诺兰顿时了解那日父亲迫他面对的道理。
「父亲,我已经找到一个愿意为之奉献一生的目标。」
「哦?」
「您是这个国家的建立者,我将成为这个国家的改革者。那些牵制您半生的派系斗争,我不会让他们成为我的绊脚石。
「我就是我,诺兰索纳贝,我不是阿比塞尔。所有您期望而未可得的变革,终将在我的手中发生,我要让勒里西斯成为一个真正清明安定的乐土。」诺兰望着他这一生都在追随的长者,神情严肃而坚定!
「父亲,总有一天,我要成为这个国家的领导者!」
尾声
悠柔的华尔兹舞曲钻进了夜色里,和夜风、树影、星海纠转缠绵着。菲雨来到二楼的小阳台,四下无人,她可以稍微喘一口气。楼下,一场婚宴正在上演,所有他们家亲近的友人全部来了,她脑子里转着偷溜出来之前看到的景象——
诺兰拥着娇艳的新娘,不改酷劲的在舞池里旋舞。
思克终于追到他心心念念的美人了,看来不久之后,这个家又要有第二场婚礼。
乐雅在霍德的怀里,每当新人那一队从他们身旁交错而过,霍德就要想办法把新郎绊倒,让他出糗。诺兰虽然不是个天生的舞蹈家,不过他要是会让霍德得逞,这位新升任的副队长就白搭了。
乐雅不断制止丈夫那无聊的举动,新娘子和她交换一个无奈的视线,然后两人各自拥着自己的男人转远一点。以往在公共场合总是光鲜亮丽的翡莉,这次出奇的低调,因为她知道婚礼上唯一的女主角只该是新娘子。
她穿着一袭保守的黑色礼服,站在英挺的丈夫身畔。费森从来没能奈何过这个老婆,但十几年的婚姻从未消磨掉两人之间的情意。
西海和平蓝大部分时间是在舞池旁边斗嘴,他们决定等舞池里的那两对厮杀有个结果之后再下场。
洛提、多亚、艾莫、现任总统和许许多多官员都来了。她的一干姊妹淘们当然也不例外。基顿依然壮得像一座肉山,而玛亚的美丽干练只会随着岁月更加出色。
诺兰打算在侍卫队再留两年,之后他将进入司法部的调查系统,由此展开他政治生涯的起点。
米亚让她很放心。这年轻女孩在基金会里展露出不凡的组织力,有朝一日,说不定会成为菲雨的继任者;而乐雅,天生长袖善舞又娇艳动人的她,活脱脱是一部吸金机器。自从她自愿揽起募款的工作之后,基金会募得的款项屡屡创下新高。
看来,烽火基金会在这两个女孩手里,将大有可为。菲雨静坐在夜色里,看着这片星月和树影,几乎不敢相信,三十年一晃眼就这样过去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一个熟悉的怀抱从后面兜拢过来。
菲雨的唇角立刻勾起微笑。
「塞尔,我们都老了耶。」她仰着头,看着身后的丈夫。
无论多少年过去,他在她眼中依然英俊挺拔。
无论多少年过去,她在他眼中依然无人可以取代。
阿比塞尔拥着妻子,静静站在夜色里,陪她一起看遍人间灯火。
「那些石头香棻还在吗?」半晌,他忽然问。
「还在。不过那个女王头风化严重,已经快断掉了。」菲雨皱了皱鼻子。
「找一天,我们去看看吧!趁着它还没断掉以前。」阿比塞尔低沉地说。
菲雨愣了一下,然后回身看着他。
阿比塞尔望着妻子清亮的眸子,眼里充满温存。
「我们去看石香棻、女王头,还有所有妳想带我去看的东西。」他轻吻她的额头。
「妳不是一直想去看新疆的雅丹地形吗?还有澳洲、欧洲……到时候所有妳想去的地方,我都陪妳去。」菲雨轻轻一笑,眼眸中泛起一阵薄薄水光。
「怎么,你舍得放手了?」她的嗓音有些哑。
「我为了这个国家奔波了四十几年,够了,接下来是年轻人的天下。他们必须学着自己接手,不管是找麻烦的,解决麻烦的,捣乱的,不让捣乱的。」阿比塞尔轻轻道。「妳陪我在这里留了三十年,接下来,我都是妳的了。妳想到哪里,我都陪妳去。」
菲雨投入丈夫的怀里,漾出一个带着泪意的笑容。
他们两人,都为这个国家奉献出人生最精华的时间。
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一起踏向传奇之路。这一路走来不见得总是平坦,但两人总携手相伴。
阿比塞尔创下的传奇,不会随着他的退休而画下句点。他的承继者将接续他的理想,继续发扬光大。
所有这些人的故事最后都会被写进历史,鼓舞着前仆后继的年轻人开创一片又一片美丽的前景。这个国家是个梦想成真之地。无数的传奇,将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持续发生。
《烽火》终
跋 凌某人
打下「烽火终」这几个字时,心头突然一片空落。在写的过程中,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的。突然间,随着《开创》的落幕,那些纷乱的声音都消失了。凌某人只是静静的坐着,品味着那种真正完成了一桩心事的感觉。
我曾经说过,整个「烽火」系列其实是「一本大书」,因为所有人的故事并不是在他们自己的故事结束时就落幕了。
革命、建国、拓荒、传承、情关、开创,既是每本故事的名称,也是勒里西斯这个国家一路经历下来的过程。每个故事都是这个国家的一个阶段,有它那个阶段不同的风貌,必须所有阶段凑齐了,才是这部长书完整的样子。
所以,要认识西海,不能只单看《拓荒》而已。因为《拓荒》代表的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发现爱的那个过程。是《革命》、《建国》中的小男孩,《传承》 、《情关》中那个创业有成的男人,直至《开创》中的壮年男子,才是他完整的半生历程。同样的,阿比塞尔也不只是《革命》 、《建国》中的铁腕军事家和政治家。在其它几本书里,随着岁月渐渐变得圆融的他,才是一个完整的阿比塞尔。
费森算是来得比较没头没脑的一个,真是对他有些抱歉。不过给他配了那个难搞的老婆,他下半辈子忙着搞定她,可能比较没工夫和凌某人计较。
霍德,《情关》也只是他生命的转折点。是幼年时遇到阿比塞尔的那个惊惧男孩,到最后和这家子男人似敌似友的感情,才构筑成他比较丰满的个性。
至于诺兰、思克……亲爱的读友啊!你们可是跟凌某人一起看着这两小子长大的啊!还记得吗?诺兰这小子可是穿开档裤的时候,你们就认识他了!(一掬苍凉之泪)
其实,如果能够的话,我真希望这一套书能整个写完了再一起出版。
因为,每一个「阶段」出版时,若有读友来信分享他们的心情,无论是喜欢的,讨厌的,记挂的,凌某人心里总会想:哎呀,其实故事还没结束,后面还有啦!现在这样还不算定案。不过,凌某人是个有良心的人,一口气推出七本书实在是太折腾读友了,所以我们还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慢慢看下去吧。无论如何,这部长达七十万字的超级长书终于告一个段落。在这段时间里,凌某人的生命里随时转着这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些人真实的生活在某个异邦,只要打开国际新闻就可以看见他们。
但,再长的故事也有结束的时候。
谢谢各位读友这一年来对「烽火」的支持。这个系列,真的是凌某人写得最鞠躬尽瘁的一部长篇(咳,不是说其它的就不用心啦)。
这当中,其实还有无数的故事可写。「烽火」是从革命军的角度来看这整个国家建立的过程,若是从军政府那个角度出发,起码就可以再写个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