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被骂得闷不吭声,米亚头一次见到他这么乖的表情。
他以前假扮思克的时候,曾经说「诺兰」是三姨亲手带过的,看来没有骗她。
「姊,人已经到了吗?」另一阵清脆的嗓音从大厅旁边传出来,随即是一阵细碎的步伐声。
米亚抬头,立时见到一位美丽的东方女子。
菲雨夫人!
她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她,可是朱菲雨本人比电视上更年轻漂亮,根本看不出长子已经三十一岁了,如果说她是米亚的姊姊都不会有人反对。
菲雨好奇地走到三姊身旁,对她扬起友善的轻笑。
「诺兰说妳感冒了,还住了两天医院,妳现在觉得好一点了吗?我吩咐厨房熬点人参鸡汤,一会儿送到楼上,妳慢慢喝,累了就睡一会儿没关系。」
「好了好了,先让米亚到客房躺下,大家都挤在这里说话,她累也累坏了。」朱三姨推推菲雨。菲雨对这个姊姊的敬畏数十年如一日,朱三姨走到哪都克她和她儿子死死的。
她回头偷偷对长子扮个鬼脸,诺兰的嘴角轻扬,母子两人的亲近不言而喻。
米亚的心头酸酸的。当年她的母亲活着的时候,她们也是这样亲密的……
「走吧。」诺兰一弯腰将她抱起,犹如抱着一袋羽毛一样的轻松。
米亚既羞又气,这样在他母亲长辈面前太不得体了,可是当场和他拉拉扯扯更难看,她只好无反抗之力地被送进他家客房。
下午三点多,阳光还很亮,诺兰将她放上床后,走过去将窗帘拉上,室内立刻暗下来。
又走回床畔,帮她把被子拉好,心还刚在纳闷她怎么这么配合,眼一抬,床上的人儿已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她真的累了。
那两只青黑色的眼圈在她雪白的脸上显得十分刺眼,接下来可能要养上许久,才能再养回矿场里那个活力十足的小女人。高大的身影彷佛一座城墙,在床边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三姨和菲雨两姊妹坐在客厅的长窗前,边喝着凉饮,边谈笑着。诺兰拉开其中一张椅子坐下去,中型花桌有了他的加入,感觉突然窄小起来。
「她睡了?」菲雨伸手拨拨儿子鬓畔的发丝。
她还不习惯诺兰头发留这么长的样子,猛一看,真的会把他和思克搞混。
其实三个月的头发也长不到哪里去。只是,整个勒里西斯的人都知道,这位分队长一直是军人的短发,他弟弟才留头发。所以一看到相貌差不多但是头发比较长的,直觉都会先想到他弟弟的名字。
「她累坏了。」诺兰对母亲笑了笑。
「你喜欢她。」这句话是肯定句。
「嗯。」也不否认。
「那就好。」菲雨满意地点点头。
几天前儿子打电话回来,说要接一个女孩子回家住一阵子,她意外极了。
她当然知道她的大儿子不是和尚。咳……严格说来,她还不小心知道她两个儿子各自是几岁开的荤,对象是谁,不过有些事做父母的最好不要多问,所以这一点!略过。只是,交女朋友这种事向来是思克比较感兴趣的事情,诺兰这头从来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知道诺兰有过几段短暂的恋情,对方不外乎一些工作上认识到的女性,不过最后都无疾而终。
这孩子不只性格像他爸爸,连情史都很像。阿比塞尔当年也都是跟一些革命的女斗士来往,图的不过是个现成方便。
诺兰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任何重要到足以让他带回家的女人,所以直觉告诉菲雨,楼上的那位姑娘绝对不同凡响。
她从来不过问诺兰的工作,所以那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历她并不清楚,母子之间的默契让她相信儿子的选择。
「妳也不多问几句!」朱三姨白妹妹一眼,转头面对心爱的外甥时完全大变脸,立刻是一副慈爱温柔的表情。「我想米亚应该是知道真相了吧?」
三姨对整件事也不清楚,只知道诺兰要求她不要在米亚面前说穿他的身分,想也知道这些小子背地里一定布了什么局。三姨是亲自奶过他的,虽然他一岁多就被接回勒里西斯,但是整个成长过程,三姨有空都会飞来探望他们,诺兰和她的感情一直比其它手足还要亲密。眼前的女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诺兰想了一想,决定不瞒着她们。
「米亚是加那的女儿。」他对母亲说实话。
菲雨愕了一下,然后秀眉微微蹙起,表情转为深思。
三姨并不知道加那是谁。乐雅被绑架的那件事,三姨只知道大概的原委,对其中的人名并不熟悉,连霍德就是绑走乐雅的那个人都懵懵懂懂。
「加那是当年效忠旧政府军的人,后来一直和我们作对,当年乐雅被绑架的事和他也有一点关系。」诺兰为三姨解说。
三姨悚然一惊。「那怎么办?你们没抓到那个坏人吗?」
「别担心,那个人已经死了。」菲雨安慰道,然后转向儿子,「然后呢?」
「米亚和她的父亲并不亲,从某方面来说她也是受害者。加那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可以想象。」菲雨干干地插口。
「这事牵连得比较广,为了以防万一,我安排了一名形貌和她相似的女兵躲在另外一个地方,诱开那些人。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抓到几个。至于米亚……我想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家里了。」
「她可以帮得上忙吗?」菲雨好奇道。
「她确实知道一些事,不过不多。」诺兰大略说了一下米亚的身世。
两个女人听到那个瘦弱的女孩竟然有着这样奇险的背景,都不禁怜惜起来。
「这阵子我也会搬回来住。在我上班的期间,就要麻烦妳们多照顾了。记得不要让她单独到任何地方去,无论做什么事一定要有人跟着她。」诺兰说道。
「她和加那有关的这个部分,就不要让乐雅知道了。」菲雨轻叹一声。
「乐雅不是那么器量狭小的人。」三姨道。
「我不是担心乐雅排斥她。只是,有些阴影一旦烙在心里就很难抹去,加那在乐雅心中一直像个魔鬼一样,我不希望她又想起那些不愉快的旧事。」
三姨了然地点头。
「对了,妹婿那里会不会有意见?」
「从他们不再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开始,他们做的哪件事他老爸不支持的?」确实,阿比塞尔一直是他们最强而有力的支柱,诺兰也是知道父亲必然会全力支持他,才敢先隐而不发,闷着头和霍德合作。
「谢谢。」那双像极了他父亲的黑眸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好了,三姨一直说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女孩子。你们到底是怎么欺负人的,全说给我听听!」菲雨兴致勃勃地问。「我有种感觉,你呀,要哄得人家回心转意,有得你烦的了!」
第14章
米亚张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小小孩。她的大脑一阵混淆,有一会儿搞不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出于多年习惯性,她没有让人发觉她醒了,只是静静躺在原位,转动一双眼珠观察。
镶着边条饰板的天花板,柔软的大床,像云一般蓬松的被褥,左边两扇大窗户,轻薄的纱帐让透进来的日光变得柔和。墙上的钟指着三点,以天色来看,应该是午后。
大脑渐渐缓过来!她在诺兰家里。
米亚再度看向坐在床尾巴的那个小家伙。她猜他大概两、三岁吧!她对小孩的年纪没有什么把握。
床很大,米亚的脚尾处还有一大块空间。小家伙穿着可爱的吊带裤和黄色海绵宝宝T 恤,摊着一本大大的儿童画册,正看得聚精会神,边看还边叽叽咕咕地不知和谁说话。她的视线再悄悄往下移!唔,找到小男生说话的对象了。
那是一只超、级、巨、大的大白猫,简直跟小男孩一样大了。
难怪她老觉得床尾重重的,被子拉不太动,原来是被人占领了。
白猫懒洋洋地趴在童话书另一侧,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动,小男孩拂着那根不时妨碍他视线的大尾巴,嫩嫩抗议着。
「白白不弄啦!放这里,不弄一直动动动!」
猫咪哪管他?尾巴继续飘来飘去,扫一下扫一下,惹得小男生干脆推开故事书去追尾巴。
「白白,这里,躺躺这里舒服!」小男孩拖起大白猫的上半身,吃力地想移动那体重说不定等于他一半的大白猫。
大白猫瞇紧眼,挂在他臂弯勉强忍受他的骚扰。
米亚觉得很想笑。他自己换位子不是比移白猫还要快吗?
气喘吁吁拖了半天,基本上白猫其实还是在原来的位子,不过小家伙好像满意了。他坐在白猫身边,转头看看自己的童书,再看看大白猫。忽地,他往大白猫身上一倒,亲昵地磨蹭着大白猫的毛毛脸,奶声奶气说着:「白白,爱你喔。你也爱爱哥哥喔。」
「唔。」白猫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一脸的忍耐和纵容。
明明算辈分的话,牠是他舅舅吧!他妈咪牠可是叫「姊姊」的!
米亚咬着棉被,免得自己笑出来。
算算今天应该是她来到此处的第三天了。她的记忆不是很明确,因为这三天她几乎都在昏睡着。隐约中感觉有人送饭进来,有只强壮的手会定时摇醒她,叫她吃饭。她浑浑噩噩,不是吃、解手,就是睡。
其实中间神智稍微清楚的时候,她有想过,基于礼貌因素应该起床向主人问声安的。不过那个清醒的时间很短,一下子就又跌进梦乡里。
累积多时的疲惫全部爆发出来,她整个人都感觉不像自己的了。
偶尔,有位女士会进来,然后轻抚自己的头发,那种温柔让她在睡梦中都鼻子发酸。
那么温柔的手,多么像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想想,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三姨会这样关爱自己了。门轻轻被人打开,米亚立刻闭上眼继续装睡。几乎是一听见那平缓稳定的步伐,她的心脏就自动狂跳,然后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活了起来。
完了,如果他只是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连头发都忍不住躁动,那她要怎么抗拒这个男人呢?
「大舅!」小家伙兴奋地尖叫。
「嘘。」男人低沉的叮嘱。
小家伙连忙按住自己的嘴巴,小心地瞄瞄床头,然后放开手小小声地重叫一次:「大……舅……舅……」
米亚嘴角忍不住翘起。
即使不必张开眼,她也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和男性气息。那是一种无形的电流,让她的每丝神经就如同向日葵见到太阳一样,
床畔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又绕回床尾,一把将小家伙捞进怀里。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凹。」大白松了口气,立刻坐起来抖抖身体,然后庄重地开始洗脸理毛。形象对猫咪是很重要的,一定要随时保持仪容!
「那个书书。那个我看哦!」小男孩指着床上的大书跟舅舅说。
诺兰弯腰将书勾了起来,看了看书名:「大白猫的冒险」,真应景。里斯趴在最喜欢的舅舅怀里,脆弱的小小身体被那宽阔强壮的膀弯承着,一脸的信赖和崇拜。
米亚趁他们没注意又偷偷睁开眼睛。
他们之间的亲密氛围,显示他经常这样抱着小外甥。那个让坏蛋闻风丧胆的堂堂分队长,在这小男孩心中也只是个疼他爱他的大舅舅而已。
从他的身分被揭开的那一刻开始,以前那个「思克」的形象完全淡化了。卡曼达车站中央的那个冷硬侍卫队长,完全取代了她心中原有的样子,从此她只记得他看起来冰冷疏远、强硬到教人腿软的模样。
那样的诺兰不该是个抱着外甥坐在椅子上,让小家伙安安稳稳地坐在他怀里,然后牙牙念故事给他听的男人。
还有多少个「诺兰」,是她不知道的呢?或许那个「思克」不全然是装佯的,他必然有他开朗的一面,只是平时总被庞大的责任压抑下来而已。她静静蜷在被褥间看着他们。
阳光洒在两颗同样漆黑的头颅上,舅舅较长的头形和外甥圆滚滚的脑袋都低垂着。小家伙指着故事书,很认真地在用他自己的想象力讲解;诺兰盯着小男孩的黑眸无比温柔。
米亚相信他这么放松的时刻应该不多,只有在家人面前才会展露出这一面。
「这个就『哇!』然后就出来了。然后这个啊,这个是『瞄瞄瞄』说走开走开,这个是我的家。然后那个就说『吼吼吼』,然后要来了。」小家伙说故事的逻辑只有爱他的人才会理解。
「那这个呢?这是谁?」书翻过下一页,诺兰指着某一处轻缓地问。
「那个……」小家伙歪头研究一下,有了决定。「那是白白的朋友,是黄瞄瞄吧!」
「嗯,可是牠长得和白白不太一样。」
小家伙又研究一下。「白白漂亮。白白是猫咪,猫咪是最大最漂亮的。」
「嗯。」舅舅没有反驳他。
「黄黄是瞄瞄吗?」
「牠好像叫老虎。」他大舅舅回答。
「是吗?」小家伙又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白白比老虎大大大吗?」
「嗯,应该是老虎比较大。」
小男孩露出失望的表情,于是诺兰加了一句:「不过白白比较厉害。」
「对!」小家伙的脸马上发亮。
叽叽咕咕又讲了几页故事,小家伙突然把故事书推开,转身往舅舅肩头一趴!然后就没电了。
诺兰低沉轻笑,那只可以空手折断敌人脖子的大手轻抚着外甥脑袋,让他趴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睡去。
又坐了一会儿,确定小家伙已经睡沉了,不会轻易被吵醒,他才流畅地滑身而起,准备抱他去他妈咪的旧房间睡觉。
米亚没有防备到他会突然站起来,而且脸就是向着床头的方向,两人一打照面,霎时被逮个正着!她瞪着眼睛傻在那里。
「想起床了吗?」诺兰抱着孩子,一手按着他的背心走到床旁,嗓音还是那样低沉好听。
米亚有点糗,不过都被逮到了,还继续赖在床上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她慢慢推开被坐起来。等回过神来才想到,她已经三天没换衣服了!
想到自己咸菜干一样的睡衣,和稻草一样的乱发,她真想闭了眼再昏睡过去了事。
「妳先洗个澡,衣橱里有干净的换洗衣服,我把小家伙放到床上就回来。」诺兰似乎看出她的困窘,优雅地抱着孩子走向门口,给她一点私人的空间。
房间里少了他的存在感让人松了口气,米亚迅速跳下床往浴室里冲。
诺兰会回来,她得赶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