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说完这句话,一名下人来禀,说是玟郡王福晋来访。
随茵让人将拂春领来她的寝院。
一见到妹妹,拂春也顾不得寒暄,急着问道:“我听说你把恒毅的妹妹推进池子里想溺死她,可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来,是不是有人冤枉你了?”
见她毫无理由地相信自己,随茵觉得这几日一直寒凉的心,顿时滑过一丝暖意。
小艾没能忍住,哇啦哇啦就把事情的经过给说了。
听毕,拂春怒拍桌几,“那明芳竟然敢这样陷害随茵,我就说随茵绝不可能这么做,我去撕了她那张嘴!”她挟着恚怒,转身就要去找明芳算帐,她的妹妹可不是能任人欺负的。
随茵拦住了她。“姊姊,你先别冲动。”见才相认一年多的姊姊这般护着她,她心中动容,眼里的寒霜化开了几分。
“她这样害你,你还要忍下去?!你知不知道外头现下把你说得有多不堪,那些不实的传闻定然也是她故意让人散播出去的,就是要毁坏你的名声。”想到明芳如此恶毒的欺负她妹妹,拂春简直不能忍。
小艾的脸色一白,“这事真传出去了?”主子的名声完了。
“嗯,我今儿个一听说就过来了。”拂春面含怒色,瞪着妹妹,“随茵,难道你打算任由那个恶毒的女人欺到你头上吗?”她不觉得妹妹会是那种被人欺负却不敢还手的人。
随茵沉默须臾,回道:“姊姊,再等我几天,好吗?”
她只是在等,她想再给恒毅一个机会,倘若他那边再没有消息,那么她也许就能死心了。
“你让我等你一辈子都成,可谣言都传成那样了,若再不赶紧澄清,只怕你名声就真要毁透了。”她是舍不得妹妹平白被人陷害冤枉。
“我知道。”
见妹妹还是摆着那张波澜不兴的脸,彷佛天下没什么事值得她挂在心上,拂春浑身的怒气彷佛瞬间泄掉了,最后她摆摆手,“罢了罢了,就再等你几天吧,到时候最多我出面替你澄清就是。”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对了,这件事恒毅怎么说?”
小艾不平的抢着替主子回答,“先前王爷常来侧福晋这儿,但打明芳格格落水之后,他就没再过来,对侧福晋也不闻不问的。”
“恒毅不相信你?”拂春本就对恒毅颇有成见,此时更加觉得他配不上她的宝贝妹妹。
随茵自嘲道:“我才嫁来不久,到底比不过他疼爱了十几年的妹妹。”
拂春不满地道:“有人相识几十年也不了解彼此,有人相识一天就能成为知已,他分明是对你没用过心!”
闻言,随茵几不可见的微勾起唇,“多日不见,姊姊说的话变得有见地多了。”
拂春早已习惯她那张嘴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不过仍是佯嗔道:“你这话说得我以前有多愚昧似的。”不过也是因为这样,她对妹妹的担心少了几分,她相信以随茵的才智,这件事定能自个儿处理好。
两人再叙了几句话,拂春才离开。
一艘画舫行驶在绿波荡漾的河面上,几名衣着华贵的男子,一边饮着酒,一边说着话。
“这女人就是不能纵着,一纵着她,就什么事都敢做了。”
“怎么,承平,你这是纵着哪个女人,给你惹麻烦了?”其中一人揶揄道。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说的是恒毅家那个,连自个儿小姑都不能容忍,若是不狠狠惩罚她一顿,她今儿个只是推人下水,哪天说不得杀人都敢。”
“欸,说话轻儿点,恒毅在里头的舱房睡觉呢,可别让他给听见了。”一人提醒几个同伴。
几人放低了音量,有人感叹道:“恒毅怎么老遇上这种事?当年是他额娘嫉妒他阿玛的宠妾,下毒毒死了人,这会儿他自个儿的侧福晋又做出这种事情来,也莫怪他这几天心情不好。”
“不过他那侧福晋我倒是见过一面,一脸冷若冰霜,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心肠恶毒的女人,难道还会在脸上写字让你看不成?”
“依你们看,恒毅一向那么疼他妹妹,可会为了妹妹休了他那侧福晋?”
“这婚事可是太后指的,他要休怕是也不容易,何况他那侧福晋还是拂春的妹妹,拂春那人一向护短,他要是真休了她妹妹,依拂春的性子肯定会上他府里闹。”
“恒毅还会怕了拂春不成……”
说话之人突觉背后一凉,话语一顿,回头一瞅,瞥见恒毅不知何时过来了,就件在他们几个身后,那双眼阴沉沉的瞅着他们。
其它几人也吓到了,神情都显得尴尬。
其中一人连忙讨好的道:“恒毅,你醒啦,我让她们继续唱曲儿。”
方才恒毅去舱房里睡觉,怕吵着他,所以让那些琴娘和歌姬都停了下来,这会儿他连忙朝她们示意,让她们赶紧重新抚琴唱曲儿。
恒毅一脚踹向船板,那脚劲竟把旁边的船板给踹破了个洞,吓得众人都噤声不语。
“往后谁在议论我府里头的事,别怪我不客气!”恒毅一脸阴戾地警告,接着命人将画舫靠向渡头,要下船去。
这艘画舫的主人赶紧吩咐下人,将船驶回渡头。
“恒毅,咱们也没恶意。”一人试着解释道。
恒毅眼神阴冷的扫了他一眼,没答腔。
其它几人也都没再开口。
不久,船停在渡口,恒毅下了船,路八不发一语的跟随在后。
待恒毅走远后,船上几人才敢面露不满之色。
“什么玩意儿,咱们不就说了几句,有必要冲着咱们发那么大的脾气吗?”
“他这几日心情不好,谁惹了他,他都没好脸色。”有人缓颊道。
“不过一个侧福晋就把他给气成那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若不喜欢,要不休了,要不干脆送走算了。”
“我瞅着他这回说不得是动了心,自打他纳了侧福晋之后,便不再像先前那般常同咱们出来玩乐。”
“没错,先前他在提起他那侧福晋时,也不像以前提起他那病死的福晋满不在乎,那语气可透着抹亲昵呢。”
就在几人背着恒毅说着他的事时,路八已牵来两人拴在渡口附近的坐骑,两人上马,准备进城回府。
天边一轮红日缓缓西沉,两人迎着日落纵马奔驰。
坐在马背上,恒毅的心头宛如滚着一锅沸油,烦躁不已。
这几日他都没去找随茵,还一再想起十七岁那年,在那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后所听见的话——“我这心里装着的是谁你还不清楚吗?那恒毅我不过耍着他玩呢……”
“我就知道你不过是见他对你着迷的模样,心里得意罢了……”
这阵子,不论他对随茵如何疼宠,甚至为了她一句话,带她去了摘院翠,想向她表明外头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他并未将谢娘他们当成玩物,他养着他们,单纯只是欣赏他们的歌舞乐曲,没有其它的目的。
可无论他如何对她,她始终对他冷颜相向,连虚情假意的敷衍都不肯。
正是因为这样,他越来越在意她,他觉得她与当年那欺骗了他情感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她不图谋他的任何财物和权势。
可那天,他却亲眼看着她推明芳进池子里,那一瞬间,他有种遭人欺骗的感觉,彷佛当年的事再次重演,他又再一次看错了人。
那日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就像当年,若非他亲耳所听,他不相信自个儿竟错付了真心。
他无法忍受这种事再次发生,然而真要他惩罚随茵,他又狠不下心来,因此不想在这样的心情下去见她,他怕盛怒中的自个儿可能会伤了她。
恒毅抬眸迎视着眼前那轮红澄澄的落日,陡然间瞥见前方官道上骑着马的另一人,那人忽然抬起手来,从他这儿望过去,一轮红日彷佛被那人抬起的手给托着。他猛地一怔,有什么闪进了他的脑子里,下一瞬,一个念头掠过,他一勒缰绳停下马儿,回头叫来骑在身后的路八。
路八上前,将马停在他身侧,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恒毅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急切,“路八,你觉得明芳真是被随茵推落水的吗?”
主子突然这么问,让路八有些意外,“当日的情景,属下没有亲眼见到,不好妄议。”
“先不论你是不是亲眼所见,你认为依随茵那性子,会将明芳推落水吗?”
路八沉吟道:“属下对侧福晋了解不多,只知每次见面她都面无表情,即使面对王爷也一样,似乎没什么事能引发她的喜怒。”这样的人要激怒并不容易,依他所见,那日的事只怕不是明芳格格所说那般,但他未亲眼目睹,不方便说什么。
恒毅之所以询问路八的意思,不过是想佐证自个儿的想法,听完他说的,恒毅自言自语地道:“没错,就连洞房那次我误食春药,她也并未动怒,又怎么会因为明芳的话,而推她落水。”
他再瞥了眼前方的红日,突然策马急驰赶着回府。
路八若有所思地扬鞭追上,看来王爷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事。
回到府里,恒毅命人将明芳身边的所有下人全都绑来前厅审问,包括陈嬷嬷。
这些年来他很宠爱妹妹,故而她院子里使唤丫鬟婆子就有十个之多。
明芳又惊又怒的跟了过来,“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房里的人全都抓起来?”
恒毅没有多说,沉着脸命令侍卫,“把格格给我带出去。”
两名侍卫领命上前,将人带了出去。
明芳吓到了,却无法挣脱,只能一直回头喊道:“大哥,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
恒毅不为所动,他这次非要弄个清楚明白,当日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看向那些婆子丫鬟,阴冷地道:“把她们全都给我拉下去杖毙了。”
一群早就受命候在一旁的侍卫马上上前。
几个丫鬟婆子们吓坏了,全都惊骇的跪下,也顾不得询问她们究竟犯了何罪,纷纷磕头求饶。
恒毅冷眼睨着她们,厉声道:“要本王饶你们一命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老实说出那日明芳究竟是怎么跌进池子里的,本王可以饶你们不死。”
陈嬷嬷咬紧了下唇,不敢吭声。
一名丫鬟为了活命,连忙出声道:“王爷,奴婢知道,奴婢先前偷听到陈嬷嬷跟格格说的话。”
“她们说了什么?”恒毅厉声质问。“那天格格算准了时间,派了人守在通往郡王府的路上,在您快回来时,就赶紧回府禀报。格格也派了人去请侧福晋过去池边,再让人找了个借口,让人领着刚回府的您过去,后来格格一瞧见您过去,就假意被侧福晋给推入池子里。”紧张惶恐之下,这丫鬟的嗓音有些颤抖。
陈嬷嬷满脸惊怒的尖声驳斥,“绝无此事!王爷,您不能听信这丫头胡言乱语,她为了自个儿活命,存心陷害奴婢!”
恒毅没有理会她,看向其它的婆子丫鬟,又问:“那天是谁被格格派去守在半路上?又是谁去请侧福晋的?”
那天他刚回府,便有个丫鬟过来说明芳与随茵在池子边好似在争吵,他快步赶了过去,正巧看见明芳摔进池子里,若是刚才那名丫鬟说的是真的,这一切根本是早就算计好的。
另一名瘦弱的丫鬟道:“禀王爷,是奴婢被格格派去守在半路上。”
另一名身材娇小的丫鬟也跟着出声,“是奴婢去请的侧福晋,格格还交代奴婢,无论如何都要请侧福晋过去。”
恒毅脸色阴寒的瞪着陈嬷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把这谋害主子的刁奴给我拉下去杖毙!”
陈嬷嬷被两名侍卫拉下去时,一路号叫着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来到外头,她瞧见自家主子,急忙哭求道:“格格救命、求格格救救奴婢……”
明芳想进前厅为奶娘求情,但侍卫拦住她不让她进去,她只能在门口哭喊,“大哥,你饶了奶娘一命吧。”
恒毅寒着脸,命德多将她押回她寝屋里关着,不准她出房门一步。
明芳满脸骇然的不肯走,“大哥,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罚我,还要杀了奶娘……”
恒毅毫不留情的命令,“给我把人拉下去!”
明芳被拖着回到她的小院里。
至于其它的丫鬟婆子,恒毅让人都放了。
处理完这件事,他旋即前往随茵的寝院。
第7章(1)
来到门前,恒毅却显得踌躇,没有立刻进去。
事发那天随茵曾一再向他表示她没有推明芳落水,但当时他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压根不相信她的话,这几日还冷落她,不肯见她。
如今厘清真相,也不知她肯不肯原谅他。
徘徊须臾,他才提步走进屋里,看见她坐在窗边,不知在想着什么,托着腮半阖着眸子,他抬手让屋里的下人无须行礼,全都退下。
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凝视着她。她清雅的面容宛如冷玉雕成,那眉那眼那鼻那唇细致柔美,教他怎么看怎么喜爱,这一刻藏在他胸腔里的那股情意汹涌而出,他情难自禁的蹲在她面前,捧住她的脸,将他热烫的唇覆在她唇上。
随茵吓得猛然瞪大双眼,双手直觉反应推开了他。“你来做什么?”他不是认为是她推明芳落水,还来见她做什么?
恒毅紧握着她的手,忙不迭地解释,“我已查清楚,先前是我误会你,是明芳设局,诬陷你推她落水。”
她抽不回自个儿的手,只好任由他握着,“是吗?那可要多谢你还我清白。”
比她在心里给他的时间还早了几日,这几日一直扎在心口的那根刺,在他认错的这一刻消失无踪了。
他听得出来她的暗讽,不免有些着急。“我知道那日是我不好,我被自己的双眼给蒙蔽了。”
随茵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我不要求你一味信任我,毕竟我们才成亲几个月,比不上你与明芳的兄妹情深,可当日你只听信明芳的片面之词,事情连查都不查……”
不等她说完,恒毅赶紧说道:“我查了我查了,这几日我左思右想,总觉得依你的性子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所以回来后就将明芳身边的那些下人全都绑来查问,问出了当日的的经过。”
他肯查,就表示他多少还是有几分信任她的为人,这几日凉飕飕的心回了暖,她好奇的问道:“那些下人怎么肯老实说?”
他有些得意的将方才审问的经过告诉她,“……逼供这种事本王素来擅长,随便吓一吓她们,就有人招供了。”
事情真相和随茵所料相去无几,她摇摇头道:“想不到明芳竟这么厌恶我。”处心积虑设下这个局来对付她,毁她名声。
她先前打算倘若再过两日,恒毅仍是不相信她,她就将当日的事在他面前重演一遍,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若真到那一步,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再回复到先前那般,一旦洗刷了自己的清白,她就会退回原位,回到当初出嫁时的心情,与他做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若他在那之前替她洗清了冤屈,他们就还能继续携手向前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