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会紧紧握著与这颗金色圆珠相仿的虫卵来到世间,我们蛊族人认为,它是神的恩赐,保佑孩子未来平安康泰,不易生病。”
“……金丝蛊的虫卵,是长那样吗?”不是她以为的黄黄绿绿,一颗颗像恶心疙瘩的虫卵模样耶。
还……满漂亮的,闪闪发光,仿佛姑娘家最爱的发钗串珠。
“我请秦关兄按照我印象中的蛊卵仿造出来,相差不远。”他把纯金小圆珠递交到她手心,让她看个仔细,他一边再说得详尽,不希望老是吓坏她:“金丝蛊一旦受孕,会一直等到宿主也有喜之后,才会产卵,若宿主没能怀上孩子,金丝蛊同样不会下蛋,它几乎是一个孩子一个蛊卵,正因数量稀少,才显得弥足珍贵。”
她开始把玩小圆珠,它越瞧越漂亮,真无法想像有虫蛋会像它这么美,大大颠覆她对虫蛋的超差想像。
“那你还把它给赫连瑶华?”如此一来,以后自己的孩子不就没有金丝蛊可以保佑健康长大?
“我同情他,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因素是,我清楚一个经历过绝望而发疯的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深信金丝蛊能救回他妻子,所以他不会放弃用任何手段夺取金丝蛊。”他轻抚她的发丝,温柔笑著:“若只有我有金丝蛊,我不会那么担心,但你体内也有欧阳小呆,比起我这个浑身毒血的大麻烦,妅意,你更危险。”而他,不允许赫连瑶华将毒手伸向她。
“你是因为不希望赫连瑶华伤害我,所以才拿蛊卵跟他交换。”欧阳妅意举一反三。
“没错。”
好吧,这个答案令她开心不少。多珍贵的金丝蛊卵又怎样,还是比不上她欧阳妅意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嘛。嘿嘿,女性自尊至少膨胀几百倍。
“我是不反对给赫连瑶华金丝蛊卵,对他来说,小小一颗虫蛋,他愿意用他所有一切去换取。说实话,我很讨厌赫连瑶华,我认为他是个可怕的疯子,可是……我在赫连府里假冒婢女时,去为白绮绣梳发,看见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疼爱时,都会觉得既感动又可悲。他一定很爱很爱她,直至现在,他仍无法接受失去她的现实,我也同情他。”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句话,足以套用在赫连瑶华身上。他这个恶人,将最柔软的一方留给白绮绣,因痛失白绮绣,他变本加厉地更加愤世嫉俗。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为恶的借口,谁都不可以把己身之痛,加诸于他人身上。赫连瑶华为救白绮绣而要杀古初岁,这一点,她永远都不可能谅解他。
同情和谅解,是两回事。
“也许,他最后所得到的,仍是无止尽的失望。”
“金丝蛊没办法救死人,是吗?”她听出古初岁的叹息。
“金丝蛊需要体温去育化,死人是不会有体温的。”
言下之意,给赫连瑶华再多的金丝蛊都没有用。
难怪他会说,赫连瑶华最后所得到的,仍是无止尽的失望。连她这个旁观者听见了,也好失望。
“我好像可以想像赫连瑶华发狂地抱紧白绮绣的尸体撕扯著喉,凄厉哭吼……”欧阳妅意吁完一口气,赶快抱住古初岁。她和他太幸福了,还能活著拥抱彼此,感受两人暖暖体温。他身上淡淡药味多讨人喜欢,萦回鼻间,她无法想像万一有一天,她像赫连瑶华一样失去爱人,她是否会比他更疯癫,她现在竟然还为了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和古初岁冷战呕气?她是吃饱太撑了是不是?!或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她把时间和生命浪费在这上头,根本是暴殄天物!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何事?
也许,明天一张开双眼醒来,天塌了、地崩了,发生了巨大灾祸,从此两人天人永隔,她怎会甘愿残留在脑海中的最后印象,是她任性为了区区几颗虫卵而不和他亲近、拥抱、缠吻?她会恨死自己的!
在活著的时候不去做,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得做了!
她不要懊悔,不要说著「早知道怎样怎样,我就怎样怎样……”的遗憾叹息。
“妅意?”古初岁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一头雾水,这几日她闪他闪得多勤,好似他靠近她半步就会害她的欧阳小呆受孕,现在她却大大给他一记熊抱。
“明明有赫连瑶华这个悲惨借镜血淋淋在眼前,我竟然还蠢到把精神工夫耗费在赌气上头,太不值了,真的太不值得了……”欧阳妅意贴紧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正怦咚咚跳著,那是活著的铁证。多好呀,她最心爱的男人在她身边、在她臂弯抱得著之处,与她一块儿活在这世间,呼吸同样清新的空气。她自己想通了,心情由阴转晴,什么虫不虫蛋的,全把它抛到脑后去!她才不要再为了它,失去与古初岁相爱的珍贵时光。
生命,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他就是她遇见最美好的事物。
古初岁完全同意她的想法,看著赫连瑶华,他知道自己是幸福的,他虽失去族亲,却有欧阳妅意来圆满他的未来,他不再是孤单一个人。
“我们好幸运,都在彼此身边,未受痛苦死别的折磨,还能伸手拥抱、还能相互依偎、还能彼此关怀,我真的对上苍充满戚恩……所以,妅意,以后别再用不理睬来疏远我,你若不开心,可以骂我吼我,我会静静听你说完所有不满和怒气,不会像之前怯懦转身逃开,我会一直陪著你,等你消气,就是不要将我拒于门外,这样我会觉得好孤单,好吗?”他不怕她气鼓鼓的恼怒俏颜,就怕她不愿开口与他说话,用冷冰冰的态度待他,这会令他无所适从。
“好。”她笑著用力颔首。他说的情况,往后确实可能会发生,她脾气坏,又霸道,也不讲理,性子轻易便会被激发出火气,她不敢保证自己永远都不会跳脚生气,可她知道,他会如同他所言一样,静静听她吠,维持淡淡笑靥,宛如无际大海充满包容,极具耐性,最后,她会被他软化,如同现在一般,主动将他抱进怀里。
她会舍不得他失去笑颜。
他是药人,更是毒人,但他从没误伤过她,她第一次见他时便碰过他的血、亲吻他时交濡著他的唾,甚至在床第间,他的……
他待她是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宠爱万分,她在他身边非但没多次中毒,反倒气色越好,与其说是赫连瑶华日日送来的十全大补药养美了她,不如说是她从古初岁身上获取了比十全大补药更滋补的良药。严尽欢曾打趣问过她,不害怕哪一天吻著他时,他不留神将体内药毒互换,她就可能一命呜呼——
他那样珍惜我,我才不怕呢。
她想也不想便给了严尽欢这个答案,一边说,一边骄傲地挺高下颚。
因为珍惜,他连“不留神”这样的错误都不会犯。
他就是一个这么疼她的好男人,所以,往后她也会疼惜他,不用会令他感到孤单的方式使性子。
屋里,一股香味,由淡而浓,熟悉的甜香,迷蒙了她娇媚的眼眸、润红了她粉嫩的脸颊,这是古初岁唯一无法自制的“毒”,也是欧阳妅意最乐意中的“毒”——chun药。
她笑著看他一脸赧红,他不是一个毫无克制力的男人,然而面对她时,他的克制力,荡然无存。他好想念她,这三日她的疏远,漫长得像是三辈子。
“……笨小呆,扭什么扭、急什么急呀!”她明著骂潜藏在心窝深处的金丝蛊,实际上真正猴急的人,是她,她已经蠕著身子,攀坐在他腿上,密密亲吻他。“真是……一点都不矜持,完全没有虫格,yin虫dang妇……”
“大呆也按捺不住了,它好思念小呆……”他的声音,含糊在她嘴里。
她心口搔痒难耐,毒发的媚态,偎在他胸里的娇俏模样,逼人发狂。
他膜拜地爱抚她雪白身躯,喟叹著她的美好,她的温暖,令他眷恋不舍,她将柔荑探进他的长发间,勾著他的颈,压下来尝进嘴里。
并不是药性使人失控,chun药,只是辅助。
催化火热的床第缠绵,是爱情。
呿,明明扭动身体、急躁难耐的家伙是谁呀?yin虫dang妇又是指谁呀?!欧阳小呆不满冷嗤。
按捺不住的人,也不是我吧……古大呆也有冤想伸。
两只金丝蛊,成为代罪羔羊。
不过……好吧,它们也很思念彼此啦,啾。
番外 毒香
古初岁与欧阳妅意的第一个孩子,在一年后的春天出世。
初为人父的古初岁惶恐著急自然不在话下,但另一位坐立不安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门窗紧闭的产房,不时传来欧阳妅意的痛吟和哭嚷,古初岁在门扉前来回踱步,从右边走到左边,不时与赫连瑶华擦肩而过,当古初岁走向左侧,赫连瑶华便踱向右侧,两个男人仿佛变身成为纺车,一来一回地交织著担忧与期待。
漫长数个时辰的煎熬,终于,在东方天际透出朝阳光晕的同时,屋内传来啼亮的婴娃大哭,宣告著「我来到这个人世间”。
两个男人都露齿微笑,一位是喜迎自己与妅意爱情结晶的满足男人,一个则是狂喜于等待漫长数百个日子,直至今天,他见到另一丝曙光的激动男人。
将婴娃及产妇打点好的产婆,开开心心打开房门,报喜啰。
“恭喜恭喜,是个可爱的小女娃!”她也弄不清楚眼前哪个男人才是爹,毕竟两人都很高兴、都很激昂、都像准备冲进房里抱小孩,她只好一人恭喜一次。
话才说完,她便被他们一左一右撞开,差点跌出门槛,她想抱怨,两个男人早已消失于屋里屏风后侧。
古初岁最先关心欧阳妅意,她气虚地闭合双眼,阵痛了太长的时间,她浑身气力被抽干,发鬓被汗水浸濡,服贴著她的脸颊,他轻轻抚去她的汗,既是心疼又是感激,他吻著她,她才张开眼,给他一记笑容,然后开始抱怨生孩子好痛。
赫连瑶华则是走向一旁小床,看著五官又皱又红的小东西,她的小拳握个死紧,蜷成小石,赫连瑶华伸出一根食指,试图挤进五指小拳间,要探索在小小拳心里,是否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金丝蛊卵的传言,全赖古初岁一张嘴在说,他抱持著怀疑,没亲眼所见,总是不踏实。
小拳软绵似云,热呼呼的,比刚蒸熟的包子皮更具弹性,一握住他的食指便不肯放开。
他本来……也会拥有一个像她一样嫩软讨喜的孩子,他与绮绣的孩子。
若没发生那件事,他已经拥有一个跟在他身后摇晃学步喊爹爹的小宝贝……而不是与绮绣一并陷入沉远的睡眠,来不及长大。
他怔然望著小脸不及巴掌大的女娃儿,她嘤咛蠕动的模样,足以教人再钢硬之心也为之融化。
“我女儿很可爱吧?要不要抱抱她?”古初岁在欧阳妅意倦累到睡下之后,缓缓来到赫连瑶华身边。这个孩子能平安出世,赫连瑶华是一大功臣,欧阳妅意在怀孕其间约莫有三次流胎迹象,全是她爬上爬下没个孕妇的觉悟,三次全赖赫连瑶华急招大夫来抢救,再按三餐命人送来安胎药,才保住孩子。
“……我没兴趣。我只是要把金丝蛊卵拿走。”赫连瑶华声音冷淡,不愿承认他有股冲动想抱抱软若无骨的小家伙。
若是以前的他,直接拗断小婴娃的手指,取走金丝蛊卵都有可能,哪会像现在,被孩子的小拳捉住,硬扯也不是、狠扳也不是。
古初岁倒是没将心中思忖言明,怕赫连瑶华恼羞成怒,会误伤了孩子。
“我清楚你的心急,你动手拿走吧,你已经等待够久了。”古初岁轻而小心地扳开女儿嫩指,赫连瑶华的手指得到自由,却没有立即抽离,就在他指腹旁侧,一颗裹著金碧澄亮的小卵安然躺著,在粉色稚嫩的掌心间闪闪发光。
“金丝蛊卵……”赫连瑶华喃喃道,迟迟不敢动手去拿取它,担心它一碰便会破碎。
“放心吧,蛊卵没那么脆弱,拿它来打弹珠都没问题。”
古初岁的安抚说笑,换来赫连瑶华的瞪视。
真开不起玩笑。
赫连瑶华轻轻拈起蛊卵,它并不是坚硬如铁,反倒像是煮熟的猪皮,有一种韧性。他凝觑著它良久,尔后才将它收至备妥的小木匣里,关上匣盖。
蛊卵到手了,绮绣复生的机会……
他唯一仅存的一丝希冀,全放在金丝蛊上头,他深信不疑,金丝蛊在绮绣体内孵化后,便会主动为她治愈腐坏的内脏,他见过金丝蛊缝合古初岁伤处的情况,金丝蛊的神效令他惊叹不已,它一定也能治好绮绣……
“还欠我第二颗金丝蛊卵,不要忘了。”赫连瑶华第一颗蛊卵刚入手,便提醒古初岁,交易尚未完全履行。
“好歹过个一年半载再来说吧。”古初岁瞠眸瞟他。他的爱妻甫经历完产子之苦,身子都还没养好,他就讨著要第二颗?!他以为生孩子像在生鸡蛋一样,噗一声就一颗吗?
赫连瑶华没听完古初岁的回答,匆匆打道回府,他没有太多耐心待在严家当铺,他急于回到整年点燃著袅袅薰香的房,他的爱妻,温婉如昔地躺在红木架子床,洁白床帷迎著微风,缓缓翻飞,似天际流动的白云,安详包围她。
他坐在她床畔,温柔牵起她的柔荑,房里弥漫的毒香,让她的四肢仍旧柔软如生前,只是无力垂著,他将她的手背贴在唇边,触及如冰般的体温,另只手取出装有蛊卵的木匣。
“绮绣,你瞧,我拿到金丝蛊,很漂亮,是吧?等了那么久,终于……”赫连瑶华嗓如丝,轻柔道,浓眉间,漾满喜色。
他无比珍惜地取出金亮蛊卵,将之放进白绮绣口中。
“你别像欧阳妅意,一听见是虫卵就怕得不敢碰。你这个傻女孩,连鸩毒都敢喝,一颗比药丸子更小的蛊卵又算啥玩意呢?”他边哄著,取来茶水,先含一口,再哺喂到她嘴里,右手虎口扣托在她咽喉,耐心助她顺利咽下,些许的茶水自她唇边溢下,他低首吮去,抱著冰冷的她,抚摸她笔直的青丝。“绮绣,不要让我等太久……让金丝蛊早日孵化出来,好吗?”
一道暗红色的稠液,自赫连瑶华鼻腔滑下,他没有伸手抹去它,任由它染红白绮绣白色丝绸的颈窝部分,接著,他的唇角也开始滴落鲜血……
保存她尸身的毒香,毫不留情侵蚀他,绞揪他的五脏六腑,他却仍然呼吸著它,只要能救她,是毒,是香,他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