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中紧紧的抓着关于他的一切,在脑海里描绘他的脸,假装他就在旁边,幻想自己仍在那楝小屋里,而他正要上床,伸手将她拥进怀里,温暖她冰冷的手脚,然后在她耳边低喃那奇妙的语言。
天啊,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热烫的大手,正抚着她的脸,嗅闻到他身上那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那是如此真实,她忍不住微侧过脸,偎进他温柔的掌心,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厚实大手上的老茧。
忽然间,一股难以承受的绝望涌上心头,让她喉头一哽,几乎要哭了出来。
她知道,比谁都还清楚,她再也无法见到他,无法感觉到他。
在接下来的一生中,她都只能靠想象和回忆度过。
热泪,蓦然上涌。
她不想睁眼,不想让他消失在这冰冷的房间,所以她只是抬起手,试图遮住泪湿的双眼,不让监视她的人看见。未料,下一秒,却听见呼吸的声音,那规律的呼吸声,几乎近在耳边。有人!初静抽了口气,吓得睁开眼,只看见那个男人,就在眼前!
红眼意外调查公司,是一个集合了各界菁英的公司,专门调查意外事件。老板韩武麒,以前是CIA的情报人员,谣传他四处向情报单位及各国军警界挖角,是个很像黄鼠狼一般狡猾的狠角色。在电话中,听到旧同事说明这间公司的背景资料时,他并没有特别注意,很多人的本领,都会在谣传中被夸大。
因此当那个女人开始处理炸药时,他真的稍稍吃了一惊。
在经过韩武麒几次讨价还价之后,封青岚终于同意,用最低的量把被封死的坑道给炸开,是最不会打草惊蛇的方式。
那其实有点冒险,毕竟这条坑道,虽然离位在主坑道的建筑有些远,但支撑坑道结构的支架却也相对老旧,而且他们并无法确定坑道是否能够承受震动。但那个女人,发挥了神奇的技术。她只敲了敲墙面几下,光听声音就测出了那面墙最脆弱的地方,然后掏出一支小电钻,用最少的炸药,安装在墙面脆弱的点,把封死的墙炸出一个足以让人通行的洞。
炸药爆炸时,坑道只落下了些许灰尘,就连声音也不大。
从头到尾,她只花不到几分钟的时间。
她是个使用炸药的高手,而且技术之好,是他生平仅见的,就连他以前在军队中,都不曾见过像她这样将炸药用得如此得心应手的人。
墙后面是一间洗衣室,堆满了待洗和已经烘干的衣服。
严风和阿浪很快上前,换上了工作人员的衣服,不幸的是,没有他可以穿的。
他的体型太大,屠勤也是。
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回头,和守着直升机的韩交换工作,但他们却没有开口要求,屠勤更是直接弯腰在衣服堆里翻找,正当他想叫屠勤不要再浪费时间时,屠勤抓着一件衣服,站了起来。
封青岚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多远?」
「不远,三分钟。」
「OK ,就三分钟,三分钟后,我会行动。」所有的人一起抬手看表和她对时。确认完时间之后,她朝他们点了点头,转身往来时路离开。屠勤则朝门口走去,其它人完全没有阻止他,反而鱼贯跟了上去。
伊拉帕一怔,忙上前抓住那个莽撞的家伙。
「等等!直接闯出去只会引起安全人员的注意。」计划是他们到里面救人,然后那对夫妻在外面制造混乱好调虎离山,但他们对初静在哪里,还完全没有头绪。
屠勤回过头来,什么也没说,只把手中的衣服交给他。
那是一件很小的白色上衣,他根本就穿不下,正当他想把衣服丢开时,却嗅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他做的ru 液的香味。
这是初静穿过的衣服。
他猛然一震,霍地抬眼看着前方的男人。
屠勤不可能闻过那ru 液,但这里的衣服全是白色的,除了大小尺寸不同,样式全都是同一款的,可他却独独挑中了这件。
「相信我。」屠勤开口,正色道:「我们没有时间了,你必须信任我!」
约翰· 麦德罗。
耿初静脸色死白的看着那个再次出现在她床边的男人,因为过度惊吓而喘息,他靠得如此近,整个人弯下了腰,俯望着躺在床上的她。在看到他的那一秒,她几乎尖叫出来。
她惊慌的爬坐起身,「你……你在做什么?」
他的眼睛蓝得像海,靠这么近看,她发现他的外貌看起来甚至比阿震还要年轻,像是才刚刚成年,还带着点少年的粉味。虽然身高体型样貌都差不多,但他的脸型不像现在的阿震那么突出,比较缓和,就像阿震二十岁时的模样。
「我听说妳状况不好……」他直起身子,两手插在实验白袍的口袋里,像在观察似的,上上下下的看着她,「妳变瘦了?」
那蛇一般的视线,让她觉得自己活像只老鼠。
「我……我没有胃口。」
他在她床边坐下,朝她伸出手,撩起她脸旁的发丝。
初静害怕得想拨开他的手,反射性的往后一缩。
他瞇了下眼,却没松手,只是嘴角微扬的道:「我知道,妳觉得我是个坏人,我不怪妳。」那个男人一边说,一边把她的头发拉到唇边亲吻了一下?微笑着说:「但妳要相信,我绝不会故意伤害妳的。」
「是吗?」她盯着他蓝色的瞳孔,颤抖的回问。
「当然。」他松开她乌黑的发,抚着她冰冷的小脸,「妳不需要怕我,养大妳的人,灌输妳太多扭曲的观念,他们污蔑我,只是因为嫉妒和无知,人们总是因为无知而恐惧。」
「无知?」她想往后缩,避开他湿冷的手,却不敢,怕惹怒了他。
「没错,无知。」他脸上闪过一丝冷光,自傲的道:「我承认我的一些行为想法有一点超越社会规范,但有时候,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才能达到最佳的成果。」
他让她害怕,很害怕。
「我创造妳,不是为了伤害妳。」他的指尖从她的脸往下滑,越过她的下巴、颈项。「妳真的、真的,不需要害怕。」
她不想发抖,却无法遏止,更无法阻止在胃里翻搅的恶心感。
初静看着他,战栗的道:「我怎能不害怕?你做的事,不只是超越社会规范,你把人当实验品!」
「为了人类的未来,一点点小小的牺牲,是可允许的损失。」他冷声反驳着,「看看我,只要拥有正确的技术,生老病死,将不再困扰世人,想想看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用再害怕生病与死亡!」
他振振有词的道:「人类的愚蠢,都是源自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我可以让人们免于死亡的恐惧!我日以继夜开发的一切技术,都是为了人类的进化与未来― 想想看,若爱因斯坦不死,人类能有多大的进步?想想看,若每个人所习得的智慧都能不断累积,而不是因死亡而中断,这世界会有多大的改变?只要不死,人们就会从经验中学习,终有一天,或许连战争都能消匿!妳应该要协助我,而不是反抗我!」
「那……那是不对的……」乍听之下,他的说法是对的,但她知道不对。
「为什么?」他看着她,说:「过去人们也拿动物做实验,人工脏器也一样被允许,我不过是重制了人体,再制了器官而已。」
「你复制的不只是器官!」明知道不该,她还是忍不住冲动的脱口而出:「你复制了人!看看我!我是个人,我有灵魂、有思想,不只是器官!」
完全毫无预警的,他甩了她一巴掌,打掉了她剩下的话。
初静被打得头晕目眩,却仍倔强的抬起头,瞪着他道:「不管你嘴上说得再好听,都无法掩饰你谋杀了这个男人,摘掉他的脑,才得到这具身体,就算你看起来再年轻,就算你可以永远不死,你也不是人,而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他恼羞成怒的瞇起眼,伸手箝住了她的颈项,愤怒的低咆。
「妳这蠢蛋!妳以为妳回到那些蠢人身边,能继续妳所谓的人生吗?妳和我是一样的,我的身体、妳的身体,都是人为的、不自然的,对他们来说,我们都是异类,如果我是恶魔,那妳也是!」
「不……」她无法呼吸,死命的扳着他的手,却怎样也扳不开,「我不是……」
「噢,妳是的!」麦德罗愤恨不已,斩钉截铁的道:「人们被神学所惑,无法认同科学的进步,只有我们认为我们是人,其它人只会认为妳是异类,是恶魔的产物!」
她痛得眼角冒出了泪,双手力气渐失。
该死,她真的吃太少了,不然至少还能试图攻击他。
「我本来希望妳能理解的,我不想伤害妳,这是妳逼我的。」他收紧了手,高高在上的睨着她。奇怪的是,在那一剎那,她竟看见他疯狂的蓝眸中,有着诡异的泪光。
「真的是,太可惜了。」
他逼近她,眼里的泪水滴落在她脸上。
她困惑不已,眼前却开始发黑,只听到他冷酷的说:
「妳不该反抗我的,现在一切又要重来了……」
第12章(1)
你必须信任我!洗衣室里,伊拉帕看着眼前的男人,脸色一沉。上一次信任别人,他遭人背叛,换来火焚的结果,过去数年,他早已学会不再相信别人。
盲目前进,也违反了他以前所受的救人训练,但屠勤说的没错,没有时间了,天快亮了,到时所有的人都会起来活动,等到那时,要救她出来绝对是难上加难。
为了初静,他只能选择相信这个男人。
他必须相信他。
他强迫自己松开箝制对方的手,屠勤立刻转身走了出去,他快步跟上,却不忘警戒。
屠勤像是曾经来过这里似的,前进转弯时,完全没有任何迟疑。
这个男人甚至知道隐藏的监视器架设在哪个角落,他用手势指示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阿浪和严风替他们遮挡,避开了所有的监视器。墙内的坑道,全部被重新扩建整修过,麦德罗把这里弄成一个现代化的地下碉堡。门外的走廊上,洁白闪亮没有一丝灰尘,若不是他才刚从矿坑中进来,他会以为自己在一间高级的私人医院。
因为天还没亮,干净的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在角落的地方,会有高科技的超薄透明屏幕,用各种不同的语言,播放着相同的字句。
他们快速的前进着,然后屠勤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阿浪和严风分别挡着走廊上两台监视器的视角。
屠勤看着手表,确认时间,边道:「进去后,动作快,房里有监视器,一进去我们应该就会被安全人员发现,我估计最多会有二十秒的时间。」
三分钟一到,屠勤就把一台机器贴在电子锁上,没有两秒,电子锁就被其解开,红灯转为绿灯。
几乎在同时,远方传来轰隆巨响。
阿浪瞪着震动的地板,不安的咕哝着:「那个疯女人,该不会制造了雪崩吧?」
屠勤没有理会,只是率先推开门,伊拉帕持枪闪身进房,屠勤立刻跟进。房间里和走廊上一样,整齐洁白,两房一厅的格局,有着几样简单的白色家具,两人互相掩护,伊拉帕走进卧房,屠勤则去检查另一扇门。一进门,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个倒在床上的熟悉身影。
情况不对,她瘫倒在床上,像个坏掉的布娃娃。
她的姿势看起来不像在睡觉。
他的心脏因恐惧而坪然大力跳动着。
有那么一秒,他无法动弹,然后下一瞬,他的脚自己动了起来,他快步冲上前去,只见她颓然倒在床上,雪白的颈项印着明显的指痕,泪湿的眼已然合上。
床上的人儿,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他抖颤的伸出手,探向她颈间的脉搏,她没有了心跳,但肌肤仍是温热的。
热的。
还是热的。
想也没想,他立刻开始替她做人工呼吸。
他压迫着她的胸骨,按摩她的心脏,从她嘴里灌入空气。
下一秒,警报声响了起来。
「我们没时间了!」屠勤在这时进到房里,见到那情况,当场一愣,立刻上前,「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他喉头一紧,低咆着,继续替她做人工呼吸,边用盖丘亚语对她道:「醒过来!快点!我知道妳听得到!」
「你们在搞什!」阿浪冲了进来,一见那状况就咒骂出声:「噢,Shit !她挂了吗?」
「没有!」伊拉帕愤怒的瞪着他道:「只是昏过去而已!」
阿浪横眉竖目,警告道:「那就动作快点!警卫马上就要来了!」
他一边按摩她的心脏,一边朝他咆哮:「来了就挡住他们!」
这家伙说得倒容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枪声。
阿浪瞪他一眼,但没再抗议,只是飞快闪出门去。
「我去帮忙!」屠勤道:「心跳一恢复就扛她回直升机,其它等上机再说!」
伊拉帕没有理那丢下命令就头也不回跑出去的男人,也没有理会门外激烈的枪战,更没有理会远方那轰隆的闷声巨响,只是一再重复相同的动作,继续将空气灌入她嘴里,祈求道:「呼吸啊,快点呼吸,宝贝,拜托妳!」他不让自己去注意别的事,不让自己去关心时间分秒而逝,不让自己去想她可能已经停止呼吸好几分钟,他只专心一意的做着同样的事。在这一生中,他从未真正为自己争取过什么,祈求过什么。他念书、受训、救人,都不是他真心想要的,只是顺应而为,只是因为他刚好就在那里,刚好有那个天分,刚好被旁人期望那样做。
所以,他就做了。
因为父亲的关系,他在少年时,便顺里成章的离开家乡跟着回到美国,顺理成章的进入军队,顺理成章的成为特种部队。
他的天赋和体格,以及父亲的背景,让他的人生,在遭火焚之前,几乎是一路顺遂的。
他是个让他父亲能够引以为荣的儿子,让将军能交付责任的部属,让他的队员能够信任的队长。
直到那件事发生,他才发现,他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
先是为了父亲的期望,跟着是为了将军的期望、队员的期望,还有那些仰赖他拯救的人质的期望。
然后,突然间,没有人再期望他能做什么。他还是他,但没有人能再真的信任一个受过伤的人,他拯救了人质,达成了任务,但因为他受伤了,他完美的战绩有了污点,而那个污点就这样烙印在他身上、脸上,时时刻刻的提醒着所有的人。所以,他失去了战友的信任,失去了他立足的地方,也失去了对人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