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若苏凝神僵住,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远盯沙滩上滚冒的浪泡——
这片海滩是贝壳沙——
当然是贝壳,Venus站立的贝壳。
当然是浪泡,Venus诞生的浪泡。
她怎么会以为这儿空无一人?
月光是旖旎的缤纷纱帐,知心知意地蒙挂在这片天地,她才是那个不识情趣、杀风景的闯入者。
情欲的喘息早已盖过潮声汐语,直窜耳膜,欧阳若苏越来越不敢动,直到衣物撕裂声像针扎刺了敏感的猫咪,使她倏地站起,转身——明知不该看,眼睛居然正正对住了那双黑若磁铁的眸子!月光微弱宛若遮羞布——女人背影,瞧不清——却遮不住男人如日彰显的脸庞。
他是杜瀇。他在笑,唇角斜扯,露出白亮的牙的诡笑。
欧阳若苏圆睁美眸,满脸难以置信。
肢体缠抱的身影像一幅裱框画,嵌在木阶间缝里。他们靠着岩墙,连躺下都免了,几乎是一种偷情似的急切、狂野。
杜瀇托起女人长腿时,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也在间缝里的欧阳若苏。
“这样比较刺激,是吗?”激吻着身上女子,他魅眼似的眸光盯住另一名女孩。
欧阳若苏颤了一下,浑身僵硬得犹如木头娃娃,脚底踩空,啪地扑跌。
“有人!”女子抽气叫道,从杜瀇身前退开,扯着衣服掩体,迳自往暗处消失。
杜瀇哈哈大笑,步履悠悠,自阶梯下走出,拾级,来到欧阳若苏身旁。“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伸手欲扶她。
欧阳若苏往旁一缩,自行站起,还是感到他的掌——刚刚托捧女子臀腿的掌——触及了她的肌肤。她双手环抱着身子,避过他,往下走,想逃开。
“若苏——”他一叫她。
欧阳若苏差点停下,转瞬,她提起裙摆,更加快步疾行。
杜瀇跟着她,提出警告;“你越走越危险了,若苏——这片沙滩可是成年男女的天地——”
欧阳若苏一顿,转过身,视线总是不偏不歪地对上他的,仿佛他俩目光注定黏在一块儿,仿佛他总是看着她,她也总是看着他。
“被你抓到了。”他一笑。
欧阳若苏微皱一下眉,美颜朝向海面。她不该盯着他不放——他是这个意思吧?
“你坏我好事,是不是该做点补偿?”
欧阳若苏一诧,回眸。杜瀇就站定在她面前。
“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今晚?”他的笑脸无赖透了。
欧阳若苏垂首,移动双脚,绕过他,走向阶梯。
杜瀇笑出声来。“我有女友——”
欧阳若苏继续走,不理他。
杜瀇仍自顾自地道;“不过,刚刚那个不是我女友。”这才使她回身,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杜瀇笑着靠近她。“今晚的事,帮我保密嗯。”
欧阳若苏美眸凝眄着杜瀇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夸张,理亏还如此泰然自若!
“你不会说出去吧,若苏?”杜瀇拉起欧阳若苏的左手,握在宽厚的掌心里。“我的女友叫海若,她就住在这附近……你不会说出去,对吧,若苏——”他将她的柔荑移至唇边,落吻。
欧阳若苏心头一悸,忘了把手抽回。
“如果说出去,你哥哥一定会很生气。”他嗓音沉慢。
她感觉他咬住她。那野蛮啃苹果的森白牙齿,陷进她肌肤里。他施力的方式,非急烈,而是一种钝重,极缓慢、一点一滴地加深,使她颤抖起来,走不开。
“千万别说出去。”终于,他放开了她。
欧阳若苏仰着脸庞,迎视他黑亮的眸光。他笑了笑,牵着她,踏上阶梯。她垂眸,看着被他抓住的手——虎口上方靠手腕处——多了两弯红痕,很红,很深,不痛,只是使她胸口充塞一个节律凌乱的节拍器。
没规没矩、违礼,这个男人令人齿冷——摆开他,离得远远,才正确。结果,她反遭他留下记号,藉此威胁。
“我送你回家。”他又说。这也是威胁。
她竟不觉害怕,任他牵她的手,久久,开口道;“你很野蛮。”
突如其来的一句。杜瀇停下脚步,俯首看着她神情恬静的绝伦脸蛋。月光也配合他,让他可以一寸一寸审视她。“你怕吗?我很野蛮——”他沉吟地说,伸手拨她额前的刘海,长发划过她纤巧的眉。
欧阳若苏没说话,低敛鬈翘浓密的睫毛。
“你的眼睛跟我的发色相同——”漂亮的栗子色。“这是野兽的颜色。”他托起她的脸庞,故意这么说;“若苏,你想,你会不会跟我一样野蛮呢?”
她扬睫,眸光颤动。他看见那不安分的眼底——有他,得意地笑了。“我猜中了是吗?‘欧阳荷庭的妹妹’不会这么晚还出门游荡——”
欧阳若苏甩掉他的掌握,蓦地往上跑。
“若苏!”杜瀇叫了一声。
“我是出来找哥哥的!”她站在最上阶,旋身看着还在木梯中段的他。
杜瀇凝眸,定定睇着她。
“我是出来找哥哥的!”他不出声,逼得她再次强调,柔腻娇美的嗓音都抖了起来。
杜瀇摊了摊掌,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无所谓地一笑。“我知道了。”他徐步登阶。“我跟你哥哥不一样,这种事我不在意……”语意不明。“但是,这么晚了,你在俱乐部街道乱跑,未必找得到你哥哥——”
欧阳若苏这会儿真不理他了,脚跟一旋,走自己的。杜瀇腿长步伐大,很快跟上她。她感受到他接近,双手立即交握收至腹前。他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长指摩摩下巴,淡笑。
行,他不碰她就是。杜瀇将手插进裤袋里,走在她后面,哼起歌来。
一f you want a lover
一’ll do anyth一ng you ask me to
……
欧阳若苏神经一寸一寸抽紧,两只手握起拳来。她听过这首歌,深觉这是一个痞子唱给一个不正经女人听的歌——他在讽刺她!
她停脚转身,一记狠瞪击向他。
“一’m your man……”杜瀇正好唱了这句,眼睛迎住她的视线,挑眉撇唇,神采飞扬。“嗯?我的歌声很迷人?”他说着,又唱;“一f you want a lover……一’ll do anyth一ng you ask me to……”
也许,他知道月光怎么偏斜,能在瞬息万化的千分之一秒,让月光为他停留,或者,他本身就是个发光体,教人无法忽视他。
欧阳若苏瞅着他的脸,想起自己埋在后院的苹果核,说;“我要回家了。”
杜瀇听见那轻声柔语,止住歌声,微微点头。“你该回家。”俊颜笑容很深。
欧阳若苏旋足,走上帆船手码头的人行步道,街灯将她纤细的影子拉叠在他身前,仿佛她被他拥住了。
杜瀇看她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走到她旁边,抓起她柔荑,与她同行。“没有一个男人牵着,走在这码头,很容易招蜂引蝶的——”
到处都是在寻找美丽女伴,来一段浪漫夜航的帆船手。
“你很有魅力,若苏。”
欧阳若苏抬眸,像是被他的说辞吓到。
杜瀇没看她,视线对着街景,拐个弯,将她带进她从未走过的巷弄。一样是此地典型的石阶巷弄,但这条特别狭窄,也不是扶桑花夹道,两侧建筑的花岗岩高墙爬满蔷薇藤,几盏悬壁路灯懒洋洋地晕散柔光,快闹罢工似的。
这巷弄有点暗,仅容两人揽腰搂肩行走,是情侣巷。每一扇躲在花影里的门扉,都是一个爱情巢穴的秘密通口。
“你不知道吧——”走了一段,杜瀇才又出声。
欧阳若苏疑问地仰起美颜看他。她该知道什么?她很有魅力?她的情绪还沉在他那句话里。
“这条巷子到你家最近。”杜瀇探手折了一朵蔷薇,说;“给你。”
交到她手上的,只是连枝花苞,粉嫩得找不出一根刺,难怪他轻而易举就把它摘下。
“回去好好滋润它。”他撇唇,暧昧不明的光线下,看起来一脸坏笑。
欧阳若苏盯着花苞,没讲话,另一手被他牵着,一阶走过一阶。他停脚,她也跟着停。前方右边有一道门开启,一只、两只猫咪跑了出来,齐蹲在门口喵喵、喵喵地叫,叫声很撒娇。
“晚安。”一个柔腻嗓音从门内传来。“明天要过来吗?”
“义大利那边还在等我的稿子。”男人走出门,又往门内欠身。
“那明天——”
言语消逝,两只猫咪亲昵地磨蹭在一块儿。
欧阳若苏注视着那高大优雅的身影,一秒钟、两秒钟,惊讶点燃她的目光。“哥!”她不禁叫出声来。
男人身形震了一下,后退,别过脸来,闪着琥珀色泽的双眼,由温逐渐转冷。“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开口就是责问,欧阳荷庭眸光似刀,扫向妹妹那只与杜瀇交握的手。
“想杀人啊?”杜瀇咧嘴讪笑,挑衅道;“你家那两把剑带上了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欧阳荷庭完全不理会杜瀇,沉声沉调再一次质问妹妹。“你知道你在干么——”
“宇穹来了。”几乎是冲口而出的语气,欧阳若苏直视兄长,美眸莹莹烁亮,红唇掀动,重复那个名字;“宇穹。”
欧阳荷庭神色一闪,皱凝眉心。
“他在家里等你。”欧阳若苏将手抽离杜瀇的大掌,朝兄长走近。
欧阳荷庭沉了沉,低头看着脚边的猫咪,挪动鞋跟,两只猫咪随即进屋,他伸手拉着妹妹,朝回家的方向拾级而上。
杜瀇迈步跟了几阶,然后在有猫咪家门前站定,对欧阳荷庭喊道;“令妹找了你一整晚,原来你在这儿享受甜蜜!”他扬声朗笑,侧首看一眼正把门关上的女性。
欧阳若苏回望杜瀇的身影。像是心有所感,杜瀇也转正脸庞,看着那女孩。他举起手,挥了挥。那女孩也伸长雪白的柔荑——不像挥别,倒像一种邀请。他笑着思忖,他要带水去她家,浇灌花苞,看它盛开的姝丽绝艳模样。
第二章
欧阳若苏找到一只瓷瓶装水,把含苞待放的蔷薇插进瓶里,想着要拿上楼,摆在卧室面海的窗台,角度微微朝东,清晨,染点漂亮金阳,像克林姆那些令人遐想的画作一样。
月光透窗,流水白泠泠,欧阳若苏关闭水龙头,一手同时拉上窗板,看着最后一丝杂糅月色的清水,溜溜地,钻进网孔。她小心翼翼捧起瓷瓶,转身欲离开洗涤槽,却是原地呆顿,望住通廊那抹静穆人影。
欧阳荷庭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悄无声响地瞅着妹妹的一举一动,她的转身带出他幽沉沉的语气;“你今晚到底在干什么?”
虽不明显,但欧阳若苏知道兄长生气了。她低垂眼帘,视线凝在尚未绽放的蔷薇,纤指摸着碧鲜花梗,发出清润的嗓音;“我找不到哥哥,他只是好心想送我回家——”
“他是个贼。”优雅耐性早抛在今晚屋外夜色里寻下回来,欧阳荷庭跨步踏上厨房地砖,绕过中央料理台,鞋跟喀喀,冷绝铺叠。他挡在妹妹面前,强硬地重复;“杜瀇是个贼。”
欧阳若苏抬头对上兄长的脸,眸光隐隐颤动。
“离他远一点,”欧阳荷庭取走妹妹手中宝贝似的瓷瓶,警告道;“别让我再看见你和他走在一起。”
欧阳若苏眉心一寸一寸紧蹙,无力而绵长地摇着头,细弱声调跟着逸出红唇。“他不是哥哥的朋友吗——”
“不准给他在一起。”欧阳荷庭吼住妹妹为落定的尾音,大掌一个搁甩——插着蔷薇的瓷瓶贴面划过大半料理台,打转几圈,横压边缘临界,沥沥拉拉滴流一地愤怒水渍。
兄长发这么大脾气,只有冷血动物爬进荆棘丛中的感觉可比拟,欧阳若苏屏息僵凝,许久许久,勉力地牵动双唇,发出一声不稳定的叫唤;“哥……”
欧阳荷庭表情阴凛,狠盯妹妹。“你听见了。”说完这句,他双腿一迈,离开厨房。
“哥!”
欧阳若苏跟着跑出厨房,尾随在兄长后面,她想上前说些什么——说杜瀇不是贼、说她以后还要和他相见——可怎么也追不上兄长盛怒的步伐,直到客厅入口,兄长走进去,她一步一步,停了下来,听望门拱瓷珠帘脆响,再举步,藏入其中。
“我以为你不准备见我了。”
欧阳兄妹是在半小时前进屋的——四个小时都等了,还在乎这三十分钟?客厅里的男子一点也没因等待而失度,一见欧阳荷庭,立即自沙发站起,谨守该有的礼节,优雅躬身。
“好久不见。”
欧阳荷庭没给回应,铁着气质尊贵的俊脸,走往背对角窗的单张沙发座。那一看就是主位,金色丝绸与客座的赭金色沙发组完全不属一套,是切割开来的。
隔着矮方桌,男子待欧阳荷庭落座,才坐回自己该坐的位子。
“你真行,找到这儿来。”欧阳荷庭开口,听得出来不太欢迎人。
“我知道已经很晚了,我会长话短说——”
“你家族的事,我不想听。”欧阳荷庭冷言冷语先警告。
“我的家族难道不是你的——”
“宇穹,”欧阳荷庭直呼其名,站起身。“你可以走了。”下逐客令。
他无动于衷,将言谈带入正题。“我听说你与近年崛起的水下组织‘NCVO’负责人有来往,尤其在金钱上——”
“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欧阳荷庭愠怒,再次失了耐性。
“我当然无权管你的事。”态度依旧,沉定地坐在沙发上,不疾不徐地接续说;“你应该清楚杜瀇专搞黑市交易,私下拍卖打捞来的珍贵历史文物。他游走灰色地带,你跟他来往,迟早出事。”
“只要不与你的家族来往,什么事也不会有。”欧阳荷庭无法心平气和多说,手臂一扬,直指门口。“马上走,别再来烦我。”
终于从沙发站起,乜斜眼,他最后说;“就算我不来,其它人一样会来,这是迟早的问题,你不会不清楚谁在这附近吧……”欲言又止,像提醒,其实是威胁的暗示。
欧阳荷庭眸光闪掠,飞快皱一下眉。“是吗?”不要不紧地低喃,俊脸恢复波纹不兴的冷然。“那就看谁有本事。”傲然说完,往门口走。
等了四小时,宇穹只得到不及五分钟的晤谈。兄长不管对谁都是无情而严厉——只要是碰触他不愿、不允许的,绝无转圜——欧阳若苏一察觉欧阳荷庭鞋尖移动,旋即退离门拱,技巧地撩帘,先一步避开,往厨房行去。
插着蔷薇的瓷瓶在她离开那刻,被一线落水拽着往地面坠,幸好,他动作敏捷,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