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是唯一的活路,他一定会做到,无论要付出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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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可惜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姊姊,你过得好吗?”
安七巧对着满树桃花喃喃自语,一如以往,无人回应。
那一天,吴辛把人带走之后,他们就不再回来了。
怪的是,当初说发现她进入桃花林便杀无赦的吴辛,事后并没有对她做任何处置,宅院里那些深夜哀号的声音也不再出现,这四年来打理的饭菜,只剩自己和哑婆的分。
日子突然变得轻松惬意,她甚至有更多时间练习轻功、在高墙下挖了条隐秘的地道通往墙外,还趁着哑婆下山才买的空档,暗中跟随,发现一条溜下山的捷径。
没错,只要她愿意,已经能随时逃离此地。
虽然脚上的铁链斩不断,或许得拖着铁球过上一辈子,可是一身轻功已让她不把那两颗球放在眼里。
当然,她更不会傻的以为留在这儿,或许吴辛哪天良心发现会给她钥匙。
她留着,是为了如玉姊姊。
说好了,要走一起走,她不能、也不愿一个人逃。
她们勾过手的,永远永远不分开。
姊姊是除了爹娘之外,在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她努力练轻功,就是为了到时能带着姊姊一起逃。
然后,再带姊姊的家人继续逃,逃到大坏人抓不到的地方。
以前姊姊说过,世道不好就是因为那个大坏人不好,所以她爹宁可弃官,带着家人避居山野。
没想到,那个大坏人坏透了,竟然派吴辛掳走姊姊,威胁她爹做事;她爹死了,又以她娘亲和妹妹来逼迫姊姊做事,把人家好好的一家人拆得七零八落。
所以她决定了,等姊姊回来,她要带着姊姊一起逃,拯救姊姊于水火之中,以后还要帮忙保护她家人,不让可怜的姊姊一个人孤军奋战。
想到那终将来临的一日,安七巧开心笑了,离开桃花林,来到她在后山发现的温泉池沐浴,然后舒舒服服地回房睡觉,养足精神继续等待。
她利落地脱光衣服下池,没想到一脚才碰到池水,就见池里冒出一个人——
“哇——”
安七巧吓得扯嗓尖叫,但是待她看清那宛如出水芙蓉般的倩影,不只惨叫骤然止住,连表情都从恐惧转为兴奋。
“姊姊!”
一声甜甜轻唤让常如毓心头一震。
下一瞬,他被安七巧结结实实撞了一记,还被压得一起沉入池中,呛了好几口水。
他一上山便先来此沐浴,不忘鞭策自己练功,在池底闭气许久,没想到一浮出池面,便惊见一位裸女莫名鬼叫,紧接着朝自己飞扑而来——
惊喜过后,安七巧终于发现自己兴奋过头惹了祸,连忙拉着他一起浮出池面。
“姊姊,你没事吧?”
她粉颊透着羞窘,忙用小手为他抚胸顺气。
“……小兔?”
“嗯,姊姊,我是小兔,我长高了许多,有你当年那么高,变成了‘大兔’,是不是把你吓傻了?”她淘气地笑,自行解释常如毓的怔愣。
虽然听过女大十八变,可……才三年,她未免也变得太多了!
常如毓拧眉望着赖在自己身前的豆蔻少女,和当年那个矮瘦小萝卜头简直判若两人,让他一时间无从联想。
不过……
现下仔细一看,那双兔儿般圆润晶亮的明眸,的确澄澈一如当年,小巧挺直的葱鼻下,微翘的丰润红唇轻扬,纯真、开朗的笑靥,仍旧如此温暖人心……
没错,她是七巧,是当年许诺要永远追随他的天真小兔。
可惜,他已非当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安七巧满脸掩不住的喜悦。
“刚刚。”但没想到会遇上她。
原本半掩明月的乌云悄悄散去,安七巧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常如毓露出水面的胸膛,这一看,顿时让她倒抽了口气。
“姊姊,是谁伤了你?!”
安七巧又伤心又生气,这才明白方才为其顺气时,手心传来的触感为何如此奇怪。
常如毓的胸口上布满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伤疤,那深浅不一的色泽,表明他受到的伤害不止一次,是被长期施暴的铁证。
“是不是吴辛?我去找他拼命!”
“我的伤,与你何干?”
常如毓抓住一副要去找人决一死战的她,语气冷漠,眼神更加冷冽,让她霎时愣住。
“姊——”
“我是男子。”
此话一出,安七巧怔了怔,可没被吓着,反而扑哧一笑。
“如玉姊姊,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开玩——”
她话语未及说完,常如毓便大剌剌地光着身子步出池中,她再迟钝,也看出两人身躯有多不同了。
“你——”
安七巧脑子一片空白,张大嘴,手指着旁若无人、径自穿衣的他,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却不晓得自己究竟想说些什么。
“我,一直欺骗你。”
常如毓接话,但是神情毫无心虚,像是理所当然。
“既然明白自己一直被人戏弄于掌心之中,就该清楚自己有多愚蠢,以后不准接近我。”
“姊——”安七巧不在乎他语气中的冷漠无情,只介意一件事。“名字呢?常如玉这名字也是假的?”
“钟灵毓秀的‘毓’。”
他沉默片刻,背着她说完这句便凌空一跃,瞬间消逝在她眼前。
“原来是如毓,不是如玉……”
安七巧轻敲了一下自己脑袋,怪自己太迟钝,看人家长得美如天仙,便一眼认定是个姊姊。
“他是男的,那我刚刚——”
后知后觉的她,终于想起方才自己光着身子“投怀送抱”的一幕,羞得捂着脸沉入池中,直到快喘不过气了才又浮出水面,脸上的热度依然高的吓人。
全怪吴辛那个怪老头!
自己爱穿的不男不女也就算了,干么连“人质”也得陪他男扮女装?真是害惨人!
当年不知情的她,还三番两次在如毓面前笑话那怪老头的穿着打扮很恶心,难怪他不敢在她面前坦白自己其实是男儿身。
所以,不是他故意欺骗,是她笨得男女不分,委屈他当了自己好些年的“姊姊”。
安七巧在脑袋里飞快分析过一遍,便对他的欺瞒释怀。
反正,无论是姊姊还是哥哥,她一样喜欢,一样是和她勾过手、发过誓,永远永远不分开的人。
她只是不懂,以往总是温柔的俊美容颜,如今为何罩上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浑身散发出一股冷冽之气?
对了,他那些伤……
方才她发现了,不只前胸,他连背上也布满不少伤痕,这三年来受制于人,过得必定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让他如何笑得出来?
还有他刚刚御风飞行的轻功,更是她望尘莫及,恐怕是经历过一番艰苦修炼,何况光是待在吴辛那怪老头身边,就是一种非人的折磨了!
他好可怜……就算眼神冷了点、说话毒了点、脸色难看了点,也是情有可原,别人不懂他的苦,她懂的,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不会舍弃他。
“如毓哥哥,无论你变成怎样,七巧还是七巧,是你就算飞上月宫,也永远会陪伴在你身边的小兔。”
安七巧坚定倾诉,凝眸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脑海中忽然想起在娘亲临终前的对话——
“娘会保佑你平安长大,嫁一位好郎君、生几个胖娃娃,等你成了老婆婆,再来接你一家团聚。”
“那七巧想嫁给像爹那样疼老婆的好相公,娘您可得快些把他带来我身边,别让七巧一个人孤孤零零。”
“好,娘会在天上睁大眼仔细找,尽早选个体贴的俊小子来陪你、宠你。”
“好,那就找个天下第一俊的吧!”
天下第一俊……
是啊,如毓哥哥俊逸非凡,肯定是天下第一!
难不成,他就是娘为她找来的未来夫君?
念头一起,安七巧浑身热得发烫,心里像藏了只化蛹而出的小粉蝶,飘飘展翅轻舞……
第4章
常如毓皱眉,不悦地看着面前这张笑得单纯的娇俏面容。
“滚。”
安七巧听见了,依然绽露开朗笑容,紧跟在他身旁。
“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自从那夜重逢之后,隔天她又开始了每天煮大锅饭、劈大堆柴的苦日子,不过也是因此,她才能由准备的食物推测,这次跟吴辛回来的不只他一人。
在不确定其它人的身份之前,她先认定所有人可能都是跟那怪老头一样,她随便撞上一个,搞不好便要了她的小命,所以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一个人落单的好机会,不把该说的话说完,不晓得还得搁在心里多少时日,可会把她闷死。
“我说了,滚!”
常如毓目光更沈,神情并不如她那么兴奋,期待两人再度相遇,甚至浑身散发着一股凛冽煞气。
偏偏安七巧一点感觉也没有,倒觉得他这模样挺有男子气概的,笑得更加灿烂。
“好,滚、滚,等我说完就滚。”
她一双圆滚滚的大眼左右溜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继续说:“如毓哥哥,这几年我有听你的话把轻功练好,还挖了条通往外头的秘道,下山的捷径我也摸熟了喔!”
“既然如此,你何不离开?”他沉默片刻后,终于给了点回应。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走一起走,我当然得等你回来。”她笑盈盈,说得理所当然。
常如毓注视着她,黑瞳闪动一抹幽邃难测的光芒。
“我们何时离开?”安七巧仰起头,眼中全是他。
倏地,一个极为细微的声响传入常如毓耳中,他眸间迸出杀意。
“阿!”
安七巧正奇怪他为何突然朝林间射出飞镖,没想到紧接着便传来一声惨叫,树上跟着掉下一名身着褐衫的少年。
令她震惊的是,少年倒地不久,吴辛竟也随后而至,俯身在少年颈脉间一探。
“呵呵呵,你这孩子出手可是越来越狠毒了!”
吴辛笑呵呵地来到两人面前,不着痕迹地打量安七巧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回常如毓身上。
“我不过是让他试试你,怎么一出手就要了人家小命呢?”吴辛将从少年身上拔出的飞镖递给他。“啧啧,你从毒老怪那儿学来的使毒功夫,可是越来越厉害了,要不是有避毒丹护身,恐怕连我都得小心你。”
常如毓神情漠然,教人看不出他心底究竟想些什么。
他在吴辛面前摊开右手,掌心里不知何时躺着一根亮晃晃的银针。
“哎呀,亏我在那小子身上也费了不少心思教导,功夫居然还是如此不济,连根针都射不中。”
吴辛收下那根银针,眼尾一勾,皮笑肉不笑地睇着他。
“如毓呀,下回可别简简单单就把人杀了,让他死得那么轻松,那我日后还有何乐趣可言?认命的傀儡不好训练呀!”
安七巧在一旁听着,小脸惨白,浑身满是恐惧的鸡皮疙瘩。
看来是吴辛指使褐衣少年偷袭如毓哥哥,那银针上恐怕也沾了毒。
如毓哥哥虽然以毒镖射杀对方,可是从吴辛的语气里听来,褐衣少年一镖毙命算是好死,否则落在吴辛手中,恐怕是无穷无尽、生不如死的折磨。
好可怕!
从前连走路都会小心避开蚂蚁,心软又善良的如毓哥哥,现在竟能狠心在眨眼间取人性命。
但令她害怕的不是变得心狠手辣的他,而是在这几年内将他训练成如此冷血无情的幕后黑手。
她终于明白,如毓哥哥正处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人间炼狱,只要他一个闪神、一点心软,现在魂归九泉的可能就是他,跟着送命的就是他已无利用价值的挚爱血亲。
所以,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再不复见,身处炼狱的他没有笑的理由,可能连怎么笑都忘了……
这层领悟让安七巧胸口猛然一揪。
一想到在她开开心心等着两人团聚的日子里,他竟是昼夜徘徊在生死边缘,她的心就像被人刨了一刀,好痛……
“啧啧,原来你这丫头也是会哭的嘛!”
吴辛一句话让安七巧从怔忪中觉醒,往脸上一抹,竟然满是湿意。
“怎么,怕了?”吴辛看来十分开心、得意。“你等的人竟然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失望?害怕?后悔挖了地道没先逃?你终于明白,世上根本没有神鬼,你爹娘从来不曾保佑过你吧?”
“不!”她抹干泪,“我相信世上有神鬼,你迟早会有报应!”
“报应?哈——”
吴辛像听见了什么笑话,笑得乐不可支。
“那我就先让你看看,你会有什么报应吧!”
他说完忽然别过头看向常如毓,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这女娃儿对你而言,可有任何意义?”
常如毓眸底一片冷然。“毫无意义。”
望进那双波澜不兴的寒瞳,安七巧读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心不争气地抽痛一下。
“既然如此……”吴辛解下佩剑扔给他,眸底布满阴狠。“让我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话语方落,安七巧只见剑光一闪,胸口一阵剧痛,长剑已然刺入她体内。
“好!你的心可真够狠的了!这女娃儿对你是一心一意,你竟然真下得了手。”
吴辛的语气听来满是惋惜,可表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倒像是幸灾乐祸。
“可惜呀可惜,我愿意为能多个牵制你的人质,看来花了两年让你们培养的感情似乎还不够深,真是失策!”
吴辛握着常如毓的手拔出长剑,低头舔了舔剑上沾染的鲜血。
“丫头,惨遭最信任的好友背叛,被他一剑穿心,这滋味如何?”他得意的望着她血色渐退的小脸。“笑啊!还笑得出来吗?你现在心里全是怨恨吧?”
他猖狂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之间,惊飞了成群栖鸟。
“恨吧!带着满满的恨意化作厉鬼,来找你的如毓哥哥报仇——如果世上真有鬼的话!哈哈——”
“我,不恨……”
安七巧气若游丝的一句,让吴辛的狂笑蓦然止住。
“如毓哥哥,我……一点都不怪你……”
她无力地跌坐于地,唇畔泛起一朵淡然笑花。
“谢谢你,让我……能到天上……和爹娘相聚……”
天旋地转,但安七巧忍痛地紧握双拳,不让自己昏去,更不让他见到自己痛苦皱眉。
她懂的,他不动手,吴辛只会用更狠毒的手法对付他们,这一剑,他非刺不可。
也只有她知道,如毓哥哥对她仍是不同的,他下手看来心狠手辣,其实根本狠不下心取她性命。
她没被一剑穿心,因为她的心在和常人相反的位置,这点,他早知道。
安七巧不信他忘了,也不去想自己仍会死于失血过多,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是他曾给的温柔呵护,她愿意相信,他并非真的绝情绝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