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听你说了句人话。”此时此刻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而且还笑得非常美丽,褴褛的衣着丝毫影响不了她的风采,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亮。“只要我走,你不会为难他们吧?”
“摄政王命令我们要带回去的就姑娘一人。”
“唔,知道了,你答应过的话要做到一诺千金喔。”脸好干啊。
“香儿?!”赫韫想说什么,哪知道嘴巴才张开,香宓便从他身后转了出来,踮起脚尖,双手抱住他的脸,唇就贴了上去。
赫韫眼睛突张,众人也被她大胆的行为弄得面红耳赤,一下子竟然连一丝声响也没了。
就在这一瞬间,香宓张开双臂,像只纸蝴蝶般的往后倾倒,在那么多只眼睛盯着的当下跃下了卧龙江。
事情来得突然,没有人反应得过来。
接着立即的,另一道人影在纷飞的雪花里也跟着跳下江去,像另一只蝶般,那人是赫韫。
桐花季节,空气中弥漫着甜蜜的桐花香气,这里是南方排云国的春天。
排云国的衮城边边有家小店,店旁有着一亩三分地种些庄稼,小店卖的营生很杂,来往的商人兑了什么东西,他们就卖什么,没什么统一性,老板是个斯文的公子,大部份的时间都在看书,要是不在柜台上,客官若有看中什么物品,只要把银子留下来就可以带走。
至于客官给多少,店老板不计较,客官给多少,老板就收多少,要是一文钱都不留,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只要客官进了排云城,生意就很难做了,因为整个排云国的百姓都知道那位老板是他们排云国太子的朋友。
这朋友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客官自己的生意做不成之后应该也心里有数,那位老板到底和太子亲不亲了。
小店是前店后家的格局,前店不大,后院却很宽敞,天井花园不缺,还有个湖,秋天有秋雁和大鸟会飞下来喝水,母兔带着小兔出来散步,至于主屋是两层小楼,有七间房,都很宽敞雅致。
“咳……咳咳……”压抑的,想掩饰又掩饰不住的咳嗽打从屋子的一隅传了出来。
“怎么又咳了?排云国送来他们内务府的药你吃了没?”
“吃了。”有人睁眼说瞎话,中药耶,苦得要人命。
“我好不容易才研究、种出来的咖啡豆这几日不知道为什么干枯了。”好整以暇的坐下,拿下肩膀的链袋,他淡淡的说着。
“什么?怎么会这样?你不是什么都会吗?种田你也有研究,屋子里的地板手艺也不输真正的木工,就连乳牛你都养了,咖啡豆怎么就枯了?”
“因为有人照三餐把中药都往它身上倒,你说呢?”
种田长出的树薯可以磨成薯粉,做成淀粉球;乳牛挤出来的牛乳,在加上红茶树,这些都只是为了香宓心里想想念念的“波霸奶茶”,至于咖啡豆,也是因为她想起了家乡的咖啡。
落江水后,这些年香宓的身子一直没有将养回来,季节交换,小咳、小过敏就没断过,为了宠她,只要她想要的,赫韫都做得出来。
踩着铺好的木质地板,香宓赤着脚挤到他身边,“哪有那么刚好都倒在咖啡树上面,我都会换地方倒啊,有时候是水沟,有时候是后面的水巷……”
啊……有人不打自招了。
扯着赫韫的胳臂,她撒娇,“我答应你下次真的会把药喝光好不好?别生气啦。”咳咳咳。
“你的身子再不见起色,芙儿和深儿就必须在奶娘家继续住下去了。”一年前香宓产下龙凤胎,但由于她的身体不好,孩子早产,奶水也不足,只能请奶娘来照顾孩子了。
这是她的死穴。
香宓认命的朝后面喊了喊,“晚冬,你别在后面偷笑,再帮我熬碗药来吧。”
珠帘后的人影掩着嘴做事去了。
少爷总是知道怎么治夫人最有效。
“祖父呢?”
“刚刚骂完我后,回他的院子去了。”咂咂嘴,怨妇表情十足。
“怎么了?”
“他说你拐他搬到这里来,开的条件就是要生娃娃给他玩,芙儿和深儿一生下来就去住奶娘家,他别说玩了,连看也看不到,逼着我要继续再生一胎。”怨妇苦笑。“你居然这样诱拐老人家,你把我当什么了?”
“从权咩。”
“最好是!这是你心里邪恶的想法吧!”
“知我者,娘子是也。”
“少贫嘴了,小赫的信呢?他在暮山过得好吧?”
她那年落江是和赫韫在逃亡途中想出来的策略,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卧龙江看似无边际,其实一段距离后有个大落差,排云国的人就等在那接应,他们碍于邦交不能当面和晁南国的士兵起冲突,于是想出了这个令人惊心动魄的法子。
事后,几个人在船上重逢,小赫哭得很厉害,从那时候起他便要求上山拜师学艺。
到了暮山的他不时会捎信回来报平安,只是信件无法抵达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只得赫韫入城,再去拿回来。
信写得很简单,就斗大的“安好”两个字。
把信纸折好收起。“你入城去,兵训练得可有进度?”
“有苻麟照看着,不会有问题。”他永远不再让自己沦落到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的悲惨处境,亦商亦兵,他要保护他的家人。
“不回晁南国去可以吗?”他也是有家的人。
“我说不动他,只好随他去了。”
“我说相公,你从来没问过我的来处。”把头靠到他的肩头,他的怀抱一直是她的避风港。
“我知道。”古时、今时、来世,这些不过是兜转轮回,也没什么不可能。
“说说看。”
“我算过你的八字,一片空白。”她从哪里来的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人在他身边。
“为什么算我的生辰八字?”掌挂大家,知天命者,赫氏也,能窥知天命的他,真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忽然发现自己问得有点多余了。
“断夫妻命。”他被问得有点腼腆。
以时辰八字断夫妻命,是他最精准的范畴之一。
“那你是我的真命天子喽?”
“我们孩子都生了两个不是吗?要不,顺了祖父的愿,再生一对龙凤胎吧?”他吻上她淡色的唇。
沧海桑田,唯心难,这些年,他的心里就只装下一个人,未来,也如此这般,一生不改。
“还有这个给你。”他从链袋中掏出了一迭纸。
“什么啊?”她摊开,是权状书,厚厚的一迭,是他买下晁南国城东上百家店铺的权状书。
他实现了自己以前对她的诺言。
当年他们忙着逃亡,手里的七十一家铺子也被充公了,而现在又辗转的回到他们手中。
心里暖暖的,香宓投进他的怀里。
言语已经是多余的了。
尾声
对面的空宅子有人住进来了,那间宅子荒废了很久,平常只有她和哥哥会钻狗洞跑进去玩。
现在有人住进去了,是不是就表示以后她不能再去玩了?
六岁的赫芙穿着一身花衣裳坐在小店前面的板凳上,小腿晃啊晃的,脚底的流苏小兔鞋也有一脚没一脚的踢着泥地。
小小、肉肉、粉扑扑的手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肥嫩的短指头,再从绣花荷包里拿出一块油纸包的鸡蛋糕用两口塞进嘴里,整个的心满意足。
“你……是小芙蓉对吧?”一个高个儿的大人蹲了下来,与她眼睛对着眼睛,手里还拿把扇子扇来扇去的。
她爹从不扇扇子。
“不对,我叫小芙。”
“小芙好乖。”
“还好啦,我娘都说哥哥比较乖,我皮。”
“哦,那你娘呢?”
“弟弟哭,娘带进去换尿布了。”
男人的表情复杂。
“你就是刚搬来的人吗?”她亲眼看见他从那扇很大很大的门走出来的。
“嗯,我是你爹娘的朋友。”
“爹娘没有提过耶。”小姑娘聪慧灵动,有问有答,“那我应该称呼你什么呢?”
“叫二爹。”
“……你的名字好奇怪。”
“小芙,进屋去!”拉着裙摆的娘亲出现了,手里还拿了支扫把。
小孩天真烂漫的眨着乌黑的大眼说:“娘,他说他是二爹。”
“朱漓,你给我差不多一点!你不是孩子的爹,再让我听见你胡乱灌输芙儿有的没的,小心我把你轰出去!”
还是一样的坏习惯,去到哪都一堆阵仗,翻过一个山头的熊都知道他搬来了。
不理他,他倒是自投罗网的来了。
“香儿,多年不见,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朱漓眼光闪闪。
“你也一样讨人厌!”
他的睫毛颤了下,没有天理的俊美笑容像涟漪般在脸上扩大。“真想念你的泼辣。”
“滚!”
“我滚不动了,谁教你那丈夫这五年来把小皇帝教导得英明又无情,已经不需要我摄政了,如今我告老还乡,凤京也不想再待,只好跑来找你们了。”他说得赖皮至极。
“好,你不走……”香宓牵着女儿的小手,转身返屋。
不走,她就关门放狗!
朱漓毫不在意,他的目光从香宓身上移到频频回头的赫芙的脸蛋上,轻快地对她挥手,然后转身往他的宅子优雅的踱去。
他这二爹是当定了。
说他赖皮吗?退休的人闲闲无事,改天再来告诉那个小胖妹所谓的“二爹”的意义,找点事情打发漫长时光也不错。
他和对面这家人还没完呢。
来日方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