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若苏看着他的脸。父亲从没怪过这个人,只是伤心学生对自己的不信任,乃至有苦衷不说出口,走上难以回头的路。“你为什么要盗卖文物?”许久之后,她开口。
阴蒙罗神情闪了闪,觉得这个问题像是皇冬耐透过女儿的口问出来的。不知哪来的气流,让桌上地图翻飞一阵,他取纸镇压定,凝神对上眼前女孩澄明的目光,瞬间,他转开脸,拉下眼镜,阻隔一切洞视。
“哎呀……这还用问,我唯利是图,所以才加入Neptune的组织嘛,我们可是一群非盗即贼——”
“爸爸——你的早餐来了!”阴皓斯响亮的嗓音传了进来。
“好!乖儿子!”阴蒙罗立即回应,提脚往外头走。
欧阳若苏也站起。“阴先生——”柔荑不小心拨歪纸镇,她回头将它移正,看见地图泛黄的边角上有父亲的签名。她愣了愣,快速翻了翻底下的,每一张的边角都有——这是父亲遗留的文献资料!
“阴先生!”欧阳若苏旋身,急步走出。
阴家父子坐在双人沙发里,咬着三明治。
“啊!”阴皓斯一见欧阳若苏,先叫了声,然后对父亲说;“我忘记拿姐姐的早餐——”
“没关系。”阴蒙罗摸摸儿子的头。“她要走了。”
“喔,姐姐再见。”阴皓斯听了父亲的话,马上反应,对欧阳若苏挥着手。
欧阳若苏清楚阴蒙罗不愿与她多说,微微颔首后,她走出阴家父子的舱房,回到杜瀇舱房门前。手握住门把,她有种感觉——里面一定没人,杜瀇一定还没回来。
她知道他在哪儿,于是,她放开门把,旋足,走向廊道尽头的外舱门,出门找Neptune。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他在“给最美丽的女神”里,等待他的女神。
欧阳若苏果然在苹果专卖店里,找到杜瀇,明明是她找到他,却是他先看到她、抓到她。他早知道她会来,买了一颗金苹果——只买了一颗金苹果!一直在等她。他把苹果捧至她眼前,说;“给最美丽的女神。”
这次,欧阳若苏将苹果接过手了,咬了一口。
“好吃吗?”杜瀇问。
欧阳若苏抬眸,凝视他俊朗的脸庞,将苹果凑至他唇边。
杜瀇就着她咬过的缺口,啃食,觉得自己吃进嘴里的不是苹果味道,而是她。“好甜……”他轻喃,眼睛盯着她美眸。
她敛眸,羞涩地转开脸,扬举的柔荑想收回,却被他拉住,她只得更加抓紧手中微微滚贴掌心的苹果。
杜瀇看着她因用力而泛白又透红的纤指,猛觉自己某个部分跟她一样——紧了。这太不像话,他竟阻挡不了冲动,在这人来人往的店铺,与她共同吃一颗苹果。
“我们走吧。”他放开她拿苹果的手,牵着她另一手,离开苹果店。
走在专卖店街,不知是太吵,还是他们没有交谈,他没再听见她的嗓音,她也没听见他开口,不只沉默一致,他们越走越快的脚步也一致,最后还跑了起来。他拉着她弯入另一条巷道,急跑的双脚骤停,她整个人撞进他怀里,被他抱着转了一圈。她晕眩着,唇被他吻住了。他们似乎躺在一张蔷薇床上,空气里有蔷薇浓郁的芬芳。那应该是长着荆棘硬刺的床,但她在他怀里,会安然无事。
“Neptune……”她喘息唤他。
“嗯?”杜瀇轻应。
吻,慢慢转浅,他们分开了。她掀眸,发现自己与他相拥,身处“情侣巷”。她手中的金苹果早已落地,沿着长石阶!也许——滚到了那片他说的“成年男女的天地”的沙滩。
杜瀇拨拨她颊畔微乱的发,又啄吻一下她红润得像沁血的唇。她看到他背后压着一片蔷薇高墙,双手拉着他——她往后一步,他往前一步,像跳舞,离开高墙。她担心他被蔷薇藤扎伤,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觉得两人在这窄巷一进一退,太令人欲望高涨。
“我没事。”他抓着她的手,往身上的粗布工作服摩,不敢摩太久,怕弄伤她细嫩的掌心。他吻吻她掌心,舔舐残余的苹果汁液。
欧阳若苏麻颤了一下,将手握起来。“我昨晚先登船……哥哥知道吗?”她突然问。实在是这儿离她家太近,离兄长可能会在的地方也近。
“我知会他了。”杜瀇说。昨夜,他带走她,发了讯通知欧阳荷庭——年轻有为的律师皇宇穹,在他上门搬运行李时,又访欧阳家,他不得不将欧阳若苏带离。这又是一个合理说法。他贼性十足,蒙人不曾失败。欧阳荷庭当然信了,简短回讯,要他保他妹妹完全无事,别让皇家人靠近。
“你哥哥起锚当天才会登船,你安心在我这儿吧——”杜瀇将欧阳若苏拉进怀里,轻搂她的腰,往下方的巷口走。
出了巷子,是白天安静的帆船手码头俱乐部街。他带着她走沙滩树林里的宁谧小径,通往造船的吗头。
机械锯木声越来越近。她问;“要回船上了吗?”
“我们慢慢走回去。”杜瀇答道,脚步在白沙上落印。
“船上的阴先生……”她欲言又止。
他挑眉,看她。“怎么了?”
她垂眸,摇摇头。他猛地顿住步伐。她仰起纤颈,阳光隔在繁茂树荫外,教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或者,他此刻的神情,是她前所未见,因而感到陌生。
杜瀇双眸直对一个方向,些许光束穿漏叶缝,在他脸上割开一道裂痕。
“海若——”僵硬的嗓音也有个方向。
欧阳若苏眸光流转循望。前方沙棘林与棕榈树交掩的遮荫下,有一对男女,他们的姿势像是连枝并蒂的花朵,共同开出一片热情。
杜瀇记起了,前天早晨八点三十三分在造船厂码头,与海若相逢,海若说她到造船厂送早餐,她不是送给她父亲,而是后正舷。同一日,在他舱房里的五个小时二十七分钟,她让他回忆她的体温,说她需要一个常伴身边的温暖,而不是每年一次短暂拂掠港口的暖流。那个多了月桂香的苹果派,是后正舷喜欢的口味……
前日的重温回忆已成回忆,此刻,他终将深记于心。
“Neptune!”
一个软腻、温柔入骨似的嗓音在唤他,使他压不想发出猎枪般的大声吼叫,吓得那对男女如同惊弓之鸟跳开彼此身上的冲动。
“Neptune我们回海上——”
他慢慢转头,望住一张娇艳清绝,像盛开在他心上的蔷薇的美颜——
啊——他的Salacia!
“我们回海上。”他说。
第六章
海上风浪有点大,兜扯着两艘帆船失速闯进造船厂码头潮水坞,岸边水位升高,拖引船正在重整凌乱的水道,铿铿的金属撞击声,仿佛来自海神摇动的三叉戟。
杜瀇与欧阳若苏绕道而行,走回造船厂码头,花了不少时间。这些时间足够酝酿一场席卷加汀岛各级码头的暴风雨。也许是失了平衡——一列载运木材的平板火车,脱轨倒倾,崩落一地原木,像半身翻白、被辗破肚皮的巨蟒,阻碍船厂人车通行。
码头边起重机、桥式货柜吊车都在运作,将横挡的、斜阻的粗实木头,一根一根吊起,接运进造船厂货物堆栈。
海上陆上都乱,悬臂吊杆挟着巨木,在他们头上,晃来扫去。
“那边很危险!”有个男人朝他们叫道,并且走来。
欧阳若苏望着那人影,感觉杜瀇牵住她手的大掌,越来越加用力。她抬眸,轻声说;“我先上船。”
正一步一步接近的男人,身着卡其色衣裤,长发在脑后绑成一束,自工程安全帽下泻至肩背,他是他们在沙滩树林里瞧见的男人——
杜瀇松开欧阳若苏的手,说;“好,你先上船。”
欧阳若苏垂眸,脸庞藏入长发中,往一排护栏围起的安全区定。她朝着NUVO船艇停泊处,渐渐消失。
杜瀇将凝睇不转的目光收回。后正舷已来到他面前,开口道;“早,Neptune——”
“吃过早餐了?”
后正舷没发几个音,便教杜瀇一个合宜但令人觉得怪异的问题给打断。后正舷微愣,唇角浅浅一牵,俊逸脸上的两个酒窝就浮现,那神情令人信任而安心,具有典型好男人特质。
“嗯,是啊。你呢?”后正舷也问;“吃了吗?”
“还没。”杜瀇神情疏离,道;“你的早餐是加了月桂的苹果派吗?”这问题隔开了一切杂闹。
他们互望着,许久,后正舷的手慢慢伸往头上,挡住了脸,一寸一寸,摘下工程安全帽,再抬眸,对着杜瀇。
他们一样平等——站在危险的悬臂吊杆阴影下。
后正舷闭一下眼,说;“海若习惯了做苹果派要加月桂——”
“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杜瀇打断后正舷过于沉稳的嗓音。“现在,那些机会已经不存在。”
这应该算是背叛吗?如果不是挚友后正舷,或许不算背叛。他不会把移情别恋称做“背叛”,但,含有友情成分的欺骗,又是另一回事。
杜瀇冷盯着后正舷,缓缓抬起大掌,抓住他单肩,深沉而切割似地拨挪他的身躯,直接行过危险区域。
回到船上,杜瀇把所有NUVO成员集合在宽敞的主船艇海图室,开了一个临时会议!一年一次返航检修保养,其实太过频繁,时常让他们已进行的打捞任务中断,今年度以后,这事将不再例行。这些年,因为加汀岛是NUVO船艇建造地,加上出资金主——欧阳荷庭居住子此,固定时间返航,如回组织基地,算是义务。而今,欧阳荷庭即将登船,他们本是无国漂泊者,哪需要“固定基地”,往后将处处是基地,处处不是基地,就像女人们在这个那个港口等他们一样。
“加汀岛不是Neptune的故乡吗?听说他女友就住在这儿,不是吗?”问这话的,一定是入队不到一年的新手NUVO。
“你不懂啦,说是故乡,不过就是出生成长的地方罢了,Neptune这人漂泊命;早没什么故乡了。至于那位叫海若的小姐,虽是Neptune最固定的伴侣,感觉也只是有个名字的固定而已,像是Neptune把根种在她身上,偶尔回来浇浇水的不动土地……”侃侃谈论的老NUVO,大多是杜瀇过去在公益性质水下组织里的旧同事。
阴蒙罗撇唇,收拾着会议桌上的海图资料。“他是自己找出路的生命,不需要什么‘故乡安定’,处处都是温柔乡嘛……”神秘嗤笑,为“会后、背后讨论”下最后注脚——
新、老NUVO面面相觑,瞬间,懂了!
Neptune被海若小姐连根拔起似地甩了!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散了会,杜瀇从海图室外的阳台下楼,站在甲板,望着加汀岛的海天,骂了一声;“去你的。”他利落地爬上船首栏杆,脱掉衣服、裤子,踢掉鞋子,一跃,身躯腾飞起来。
“妈呀Neptune跳海了!”海图室窗边,有人叫道,接着一串杂沓脚步声往外头阳台移。大概有三十三双眼睛,见到下方主甲板船头前的海面如喷泉爆开水花。
“他会内伤!”水下经验丰富的老NUVO看那态势,就知道杜瀇怎么入水的。
海像是要冲破杜瀇胸口地挤压过来,最后是他击碎了那抗力,深入宁静的水下。这是当然,海是他的王国,他没理由征服不了,更没有理由受伤。他划动手臂,从容地游了一圈,仰躺浮出水面,阳光照在他身上、脸上,金花撩乱,好刺眼。他年少时,经常和后正舷一起出海潜水,他们喜欢不带配备、挑战极限的徒手深潜,看谁潜得久、潜得深。有一次,后正舷单独往海底潜,久久不浮出水面,弄得差点溺毙。他现在才知道后正舷那时是想破他留下的纪录,为此在深海幽谷,奋力动作。听说,男人溺死,尸体俯浮!不敢见天日。女人则相反,看来女人比男人勇敢多了,连死都勇敢。
他想起海若那日在他舱房的行为,他以为她特别热情,其实是决断的激情。她跟他告别的方式,竟然可以这么烈、这么深,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安静的、淌血的伤口。
“可恶。”他猛地俯身,踢腿往下潜。刚刚灿丽的光芒,还在他视网膜跳动、重叠,他潜得不够深,七彩光谱还在,没有任一个颜色消失,隐约可闻人声呼喊他。
“Neptune——Neptune——!
他一个豚式翻转,蹬腿,俊颜冒出水面。一道绳梯垂放下来。他看见欧阳若苏坐在船首栏杆上,白皙的腿悬在外围,鞋子咚地落下一只,就在他前方弹起水花,像小船一样飘荡。他一个伏泳,抓着她的鞋,游向绳梯,手一拉,脱离水面,往上爬。
甲板上,人影堆聚,有人把毛毯披在他身躯。他扫视每一张脸,找不到欧阳若苏,回望船首栏杆,没人。他赶紧看自己抓在手中的鞋——
一撮海藻!
“感谢您。”阴蒙罗取走他手中的海藻,拍拍他的肩。“捞宝人下水没拿点东西回来,不吉利。阁下天生幸运,就不用担心了。”
杜瀇愣住,头发上的海水沿着两鬓聚往下巴滴落。
“神思还骑着海豚在游海?”阴蒙罗咧嘴一笑,在杜瀇眼前挥动手掌。“Neptune?”
杜瀇定睛。“干么?”抓起自己的衣鞋,一一套回身上,丢开毛毯。一个新手NUVO反应极快地接住。“很好。”杜瀇挑唇,脸上是众所熟悉的讽刺笑容。“我进去睡一下,这里交给你处理。”他对新手NUVO指指绳梯,然后往船舱入口走。
他身上滴着水,咸味的,没看还真不知道是不是血了,是谁把长廊的灯都关掉,或者,根本是后正舷设计的船艇格局烂,采光不良。他恨起这种不见光日。“该死的!”烦躁地吼了出来。“谁开一下灯好吗?”
啪地,灯亮了。一盏接一盏,将他的视线带向他舱房门边。
欧阳若苏站在那儿,手按着墙上的照明控制系统。他们的距离应该有十公尺远,她却像将他看穿、看透似地说;“你很难过吗?”
杜瀇顿住,一动不动。那小女人一步一步,优雅飘逸地走来,微微踮起脚尖,高举柔荑,先摸他的发,然后脸,最后是他沁湿的衣物。
杜瀇喉结上下跳动,长指抚触她的脸。她抬头,眼睛看着他的同时,手就贴在他衣襟双敞的胸口。他心一紧,拥住她的身体。“若苏,我现在下令起锚,你哥哥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