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急,因为那女人的出现,证明了他的想法没错,她和她的人肯定躲在这附近。一个骑术精湛的女人不会太难找,一个漂亮的孩子也绝不会没人认识。
这时县官急急赶过来拜见,听候差遣。
一天之内,符彦麟便调了五百人马把方圆百里的所有人家,不管是外来的或是仆地的,全都彻查了一遍。
说也奇怪,他派了那么多人马,花了三天,居然还找不到一点线索。符彦麟的脸色铁青,足足把县官吓得跪地不起。
“大人,小、小的真把这儿的户数全报上了,谁家养了马、家里有女娃的都登记在册,绝无遗漏,只除了镇远侯府的庄园小的不敢动,其他的绝无隐瞒呀!”
一听到镇远侯府的庄园,符彦麟不禁拧紧了眉头,他看向庄康三人。“侯府设在这儿的庄子离此有多远?”
庄康立即拱手回禀。“大人,庄子就设在湖边,离这里骑马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因为是侯府的领地,所以官兵便绕过,只因未得侯府的允许,不敢擅自搜查。”
符彦麟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人。当初把她送到庄子上,算起来已经有四年的时间了,这四年间,他从未踏足那座庄子,也从未听闻那女人在庄子上的任何消息。
当初她只带了三个仆人离开侯府,似乎便与侯府断了所有联系,而他没去庄子搜查,一来是因为那是侯府的产业,外人进不得,二来他既将她赶到庄子上去,便存了不再相见的想法。
符彦麟突然站起身。为了查探那劫马贼的线索,他觉得有必要亲自走一趟,更何况豆豆是在他手中丢失的,他必须找回那孩子。
事不宜迟,他立即带人出发前往庄子。
而另一头,把女儿抢回来的牧浣青正生气地教训女儿。
“娘不是教过,绝对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你为何不听?你知不知道这回为了找你,力渊他们冒着多大的危险去救你?嗯?”
小豆豆坐在软榻上,仰起小小的脸蛋,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娘亲横眉竖目的教训她。在她的记忆中,娘亲还没这么生气过,她忍不住缩起脖子,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爹爹……爹爹不是陌生人。”豆豆怯怯地道。
“爹爹”两个字一出口,牧浣青便呆住了。她盯着豆豆一脸茫然的小脸蛋,所有想教训的话全卡在喉间,心头如同被惊涛巨浪拍打。
看来,有人私下违背她的命令,把她爹的事告诉了豆豆。
“是谁告诉你那人是爹爹?”
“是蝴蝶叔叔。”豆豆很老实的回答。
牧浣青听了一个头两个大。“别闹,告诉娘,是谁告诉你爹爹的事?你说出来,娘就不骂你了。”而她会把那人揍一顿,赶出庄子。
“真的是蝴蝶叔叔,他在那儿呢!”豆豆伸手指着停在窗棂上的彩蝶。
这只彩蝶又是不同的颜色,翅膀上的纹路亦不同,但是牧浣青见到它,却不由得愣住。
她忽然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近来蝴蝶似乎出现得很频繁,虽然是不同只,但她却觉得那蝴蝶很诡异,好似它有灵性,总在附近窥看着她和女儿的一举一动。
“切!小家伙又出卖我,不是告诉过你别把叔叔的事情说出去吗?”
何关扇扇翅膀,飞舞而去。因为他已经瞧见牧浣青直盯过来的目光,为了防止她突然兴起抓他的念头,最好先躲开,谁教他今日才被小家伙出卖,差点被她老爹的人给抓了。
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因为他已经嗅到那男人接近的气息了。
蝴蝶化成黑雾,最后凝聚成人形,飘浮在侯府庄子的上空。何关勾着邪笑,俊美的桃花眼闪着兴奋的异芒,看着远处滚滚而来的尘烟。
他呵呵坏笑着。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镇远侯符彦麟总算要踏进这个庄子了,千里姻缘一线牵,他可是非常期待这对冤家的相会,才能印证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首。
牧浣青一听闻消息,立即爬上了望台,果然见到一群人马正朝庄子逼近。
她眯起眼,即使离得很远,她也能看出那个骑马领在前头的男子,浑身散发着比旁人更强的气势。
他来了!
她握紧拳头。眉头深锁,她想过符彦麟有可能会找来,也做了防备,但事到临头,她还是很不愿意与这男人面对面。
她对身后的心语严正交代。“告诉纪嬷嬷,把豆豆藏起来。”
心语福了福身,立即匆匆爬下了望台,往后院奔去。
牧浣青不怕符彦麟来查。两人已经和离了,出了侯府,她便不把自己当侯府的人,只要不让他知道豆豆的事,相信他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马庄离这儿有一段路程,她已经让力渊把黑驹带去藏了起来,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她只要应付过去就行了。
牧浣青设想过所有的一切,唯一没预料到的是何关这个变数,因为她看不见何关,也想不到自己的红线正被命运牵引着。
她和众人在前院里,冷眼看着那个男人骑着马,堂而皇之地进入大门,恍若是这儿的主人一般。
符彦麟高坐在马背上,缓缓步入庄子。他面色沉静,气势刚冷,甫一入庄,他就发现这个庄子已经和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样了。
这庄子里里外外都透着生机勃勃的景象,庄子一点也不冷清,仆人众多,且个个神采奕奕,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两旁,彰显出良好的规矩。
符彦麟一一扫过所有人,最后将目光停到站在主屋台阶上那个牧家的女人身上。
只一眼,他便能感觉到她与当初的印象似乎有些不同,这四年中,她在这个庄子里似乎过得极好。
她身上穿的并不是侯府夫人的打扮,而是一身俐落的胡服,窄袖窄裤;头发只简单梳了个单髻,并用布巾包住,并未配戴任何簪饰和钗环,甚至连脂粉也未施。
她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怨恨,亦无惊喜,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般。
符彦麟打量完,便翻身下马。不管她跟他和离与否,都不能否定他才是这个庄子真正的主人,他是镇远侯,这庄子只是他名下的产业之一。
他一身武服,腰间佩剑,手执马鞭,不用特意彰显气势,便能震压全场。因他的来到,所有人都屏息静候,现场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他长靴踏地,发出沉稳的声响,双目直直盯住那女人。不过才往前迈出了两步,便有一个小娃儿忽然从那女人身后冒出来,一把抱住女人的大腿,软糯的声音响亮地喊了声——
“娘。”
***
牧浣青震惊得僵住了,她怎么也料不到豆豆会在这时突然冒出来。
她不敢置信的瞪着女儿,接着又看向急急赶来的纪嬷嬷和心语,两人脸色都很慌乱,似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们对事情失去了掌控。
牧浣青来不及去深究,因为此时计较这些都太迟了,她转头看向符彦麟,果然见到他一脸震惊,直盯着豆豆,接着缓缓将视线移到她脸上,那震惊的神色也转成了铁青。
牧浣青知道瞒不过了,这男人不是笨蛋,他稍微一想,便能将所有事情串连起来,但那又如何?
黑驹本来就是她的,女儿也是她的,她夺回自己的马和女儿有什么不对?他才是那个劫走她的马和她女儿的人。
豆豆这时也发现不对劲。娘亲的脸色好差,爹爹也变得好可怕,他脸上没有笑,瞪人的样子好凶,跟那个温柔带她去逛市集的爹爹完全不一样。
牧浣青感觉到豆豆将身子更靠向她,似在害怕,她立即伸手把女儿护住。
那男人依然是那张冷漠的脸,随着岁月的增长,多了沉稳内敛的威严,像是一柄越磨越利的大刀,连刀锋闪耀的冷芒都会把人割伤。
她迎视那双鹰隼的长眸,不禁全身警戒。
她不知道这男人在打什么主意,若想欺负她的宝贝女儿,她一定跟他拚命。豆豆睁着清纯无辜的大眼,看向一旁别人见不着的妖簪叔叔。
“怕怕。”
何关捏捏小豆豆漂亮的小脸蛋,邪邪一笑。
“莫怕,你爹真正想欺负的,其实是你娘。”
牧浣青不希望女儿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想到此,她平静地率先打破僵局。
“张总管,带各位将士到客院厢房歇息;浩二,把马匹牵到马房,喂食牧草和水,纪嬷嬷,你们去准备茶水;赵婶,吩咐厨房准备吃食。”
原本肃静的众仆们立即动了起来,牧浣青再度看向符彦麟,淡淡一笑。“侯爷远从京城而来必是累了,请到屋里歇息。”说完,也不等他是否答应,便牵着女儿转身走进屋子。
她知道他会跟来,因为他有太多问题要质问她,而她相信为了豆豆,他不会当众翻脸下给面子,因为在市集上,她看得很清楚,这男人对豆豆的善意不是装的。
在她进屋后,符彦麟便对身边的手下们点头。“去吧。”
有了总兵大人的允许,众将士才移动脚步,跟着总管去客院。
符彦麟的确有太多的疑问,他阴沉着脸色,迈开步伐走上台阶,跨入主厅。
“侯爷请坐。”她淡道。
符彦麟盯着她。这女人太冷静,也很沉得住气,虽然过了四年,她这一点倒是没变,而他倒想听听她如何解释这个多出来的女儿?
心语端上水盆和巾子,牧浣青接了过来,客气地道:“侯爷洗个脸吧,会舒服些。”
符彦麟也不跟她客气,快速洗了脸和手,又拿过她递上的巾子把脸一抹,擦了手,便往桌上一放。
“她是你的女儿?”他开门见山地问,丝毫不拐弯抹角。虽然豆豆喊她娘,但他还是要听她亲口说。
牧浣青见他单刀直入,心想也好,她也喜欢直截了当,便吩咐心语把水盆撤上,让纪嬷嬷端上茶水后,命两人退下,守在外头,不让人进来打扰。
第7章(2)
待两人退出房后,牧浣青也坐下,将女儿拉来身边。
“她乳名叫豆豆,是我的女儿没错。”她不自称妾身,摆明了不把自己当成他的爹。
“她爹是谁?”他沉声问。
“你的。”轻轻的两个字,她很轻松就说出口,但符彦麟却听得心头震撼。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她亲口承认,他还是很吃惊。
原来豆豆真是他的女儿。元继说豆豆长得像他,他当时不以为意,现在知道了真相,他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震惊、有怒火,但更多的却是道不明的惊喜。
至于怒火,是来自于她的隐瞒。这女人到底瞒了多少秘密不让他知晓?
“你在侯府就已经怀了她,为何不说?”
牧浣青笑看他。“当时的情况,侯爷是知晓的,我不说,也是为彼此好。”
“她是我的孩子。”他眸中有怒。
“她当然是侯爷的孩子。豆豆,快叫爹爹。”
豆豆很听话地喊了声。“爹爹。”
这一声爹爹,霎时就把符彦麟喊得连气势都没了,不可否认的,他第一眼见到豆豆便心生喜爱,现在知道豆豆是他的女儿,那喜爱之心更是肆无忌惮地无法控制。
他不想吓到豆豆,更不愿两人之间的恩怨牵扯到女儿,所以他命令。“先让人把女儿带下去。”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豆豆又不是外人,豆豆也想待在爹身边,对吧?”
豆豆立即点头,并眨着一双孺慕的眼眸,水汪汪地看着她爹。
“爹爹……”
符彦麟的心再冷硬,也轻易就被女儿的眼神给融化,嘴角还不自觉地弯起,但他随即想到来此的目的,面色又是一沉。
“我俩接下来要谈的事,不适合她听。”
“侯爷是要问那匹黑驹是不是我骑走的?是我没错。至于在马市那儿想带走豆豆的也是我的人,这两件事豆豆都晓得,是不是呀豆豆?”
豆豆望着娘亲的笑容,也笑开了花,童言童语的回答。“小黑跑得快,兰兰都跑输它喔!力渊也跑得快,那个元继叔叔都追不上他。”
符彦麟这下脸都黑了,在那个林子里抢他的马、暗算他、打他一拳的女人,误然是她。他想发飙,但一见到豆豆的笑容,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把拳头握得喀吱响。
“你会武功?”
“咦?侯爷不知道吗?”
她这是明知故问,他突然觉得有些头疼。这女人怎么可以笑得这么狡猾,他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清过她。
“你……”
“侯爷饿了吧,我去厨房看看准备得如何?侯爷跟咱们母女一块用膳吧。”说着牧浣青站起身,走时还不忘把豆豆塞给他。“烦请侯爷先帮我顾着女儿。”
符彦麟怀里蓦地被塞了个小家伙,想说的话再度卡在喉间,浑身的气势好似被压制着,半天发作不得。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豆豆,豆豆也看着他,孺慕之情尽在水汪汪的眼睛里。
符彦麟的拳头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最后还是敌不过怀中这软绵绵的触感。他太稀罕这个女儿了。
牧浣青一出了屋子,脸色立即沉下来。她知道此时不能大意,符彦麟有权有势,他若想治她,她努力的一切都将白费。她看得很清楚,他喜欢豆豆,唯一能压制他的只有女儿,而她也没打算分开他们父女,她只希望符彦麟可以看在女儿的分上,不要做得太狠绝。
既然该来的避不掉,她便见招拆招,没什么过不去的。她是牧浣青,是大草原的女儿,才不跟他计较过往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牧浣青让人开了两个灶,让外院的厨子张罗丰富的饭菜去喂饱符彦麟带来的那些手下,又吩咐内院的厨娘准备道地的菜色,还宰了一只鸡,而她也亲自下厨炒了几样菜,备了大饼和面食给一家三口享用。
用膳时,牧浣青把女儿抱在怀里亲自喂食,符彦箭则在一旁沉默的看着。
这顿饭菜虽不如京城府里的精致,却胜在有一种道地粗犷的美味,他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她喂豆豆,豆豆则是一边吃着娘亲给的吃食,一边瞄着爹爹。
每当对上爹爹的目光,豆豆便笑眼盈盈,符彦麟也因为女儿的笑容而不至于刁难她娘,这顿饭食因为有豆豆在,倒是吃得十分顺当。
用完膳后,牧浣青让人把膳具撤下,接着送上香茗。
豆豆毕竟还小,忽然多了一个爹爹,她还处在拥有爹爹的喜悦中,吃饱后便开始缠着符彦麟,黏他黏得紧。
“侯爷先喝杯茶,我去看看管事打理得如何?今日人多,我不盯着,怕有不周之处。”
符彦麟不点头,也不摇头,甚至不置一语,神情始终淡漠。牧浣青也不计较,低头又嘱咐女儿。“豆豆,你好好陪着爹爹,别顽皮,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