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二爷有些胆怯地左顾右盼,来到前头,随即双膝跪下。“草民重阳人氏温二叩见皇上。”
“将你方才在殿上所言,再说一遍。”黄公公尖声说着。
“皇上,这个女子就是装神弄鬼,在重阳城里招摇撞骗,甚至与威镇侯合谋,让县令扣了草民罪名,草民心有不甘一再上状,幸得首辅大人援手,引草民入宫,就盼皇上不要着了二人的道。”
裘化真瞅着温二,不禁轻轻摇头。
太烂了,这种口齿不流利的谎也敢说出口,想在皇上面前混口饭吃,至少也要她五成功力才成呀,糟成这她步,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裘姑娘作何解释?”华重盛低声问。
裘化无奈地走出亭外,居高临下地看着温二爷。“好久不见,温二爷,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扣我罪名,但你能否告知我是对谁装神弄鬼,招摇撞骗?”
“你假藉双眼能观阴阳,从赖家拿走了数百两银子,这事在重阳城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可恶的是,你为了五千两杀害方武,却与威镇侯合谋,将这事推到我身上,还请皇上圣裁,还我公道。”
嗯,这气愤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真实。裘化真带着些许赞赏眼光望去,又笑问:“既是如此,怎么没将赖大老爷给带上京呢?我记得当我画出赖老太太画像时,他还吓得说不出话来,况且若非已故的赖老太太亲口告知,我又怎会知晓他赖家的契本匣子藏于何处。”
一旁的巩首辅随即向前一步,道:“皇上,裘氏说已故赖老太太,此话竟是她的眼真能观阴阳不成?”
“大人,民女确实能观阴阳。”
“你能如何证实?”
“无法证实。”
“那就是信口雌黄!”
裘化真无奈地笑了笑。说真的,她连这位大人是谁都不知道,何必这么针对她呢?叹了口气,她回头朝华重盛福了福身。“民女无法证实,乃是因为在真命天子面前,任何孤魂野鬼都须回避。”喏,她把皇上端出来了,真有不满,冲着皇上吧。
花世泽闻言,嘴角忍遏不住地扬起。
裘化真睛他一眼,继续扮无辜。
巩首辅张口结舌,没想到她一介女流竟是如此油嘴滑舌。
裘化真瞧他一时想不出话,便又继续道:“还有,方爷一案,有悦来客栈掌柜可以作证,是我救了方爷,而温二你循线找来时,埋下杀机,毒杀了方爷嫁祸于我,此案由曹县令经审,也查过药材行,从温家搜出砒霜,明明是罪证确凿,为何温二爷未被收押牢中待刑?”
“这、这是冤案!”温二爷涨红脸喊道。
“好,若是冤案,便将曹县令找来,咱们当面对质!”
“皇上,温二上京为裘氏而来,裘氏在重阳城时确实是以神棍之名招摇过市,如今威镇侯引神棍入宫,空有巧舌而无医术,致德妇徘徊于生死之间,这事得慎查才成呀,皇上!”巩首辅随即向则一步,双膝跪下。
裘化真不禁轻啧两声,老人家这么一跪,恐怕好几天都走不好路呢。
“威镇侯,当初你说裘姑娘是神医,如今这是——”
“皇上,裘姑娘如何救治命危的长公主,皇上是比微臣还要清楚。”花世泽淡声说着。
“皇上,倘若裘氏真有医术,可否告知师出何门?”巩首辅不死心地再道。
这一问,倒教裘化真面有难色了。皇朝律令里,医者学医必拜师门,开设医馆必得告知师承何处。民间偶尔可以随意行事,横竖府衙也不会无故找麻烦,但在皇上面前,可是说不得一句假话。
而她……总不能说她是师承院使大人吧。
忖着,不禁偷觑花世泽一眼,就见他神色自若,彷佛没将这问题当一回事……这是怎样,真这般自信来着?
“皇上,她无法回答便是师出无门,既是师出无门,岂能行医。”巩首辅说着,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裘氏不过是个招摇神棍,如今威镇侯也牵扯在内,求皇上切勿放纵,以儆效尤。”
“巩首辅此言差矣。”
裘化真瞠圆了眼,没料到爹竟开口替自己说话,甚至徐步来到了前面,朝皇上作揖。
“皇上,裘姑娘乃是梅林县人氏,是下官的外室所出,师出柳派,外室已殁,所以威镇侯此回前往梅林县时,才托威镇侯替下官将小女带回认祖归宗。”
此话一出,一阵哗然,就连裘化真都不敢相信父亲竟会编出这种谎,这……一道灵光闪过,她蓦地看向花世泽,瞧自己笑得温柔,总算明白他那抹愉快的笑意是算计她得逞……她还以为他心性癫狂了。
真是的,也不先跟她说,要害她胡思乱想。
只是,她作梦也想不到他竟会帮她重回柳家,他是怎么知道她希冀自己还能再喊一声爹?
“原来如此。”华重盛啼笑皆非。“威镇侯,既有此事,当初为何未将裘姑娘交给柳院使?”
“那时适巧长公主有恙,所以将好留下……皇上,这事说来也巧,臣一离京,长公主便病危,皇上一过府探视,宫中便出了事,而后裘姑娘也遭人暗算落湖,差点沉尸湖底……”花世泽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着,黑眸却淡淡扫过褚都督。
一直站在首位没开口的褚都督,目光微微闪避,只因上个月遭花世泽斩手退回的美鬟便是他所赠与。
“威镇侯,如今已证明了裘姑娘的清白,至于当日陷害裘姑娘落湖事绝不能轻放,还有那位重阳人氏……好好审个水落石出。”华重盛的目光朝温二望去,温二登时吓得面无血色。
“皇上,裘姑娘一案牵扯到早前褚都督送给微臣的美鬟,臣定会查个详实。”不等褚都督开口,花世泽话锋一转,直朝巩首辅而去。“还有,巩首辅爱民如子,可惜却未查清前因后果,误听小人之言,而这事又牵扯到重阳城曹县令、谢知府,微臣必定会秉公处理,彻查到底,绝不枉纵。来人,将重阳人氏温二押进刑部大牢,由本侯亲审!”
“遵命!”
禁卫随即将已经吓得双腿无力的温二给架走,凉亭登时鸦雀无声,只有阵阵煦风拂过林叶的声响。
这时后头有宫人来禀,“启禀皇上,德妃娘娘已醒。”
“是吗?”
“但德妃娘娘想喝水,奴婢们不敢擅作主张……”
“皇上,我先行一步。”裘化真朝他施礼后,回头朝柳至衍腼腆地笑了笑,便快步朝寝殿方向走去,经过花世泽身边时,还偷偷拧了下他的手才快步离去。
花世泽看着她的背影,温煦笑意柔和了向来偏冷的黑眸,然当他收回目光时,笑意依旧,只是多了几分看丑恶虫子的无情噬血。
第十四章 真相逐渐大白(2)
历经七日,终于将德妃的病情彻底稳住,裘化真也在皇上的许可之下,前往柳家认祖归宗。
“侯爷,你那些事查得如何了?”一上马车,她急问道。
花世泽淡淡睨她一眼。“咱们几日没见,你想问的只有这些?”
裘化真立刻露出狗腿到极点的谄媚笑意。“想你了,侯爷。”小手还不住地轻扭他的袖口。
花世泽闻言,笑意染上他清冷的眸,如涟漪般地扩散到唇角,然后俯近吻上她同样噙笑的她吓了一跳,满脸通红地退开。“你……”还来不及抗议就被他一把搂进怀里。
“很快的,这些事都会结束,届时我会明媒正娶,迎你为妻。”巩家与褚家,当年助皇上登基的两大功臣,如今一个待审一个被迫荣退,至于谢知府和曹县令正在来京的路上,他可以预见这两人的证词足以让朝堂风云色变。
裘化真小脸枕在他的肩上,羞涩地笑着。“所以你才说服了我爹,让我得以重返柳家,以柳家人的身分嫁进侯府?”
“那也得要你讨柳院使欢喜,柳院使说了,你和柳九颇相似。”
“真的?”
“我呢,只是要你能够顺理成章地喊他一声爹,而他也愿意,如此而已。”
“侯爷,谢谢你,真的。”
“说什么谢,咱们之间还需要说谢么?”
裘化真嘿嘿笑着,真心觉得,她要的其实不多,她不需要荣华富贵,只想要一个愿与她一生一世并肩而行的男人。
而她,极其幸运地找到了。
到了柳府,重新踏进熟悉又陌生的宅院,她有些近乡情怯。
由熟悉的老仆引进主屋大厅,就见柳至衍看似已等候多时,当然,一旁还端坐着以往总教她戒备提防的柳家主母高氏。
“化真,过来敬茶吧。”柳至衍含笑道。
裘化真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盘,随即走到两人面前,双膝跪下敬茶。
高氏冷眼看着她,心里极度不满,见威镇侯也在场,心里再不满也不能彰显于外,只能悻悻然地喝了茶,道:“今日喝你一杯茶,是允你进柳家的门,但是老爷,这孩子年纪说是十七,依月分算来竟是和艾儿同年同月,这排序该如何安排?”
“行九,就当是逝去的柳九。”站在身后的花世泽淡淡启口。
高氏张口欲言,身旁的柳至衍倒是一口允了。“就这么着吧,顶了艾儿的排序,往后你就是柳家小九。”
“是,爹爹。”裘化真垂着脸,激动的泪水噙在眸底。
“起来吧。”
裘化真点头起身,笑盈盈地看着柳至衍。一旁的高氏看这对父女噙笑对望,想起她那可怜被休的女儿,怒意几乎冲至高点。
“老爷,就安排艾儿原本的院落给她吧。”她说着,心里已有了打算。
“不用,近期她会在宫中与侯府来回,不用在柳府安置院落。”花世泽淡淡地替她挡了任何可能的麻烦。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岂能如此。”
“因为柳十一添药使乱,使得家母病情反覆,需要柳九看照。”
“侯爷,芙儿都说了,那不关她的事,侯爷却一口咬死她,这实在是——”
“住口!这事没闹到皇上面前就已是侯爷仁慈了,你要再说下去,惹得侯爷心烦意乱,告到皇上面前,以为这只是休妻就能了结的事么?!”柳至衍怒声吼着,随即起身朝花世泽作揖。
“内人愚昧,不懂其中利害关系,还请侯爷见谅。”
高氏揪着手绢不语,反倒是花世泽摆了摆手。“罢了,时候已不早,本侯要先带柳九回侯府了。”
“且慢,下官有些事想和小九讨论一番。”
一句小九叫得裘化真心花怒放,随即问:“爹爹有何吩咐?”
“倒不是吩咐,而是针对宫中难解之毒……”柳至衍顿了下,道:“不如到书房坐一会吧。”
“好。”她爽快地应着,一回头就对上花世泽冷若冰霜的脸。“呃……医者论医,能够被此切磋,这早好事。”
花世泽皮笑肉不笑地道:“所言甚是。”
裘化真只能硬着头皮干笑,跟着柳至衍绕过长廊进了书房。她环顾四周,心里无限感慨,只因爹爹的书房从来不让她们进入的,若是想要什么书,跟爹爹说一声,爹爹自然会差人送来。
如今一瞧,这书房打理得井然有序,收藏的各式医书教她的手不禁痒了起来,尤其是架上还搁了好几本绝本。
“裘姑娘对医书很有兴趣呢。”柳至衍招呼她在案边坐下,被她那发亮的眼给逗笑。“我家小九儿也是如此。”
裘化真五味杂陈地垂着脸,从不知道爹对外都是唤自己小九儿,唤得这般亲密。
“切入正题吧,柳院使。”花世泽很自然地坐在她身旁。“外头布了我的人,不用防隔墙有耳。”
柳至衍闻言,老脸有些赧然。“倒不是防,而是宫中正值多事之秋,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顿了下,便道:“言归正传,裘姑娘对于德妃身上的毒可有头绪?”
裘化真苦笑了下。“说来丢脸,尚无头绪,但唯一可确定的是长公主和德妃身上的毒都属同种,是性热的毒。”
“那么,就跟两年前皇子们身上的病征是一样的,热、燥、湿,理该是毒,却又未出现毒的脉象。”
“会不会是极微量的慢性中毒?毕竟皇子们年纪尚小,有时病征不一定会呈现在脉象上头,除非下了重药。”
“极有可能。”柳至衍颇赞赏地点头。“宫中有不少宫人或轻或重的身体不适,再加上七八日前被押进牢里的宫女们,透过狱卒通报皆身有不适,我让陈太医去探看,发现她们竟一个个都出现湿燥的病征,这让我想起两年前皇子们一个个倒下时,后宫也折损了不少宫人,只是那时正乱着,就没多细想,如今想来着实不寻常。”
裘化真攒眉思索着。“这事说来确实古怪,好比德妃明明转好,病情却又突然急转直下,偏偏那一碗汤药经手的全都是能信任的,实在是没道理,我一直想不通要如何在这重重关卡里下毒,又怎会教经手的宫女全都出现热燥的病征,这也太邪门了。”
“不过被押进牢里的,倒有个小太监安然无恙。”
“咦?”
“小太监是负责守炉火的,他身上没有出现热燥的病征,听说他的右手虎口上本是长了疮,如今倒是不药而愈。”
裘化真顿了下,心里像是有什么隐隐成形,脱口道:“那天端药进寝殿的是尚宫太人,她的指尖起了水泡,像是被灼伤……”
“那些宫女们的指尖上似乎也有水泡。”柳至衍也说。
“长公主是随盛寒积之证,那毒性热,所以反倒是以毒祛寒,虽有凶险,但经灸过五百壮后,反而对病情有所助益……手上的疮要是以毒攻毒而愈,那么原本无恙的手自然会教毒给侵触……毒是抹在碗口上?!”她喃喃细数,结论脱口而出。
“十二监?”花世泽低问着。
经手宫中膳食用具的宫人隶属十二监,顶头上司则是内务府。
“能够作粉入毒且接触就能使之如灼伤般起水泡的……”
就在柳至衍欲启口时,裘化真枪白道:“斑蝥!”
她想起来了,那一晚,她在朝阳殿的金银花丛里瞧见的是斑蝥!
“可是别说斑蝥是管制药物,斑蝥是生长在南方,宫中没有。”柳至衍道。
“斑蝥食豆类,但也生长在金银花下。”她淡道。
栽种金银花无人会起疑,只因金银花乃是解毒药材,但是斑蝥也能生于金银花之下,任谁也猜不着这层关系。她当初对那片金银花心生古怪,一再探访,就是因为她隐约瞧见了虫子。
“确实是如此。”柳至衍轻点着头,抬眼却见花世泽眸色锐利地盯着裘化真,彷佛她说出多古怪的话语。
“这下槽了……”她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
“呃……”这还真不好解释呀,如果她是柳葳是巩贵妃,如今巩、楮两派危在旦夕,两人必定转为小心,而那片金银花是绝对留不得,最好连根拔除,一把火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