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呢,他又瞧不见你。”懒懒窝在榻上的书生凉声说着。
小清慢慢地退到书生身旁,眉头皱得死紧,死死地瞪着他逾越的举措,厘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切……都脱序了,怎么这条路走来走去,还是和他撞在一块?
那晚过后,裘化真忍不住想,难道那场火不小心把花世泽给烧出问题了?
“待会还想再尝尝什么?”
裘化真一双水眸悄悄地往旁看去,差点被那灿烂美景给刺瞎了眼。
正月都还没过,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一扬笑,她总觉得自己看见了繁花盛开的春景。
团簇绽放的各式繁花彷佛在他的眼底眉梢,在他的唇角指尖……男人啊,为什么笑起来可以俊得没天没理?
最要紧的是,他干么老是冲着她笑?
那天,他其实有被火给烧着了吧,还是说,他已经怎么了,躯壳遭人给抢了?
“怎么了?”他笑问着,有意无意地展现风情。
裘化真嘴角抽了下。“我吃饱了。”
“承寅县再北上就是京城了,而这里的夜市集是仿造京城的,几样吃食颇相似,还有……”
走在夜市集里,人潮熙来攘往间,他瞧见了卖糖葫芦的小贩,随即抽了一支递给她。“尝尝吧。”
裘化真想拒绝,但糖葫芦却很强硬地塞到她手里。
她都多大了,还吃糖葫芦?好吧,她不记得自己几岁,但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品尝糖葫芦的年纪,不过偶尔尝尝也是可以的。
只是,他为何要如此讨好她?不对,认真想来,离开重阳城之前,他就不太对劲,只是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原本说有要务在身,要赶紧回京,可马车却走得很慢,白日要是经过哪处美景便人迹罕至上,或是她尝到了喜爱的菜,他便直接暂宿一晚。
如今就连夜市集也强逼着她来,不是听颜奎说若是直接进京是来得及赶在城门关之前的。搞不懂他的用意,她也懒得猜,反正,她想她以前肯定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夜市集对她来说极有趣,她就姑且逛逛。
“对了,那里有炸汤圆,要不要尝尝?”
还尝?看他指的方向,她眉头都快打结了。“侯爷,我吃不了那么多。”
“可以,你还可以再吃三摊的。”
“嗄?”他凭什么这么认为?
“走吧。”说着,大手已经自然地握住她的。
裘化真吸了口气,直觉要甩开,他却握得死紧,甚至微使力地将她扯进他的怀里,吓得她瞠圆了眼,正要挣脱。却听到后头有人斥道:“人多,别老是站着,快走!”
花世泽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双手将裘化真护得好好的,确定没让人碰着,才对后头的易水使了个眼色。
“走吧。”
“呃……喔。”她不知所措地答应,被他强硬牵引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走起路来双脚有点飘。
进了小店角落里,由于位置极窄,两人围着矮几坐下,膝盖都要碰到一块,她想闪也闪不了,而眼前的他依旧对她笑若春风,俨然像只开屏的孔雀正招摇着。
他在色诱她?这人为何可以转变这么大?也许她应该替他把把脉,看看他心智是否正常。
“化真,这儿沾到了。”花世泽指着右边的嘴角。
化真?她瞪着他。化真是他能叫的吗?知不知道姑娘家的闺名是不能随便叫的!跟他又不熟……装什么熟呀,以为装熟,她就会放弃讹他一万两吗?
别傻了,照讹!要是骗不倒他,她就跟他姓!
正悻悻然地腹诽着,余光瞥见他袖子往她嘴角一触,她皱眉瞪去,瞧他指尖上沾了糖葫芦外层的糖块,然后见他吮着指尖。
裘化真闭了闭眼,小脸失控地开始发烫,不知道该拿这家伙如何是好。
“炸汤圆还没来,先尝尝糖葫芦。”他噙笑催促着。
裘化真瞪着糖葫芦,想像粞葫芦是他的手,发狠地咬了一口,用力地咬着,然而才嚼了两下,怒意瞬间灰飞烟灭,笑弯了水眸。
“酸酸甜甜又脆又多汁,好好吃。”
“这一种的多汁吗?”
“不应该多汁吗?”
“以往咱们在京城吃的并不多汁。”
笑意凝在裘化真嘴边。他是见鬼了吗?谁跟他咱们?她不认识他,而且她也没吃过糖葫芦。
裘化真顿了下,再咬下一颗糖葫芦,忖着,等等,她失忆了,也许她曾吃过,只是忘了,而他……认识她吗?可是……
“让我尝尝。”
瞧他俯近,她要将糖葫芦递给他,却见他伸手贴在她的颊边,垂下的宽袖遮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横过矮几,亲上她的嘴,抢了她的糖葫芦。
她停止了呼吸,看着他嚼着刚刚含在她嘴里的糖葫芦,听着他说“确实挺多汗的,味道不同呢,原来糖葫芦里头包的不一定相同,不过尝起来是一样的酸酸甜甜。”说着,他绽开满足的笑靥,像个大孩子,眸色温柔而甜蜜。
裘化真傻了,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笑容还是他的造次。
他轻薄她耶!众目睽睽之下轻薄她!喔,不对,他是有预谋的,他还知道用宽袖遮挡旁人的视线。
“炸汤圆来了,客官。”老板动作俐落地送上两盘炸汤圆。
盘子上的炸汤圆,红的、粉的、紫的、白的,像繁花盛开般的缤纷,她却没了食欲,死死地瞪着花世泽,却见他像个没事人般地夹了一颗入口。
“花生口味,还挺不错的。”他迳自品尝着,又夹一颗,嚼了两下,笑眯了黑眸,“都是花生口味的,这些炸汤圆,哪怕颜色不同,但内馅都是一样的,就像有的人,哪怕外貌改变了,内在是一样的。”
裘化真心里喀登了下,直觉他话中有话,但还没开口,便听见颜奎低喊了声侯要爷,她回头望去,见颜奎神色紧张地走来,附在花世泽耳边说了句,他脸色微变,随即起身。
“走吧,现在马上回京。”
“咦?”
花世泽一把拉起她。“我的母亲病了,你来帮我吧。”
马车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急驰着,她一路上听他解释,才知道易水请那个差点撞着她的男人到驿站附近,还没做什么,就遇到了威镇侯府的侍卫,才知道长公主发病了,皇上下令派人将他找回。
解释完后,他脸色凝重,不似初开始遇见他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她轻声安慰着。
花世泽闻言,笑睇着她,大手轻轻包覆着她的。“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她的目光缓慢地移到他的大手。“……长公主病了,应该有太医诊治吧。”虽然她对自己的医术评价颇高,但她人都还没见到,到底是什么病征也不晓得,犯不着将她捧得那么高,她不想失足摔死。
他抓着她的手,是要防她逃走吗?
“发作时,得要施针才行。”
“太医会针灸吧。”
“长公主的凤体岂容其他男人瞧见。”
裘化真顿了下,问:“是心疾吗?”
“嗯。”
“那得让马车跑得再快点才成。”她由衷道。
心疾发作,可重可轻,一个不小心,人就会没了,这当头是要跟阎王抢时间,就不知道抢不抢得赢。
一刻钟后,城门已在面前,出示了威镇侯腰牌,城门立开,马车急驰在安静的皇城里,进了三重门后,直朝城东而去。
马车一停,裘化真不管身子被颠得发痛,跟着花世泽跳下马车,侯爷府的朱门一开,总管随即迎上前来。
“情况如何?”花世泽冷声问。
“侯爷,皇上派太医给长公主灌了汤药,稍稍稳了些,如今皇上在长公主房里照料着。”
皇上?裘化真眉头一跳,皇上就在威镇侯府里,待会她施针要是无效,不知道会不会立刻人头落地。
正揣度着,他们顺着通廊走到底,拐了弯朝北进了一座水榭,寝屋外头两列禁卫候着,一见花世泽随即施礼,而后走到房外喊道:“启禀皇上,威镇侯到了。”
“让他进来。”里头传来低沉又沙哑的嗓音。
花世泽随即带着裘化真入内。“微臣见过陛下。”听他一喊,裘化真自动自发地双膝跪下,垂首候着。
“你上哪去了?!早该回来的,为何拖到现在?”华重盛低斥着,刻意压低声音,像是怕椋扰华氏。
“皇上,微臣寻访了一名名医,特地将她带回。”
裘化真心头颤跳着。就说了别把她捧高,她真的不想摔死。
“这位裘姑娘针灸了得,压根不逊于柳九。”
原来柳九也懂针灸。裘化真眉头微皱,像是快要将什么给串连,可惜眼前这两个人不给她时间好生想。
“是吗?过来吧。”
花世泽将她拉起,她垂首咽了咽口水,绕过屏风来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妇人面色惨来,如命悬一条,她连忙伸手搭着她的脉,随即快速地取下包只,喊道:“请先避开。”
华重盛和花世泽双双走到屏风后头等候着。
裘化真动作飞快地取出针盒,拉开了长公主的中衣衣襟,以指丈量,精准地落下一针又一针。
该死!长公主这口气要是咽下,她的人头就要落地了!早知道就不要那一万两了!
第十章 进侯府医治长公主(1)
皇上脸色不善地瞪着花世泽,而花世泽垂敛着长睫,等待着好消息。
约莫一刻钟后,瞧见裘化真绕出屏风,他还没开口,皇上早一步问出口,“长公主状况如何?”
“回皇上的话,目前已经稳往,但长公主阴盛寒积之征,得先驱寒养气,不知能否从宫里带些艾柱,还有几道药方?”
“你尽管开口,动作快!”
“来人,备纸笔。”花世泽喊道。
一会,门外有人备妥文房四宝,裘化真写下了药方所需的药材和艾柱。“艾柱的分量多多益善,依长公主目前状况,至少要灸三百至五百壮,最好是多备点,以防不时之需。”写妥后,她低声交代着。
“知道了。”花世泽将她写下的药方交给房门外的官人。
“那么,我先用我手边的艾团替长公主灸穴,艾柱一送至,要马上交给我。”
花世泽轻点着头,目送她进到屏风之后。
“看来倒是挺像样的,可千万别骗朕,否则——”
见皇上面露阴狠,花世泽眉头一拧,“皇上,她可以的,她虽会骗人,却从不拿人命玩笑,”
“什么意思?”
花世泽苦涩的笑了笑。“微臣的意思是说她必定能救回母亲。”她骗人骗已也骗过了他,而这一回,她依旧可以骗,但他绝不会放她走。
两刻钟后,宫中送来所需的药材,裘化真随即派着药方,交代下人如何煎药,又拿着艾柱进屏风后。
漫漫长夜里,先后灌了两次药,裘化真施针加以灸术,手上没停过,双眼专注地看着华氏的气色,时而拔针重下,时而捻针提升,手持艾柱点着任脉经上几个穴位,丝毫不敢大意。
就在天色初亮时,华氏幽然转醒。
“长公主?”裘化真轻唤着,以确定她的意识。
“你是……”
“奴家是侯爷带回府诊治长公主的大夫,不知长公主现在觉得如何?”
华氏疲惫地闭了闭眼,想了下道:“烫。”
裘化真随即笑露编贝。“长公主,是烫了点,待会我会将艾柱拿远些。”
看着她的笑脸,华氏皱了皱眉,直觉得这笑意、这口吻像极了柳九……她这是病昏头了吗?
“母亲醒了吗?”花世泽在屏风那头问着。
“世泽,你回来了?”
“母亲现在可好?”
“我没事,就是倦了点。”她说着,不住打量裘化真专注施针的神情。
“来人,派人进宫通报,说长公主已经转醒。”花世泽对着屋外道,随即有人领命而去。
“这么点事,何必惊动皇上?”华氏低斥道。
“母亲,孩儿逾时未归,母亲旧疾发作时,是总管拿腰牌进宫请太医,皇上知情便赶来探视母亲,皇上一夜未眠,四更天才回宫的,嘱咐我必得派人告知母亲的病情好转与否。”
“唉,我这都老毛病了,怎能让皇上离宫来探呢?”
“长公主还请宽心,为了不让皇上担优,还请长公主静心安养。”裘化真忍不住插了话。
“皇上发话了,我要是救治无力,可是要砍我人头的。”
虽然狠话没明讲,但她可是清清楚楚听见了皇上的威胁。
华氏眨了眨眼,老觉得眼前的姑娘和柳九重叠在一块,尤其是这打趣的口吻,那挤眉弄眼的扮可怜样。
“长公主,怎么了?”她脸上没沾上什么吧。
“没事,觉得你像个故人。”像她那个无缘的儿媳。
裘化真不以为意,低声嘱咐着。“长公主,一会儿还有一碗药,喝完再睡一会吧,待你清醒后,必会觉得神清气爽。我呢,会一直守在这里,可别醒来一见我就嫌弃碍眼呢。”
华氏嘴角微扬的笑着,泪水却瞬间盈眶。
太像了,儿子到底是上哪找了性子如此酷似柳九的姑娘?
“长公主……”天啊、天啊,她到底说错什么了?“长公主,要平心静气,切忌大喜大天啊,别哭了,她的颈子发凉了。
“好,好……”
站在屏风外的花世泽垂着眼,听着里头片段的交谈,知晓母亲必定是将她与柳九给重叠在块。
他曾想,也许他真的是疯了,才会认为她必定是柳九,但有这种感觉的人并不只有他,是不。
柳九的习性、口吻、眼神、喜好和厌恶,全能在她身上看到影子,所以他宁可相信柳九必定是用了什么办法,将魂魄附在其他身躯上回魂,也正因为如此,她的眼能观阴阳,甚或她身边就跟着鬼魂。
也许,还阳的代价是丧了记忆,所以她压根不识得自己。
但不管如何,他要留下他,不计任何代价。
哪怕必须尘封了柳九之名,要以裘化真之名重新来过。
最后一次诊脉,确定长公主的脉象已经确实稳下,已是两个日夜后,裘化真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倚在床柱,眼睛酸涩得几乎快要张不开。
这笔费用一定要另计,一会要是遇见花世泽,非要跟他说清楚不可。
“裘姑娘要不要去歇一会?”要长公主的大丫鬟春喜端了汤药入屋,见她双眼都快要闭上了,不由轻声问着。
“等等吧,待会我收了针,你再让长公主喝汤药,要是长公主有食欲了,尽量弄点清淡的膳食,量不要过多。”
“知道了。”春喜感激地朝她欠了欠身。“侯爷能觅得裘姑娘这样尽心尽力的神医,春喜感激不尽。”
裘化真笑弯了唇角。“都是应该的,医者仁心,谁都一样。”唉,能被人真心感谢着,真好。
她想,拿到一万两后,还是别当地主婆,依旧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