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凭没据的怎么要她偿命?”跟大伙说她是柳九?她可不希望自己因为妖言惑众被判死罪。
“可是……”
“好了,不说了。”一见床上德妃似是清醒,她随即凑上前去诊脉,脉息虽然尚未稳,但是跟一开始比较起来实在是好太多了。“娘娘,待会还有一帖药,喝下后再睡多点,你会好得更快,明儿个开始应该就可以慢慢正常进食了。”
真要将病给养好,食补远胜于药补,只是德妃现在的状况还不宜进太多汤水,待脉息平缓下来再说。
德妃看了她一眼,像是有所感触,美丽的杏眼滑落泪冰。
“娘娘……”裘化真吓了一跳,赶忙拿手绢给她拭泪。
这又是怎么了?医者向来是治疾不治心,德妃的心结要是不解,三不五时悲恸难遏,可真要药石罔效了。
“救我做什么呢,丰儿已经不在了,她们既然想要我的命,我就给吧……”
裘化真皱起了秀眉。“蝼蚁尚且贪生,娘娘岂能比蝼蚁不如?况且,还有皇上呢,皇上一心盼着娘娘玉体康复,娘娘怎能辜负皇上情意。”
“可是我……无法再给皇上添龙子了。”
“为何不可,我并不觉得娘娘的脉息何处有异,想生儿育女,绝对可行。”
“可是我之前为了要那个孩子已经伤了身体,太医说过我不能再有孕。”正因为那绝无仅有的孩子就那么没了,才教她万念俱灰。
“娘娘,我都能将娘娘从鬼门关拉回,娘娘不认为我也可以将娘娘的身子调养好么?我擅针擅灸擅汤药,尤其专治妇科,娘娘尽管静心养病,届时我必定为娘娘施针,还请娘娘切勿心“真的?”
“娘娘就当被我骗一回吧,咱们事后可证明今日我所言绝非虚言。”
“好,就这么说定了。”
见德妃眸底有了光采,裘化真这才放下心来,适巧女官端了药入内,她赶忙将药接过手,却见女官的指尖似乎有灼伤似的水泡。
“尚宫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裘化真低声问。
尚宫苦笑了下。“也不知道怎地,好像不少宫女都有这情况,就像是烫到般的疼。”
“该不会是在忙乱中不经意给烫着了。”
“许是如此,宫中近来宫人短缺,忙得人仰马翻。”
她让皇子都集中在交泰宫的偏殿里,再将六尚局也留在偏殿,照道理说集中管理照料,该是最节省人力才是,怎么她反倒说是人员短缺来着?
想着一会去探探,便让尚宫先为德妃将药给喂下。
“裘姑娘要不要歇歇?”尚宫轻声问。“裘姑娘不眠不休地守在寝殿多日,如今娘娘的情况稍稳,要不先去歇会?”
“我……”
“要不去透透气也好,这儿还有我守着。”柳芫拍拍她的手,朝外头使了眼色,她随即明白柳芫的意思。
“也好,我去透透气。”连着几日没见到花世泽了,不知道待会见到他,他会给她什么脸色瞧。
然,门才开,适巧瞧见巩贵妃和柳藏迎面走来,她倒吸了口气,感觉浑身寒毛都立起,手心渗出汗来。
柳芫见她古怪,起身一瞧,见是巩贵妃和柳葳,随即向前施礼。“见过贵妃娘娘、柳昭仪。”小手在背后轻摆,示意裘化真赶紧入内。
她是想走,可是她已经跟柳葳对上眼,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施礼,垂着脸,等着两位娘娘发话。
“这一位就是皇上跟威镇侯借来的女神医?”巩贵妃狭长美目闪动莹光。
“是的。”柳完代她应着。
“本宫想跟你借一步说话。”
柳完闻言,回头望去,就见裘化真浑身僵直着,正思索要怎么替她脱身,柳葳已上前一步拉住她。
“十三,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可、可是……”
“咱们姊妹到一旁说些体已话也不成?”柳葳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走。
裘化真僵在原地,粉拳在宽袖里握了又放,勉强自己稳下心神,正扬起完美的笑抬脸时,突觉小手被人握住,侧眼望去,竟是花世泽冷着脸看着巩贵妃,吊高的心总算平稳落下。
“威镇侯怎会在此?”巩贵妃没忽略他的举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匪浅,压根不避嫌。
“皇上有令,任何人未得允许不准进交泰宫,贵妃娘娘又怎会在此?”花世泽眸色冰冷,看着她像是看只令人可憎的虫子,手不自觉地动了动,突地又被人握紧,他顿了下,垂眼瞧见裘化真的紧张,他才淡然一笑。
“是吗?没人告诉本宫。”她侧身问着,身后的宫女随即自赏巴掌。
“都是奴婢的错。”一连几个巴掌要打得十分响亮。
“得了,走吧。”巩贵妃目光扫过花世泽和裘化真,转身离去。
待人走远了,裘化真才松了一大口气。
“是她吧。”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教她猛地抬眼,半晌才要嗫嚅道:“也不能算是她。”但她不要敢道出柳葳的名,她怕这事一旦查出会祸及爹爹。
“但也与她脱不了关系。”
“你别乱来。”方才他动了杀气。
花世泽突地朝她漾开笑。“不急于一时。”那笑意彷佛狩猎中的野兽,正逗弄着猎物进入陷阱,看得她浑身发寒。
“侯爷,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就忍耐吧。”
“侯爷……”
“在这儿待得还好吗?瞧你似乎瘦了,气色也不怎么好。”花世泽垂眼打量她的神色,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我很好,目前德妃的状况也稳下来,已经不成问题,只是比较麻烦的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毒,就怕余毒会侵骨蚀腑。”毒有数百种,药材之毒也会损其心脉,而慢性中毒的话,相似的毒物都有相同的病征,容易造成错误判断,实在是教她伤透脑筋。
“横竖你只消将德妃的病症稳定就好,其余的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
“可是我想——”
“不准。”花世泽想也不想地道。
裘化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又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怎么她从来都不知道他是个如此霸道的人?
“听着,朝堂正乱,明枪暗箭都有,我今日来见你,是要告诉你,不管遇到任何事况都无须急躁,一切有我在。”
裘化真眨了眨眼,思索片刻。“……有人要对付我?”敢情是她救人反倒成了他人的眼中钉了?
花世泽未语,殿内突地传来尚宫的惊呼声“来人!快来人啊,德妃娘娘吐血了!”
裘化真不敢相信地回头,那汤药是尚宫拿来的,而尚宫是皇上和侯爷都认为可用之人,怎么“去吧,尽力就好。”
花世泽淡漠无温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教她不自觉地爆开恶寒,她不想多作揣测,但是……回头望去,就见他噙着她读不出的愉悦笑意。
宄意是她的死,还是皇族的祸将他变得如此?
德妃的病情急转直下,像是呕光体内的血般,教裘化真筋疲力竭地一再施针用药,花了一个日夜才勉强将来势汹汹的病况给稳定下来,然而她依旧不敢大意,就连煎药都只肯交给柳芫,不再假他人之手。
“九姊,怎么办,皇上先前来时颇为震怒。”柳芫站在床边,一看德妃的脸色就知道她只剩下一口气,只要一个不经意恐怕就会随时撒手人寰。
昨晚有经手汤药的宫女包括尚宫大人全都被押进大牢,要不是九姊执意留下她,恐怕她现在起去牢里了。
裘化真站在床边不住地翻看太医院的诊诒记录。太医院会记录后宫嫔妃所有就医的状况,包括当时的病征和用药,如果她没记锴,两年前上头并未明载原因,而太医也只开了一般产后药方,脉征则是革脉……妇人小产确实是会出现革脉,但就以革脉论,这记录也写得太轻率了。
她再诊着德妃的脉,却得脉洪浮,教她不禁呆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姊怎么了?”柳芫见她面露惊愕,直觉大事不妙。
“怎会这样?既然失血,其脉该细数沉,方才明明是如此的,可如今怎会出现了脉洪浮?”
“……牢脉?”柳芫骇道。
“不对!《扁鹊心经》里提到反复吐血者,脉当得沉细,而反浮大牢者死,才是主死的牢脉,可问题是脉象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覆,况且胃气未绝,怎会是牢脉。”
裘化真不死心地观其颜察其色,看她的眼舌唇指,根本不该出现洪浮之脉,可是脉息确实是转变了……
“九姊,还是舍脉从症吧。”
“不!诊脉本就不该以单一脉象论断,况且我笃定德妃是中毒,否则解毒汤暍下不会有所反应,而眼前只剩下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其毒为热,有破血逐瘀之性,而我用了提气的温补药,反倒使脉象转变。”说着,她提笔快速写下药方,交给柳芫。“跟太医说,提这些药,动作要快,全程不准让任何人接手。”
“九姊,你要是猜错了……”
“不会的,我是想起初回京城替长公主诊治时,长公主的脉象最终呈现革脉,那是因为长公主原本就是阴盛寒积之征,其毒为热,毒气攻邪方巧对了病证,而德妃本是阴盛戴阳之证,所以这毒加上我先前的方子太躁了,得赶紧换药方。”裘化真说着,已经着手取来银针,准备重新施针。
柳芫闻言,赶快去取药煎药,不敢多作停歇,就怕脚步一慢,德妃出事,她就得陪着九姊走黄泉路。
然而,就在她捧着药进寝殿时,适巧遇见有宫人前来,见是皇上的贴身太监,不禁问:“黄公公,是皇上命公公前来的么?”
“正是。”
“是要询问德妃病况么?”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眼前是五更天,皇上该在殿上早朝,怎会探问这些,而且后头为什么还跟着禁卫。
“不是。”黄公公叹了口气,直到来到殿门前,才尖细喊着,“皇上有旨,命裘姑娘即刻上殿!”
第十四章 真相逐渐大白(1)
柳芫闻言,险些没拿稳手上的药碗,难以置信地看着黄公公。
正在施针的裘化真闻言,头也没回地道:“我现在走不开身。”
柳芫赶忙端药入内,急声道:“九姊,你不去的话不等于是抗旨?”
“我现在一走,德妃就非死不可!”她只要一想到花世泽那快意的笑脸,她更非要将德妃救话不可。
“可是黄公公后头有禁卫……”
“皇上有旨,裘姑娘要是不上殿,禁卫可以立即入殿带人。”黄公公尖细的嗓音打断柳芫未竟的话。
裘化真下完最后一针,端过柳芫手上的药碗,慢条斯理地道:“如今,德妃衣不蔽体,你们要是敢进来,那就进来吧。”
“裘姑娘,你这是在为难咱们。”
“黄公公在为难我。”吹得汤药三分凉,她才让柳芫帮忙扶起德妃,一口一口地灌下。
“裘姑娘,咱家也不瞒你了,朝宫城上百官争辩,有一大臣直指裘姑娘乃是重阳城一带的神棍,甚至暗示威镇侯与裘姑娘挂勾,入宫装神弄鬼,置德妃于险境,对方还带了一位重阳人氏,要当面指证你。”黄公公干脆将始末原由道出。
裘化真微扬起眉,扶着德妃躺下后,便道:“皇上相信这子虚乌有之事?”重阳人氏会是谁?赖大老爷吗?她不这么认为。
“皇上不信才要裘姑娘上殿。”
“黄公公,德妃正是关键之时,我要是现在离开,出了差池,这责任要由谁来担呢?”这事来得巧,也正因为如此,她更是不能离开。
还有,花世泽知情么?
“可是皇上旨意……”
“黄公公,请回禀皇上,就道若要裘化真的人头,请皇上到寝殿赐死,否则我是绝不会离开寝殿一步。”如果走与不走都是死的话,她宁待在这里撑到最后一刻,才不会傻得到殿上去赴死。
外头顿时没了声响,一会便听到脚步声离去。
“九姊,抗旨是死罪呀。”柳芫紧抓着她的手。
“我去也是死。”裘化真没好气地道,回头看着德妃。“现在只能等了,只能看病情变化,证实我的推测无误。”
“如果……”
裘化真耸了耸肩,很无所谓地道:“反正也不是没死过,只求皇上别要我沉塘就好。”她的心愿一向不大的,如里不能歹活,但求好死。
柳芫听完,知道这时多说无益,只能与她双双守在病榻前,就盼德妃能够赶紧转醒,好让这教人胆战心惊的时刻平安度过。
约莫两刻钟后,外头传来皇上驾到的唤声。
“九姊,皇上真的来了。”柳芫轻扯着她的袖子。
“安静。”裘化真静心诊着脉,嘴角微微勾起。
“裘姑娘。”华重盛在殿门前唤着。
裘化真随即起身,和柳芫到殿门前接驾。
“德妃状况如何?”
“脉息已稳。”
“如今可以随朕到殿上了么?”华重盛看了眼床上的德妃,眉眼一沉低问着。
“不成,如里皇上非要审我,请将相关人等请到偏殿共审。”
华重盛微眯起眼,难以相信她一介女流竟是如此不卑不亢,看似无所畏惧。“好,就这么着。”
“十三,你留在这里,要有什么事,让外头的宫人通报一声即可。”跟柳芫交代一声,她便跟着华重盛前往偏殿前的园子凉亭。
等了一刻钟,瞧见几名大臣排成两列走来,而她爹也来了,花世泽则是走在最末……不,后头还有一个人,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温二爷?”她低喃着。
“你识得那个人?”华重盛问。
“识得,在重阳城时,这人还害我被卷入一宗杀人案,要不是侯爷相救,我早已不在阳间。”
“喔?可那人的说法与你所说的有所出入。”
“肯定是如此的。”要不然人家会是千里迢迢特地来探望她吗?
记得要开重阳城时,花世泽还特地要县令重审该案,看来花世泽一走,县令收了贿就了事了,毕意天高皇帝远,花世泽又不可能突然回头确定案结。
只是,到底是谁将这人给引至京城?当初那案件,只有县令和知府晓得,若非有朝中大臣穿针引线,这事也不会串连得这么快。所以说是有人想要利用她反咬花世泽,藉此挑拨他们甥舅感情?
突然想起花世泽的警告,她不由朝他望去,瞧他丝毫不为所动,唇边甚至还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她突然恍然大悟。
他是早知情的,所以将计就计,引君入瓮。而他要她尽力就好,要是德妃真有差池,就能逼皇上动怒,大刀砍功臣了。
这人……怎么老是不把命当一回事。
“皇上。”几名官员来到凉亭前,垂首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