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浣青轻声一笑,向侯爷福了福身,人便出屋了。
符彦麟心知这女人是故意用女儿来缠住他,打的主意便是想把先前夺马之事给揭过,偏偏她还不掩饰,面对他冷眼瞪视的面孔,她依然维持言笑晏晏。
这女人骗了他不止一回。从她嫁给他,她就瞒着自己会武功的事,之前还瞒着她的身分,抢他的马,打了他一拳,让他全身不能动弹的躺在地上,一直等到手下发现狼狈的他,现在又瞒着女儿的事。
他的怒火憋了好几日,直到终于逮着她,她却想息事宁人,假装没这回事?也未免想得太美了!
为了豆豆,他可以不计较她的冒犯无礼,但是劫马一事却不能不管;在豆豆面前,他可以维持她的面子,但是在豆豆看不到的地方,他就不客气了。
趁着豆豆被纪嬷嬷带去如厕符彦麟在廊前逮着总是借口忙碌而避开他的牧浣青,二话不说,大掌扣住她的手腕脉门,预防她逃跑,将她拉到假山一旁,同时警告其他仆人。
“给本侯全部退下!”
仆人们却没有马上退开,而是看着他们的女主子。符彦麟怔住,继而眯起危险的锐眸。
若非牧凉青很清楚知道符彦麟并不喜她,否则就凭他这举止,她都要怀疑他想对她做什么呢。
“大家都退下吧,我和侯爷有事商量。”她对众人发了话。
众仆一听,这才退下,待只剩下他们两人后,符彦麟回头盯住她,唇角勾起笑,笑意却没进入眼底。
“你的仆人倒是对你忠心。”他看得出来这庄子里的仆人对他仅止于表面的恭敬,当自家主子面临危险时,这才看出他们效忠的程度,并不因为他是镇远侯而有所畏惧。
从这点看来,她收服人心的本领很有一套,让他颇为高看。
“侯爷挑人,不也是看对方的忠心程度?我这些仆人不过是些升斗小民,哪比得上那些跟着您出生入死的将士?”
“哼,看不出你这张嘴挺会说道。”
“我说的是实话,不是我自夸,对于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
符彦麟冷哼一声,也不跟她罗嗦,单刀直入地质问。“你把马藏到哪了?”
“什么马?”
“别跟本侯装蒜。我可以不计较你偷马一事,但事关朝廷,你若不想祸及所有人,便把马交出来。”
“侯爷,你说错了,偷马的盗匪已经被您派兵剿了,我只是去带回自己的马。那匹黑驹是我用三千白银去买来的,买卖的契书已经被盗匪弄不见了,但是卖主那儿还有一份,当初银货两讫,写得清清楚楚,侯爷若不信,我可以将那卖主找来作证;更何况我损失的可不止一匹马,而是十五匹,除了黑驹,其他十四匹马都被侯爷没收了,所以说到抢马,侯爷才是把我的马抢走了,我可是损失不小,侯爷您说说,我这笔帐该怎么算?”
她毫无畏惧地迎向他的目光。若不是当初他来坏事,她也不会与他对上,马贼被他剿了,功劳是他的,她得到什么?不但属下受伤,还损失了十四匹价值千金的好马,她都没跟他计较了,他却敢来跟她讨马?
不过冲动不能解决问题,所以她在说这些话时是好言好语的跟他解释,镇远侯总不至于仗势欺人吧?
符彦麟沉着睑盯着她,听了她这席话,他没说同意,也没否认,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一个软糯的声音传来。
“你们要亲嘴吗?”
两人皆是一惊,同时低头往下看去,不知何时,豆豆已经站在他们旁边,正仰着小脸好奇地盯着他们,而她的惊人之语霎时令两人表情扭曲。
亲嘴?他俩像吗?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彼此的脸靠得太近,只顾着对峙,都忘了保持距离,两人几乎是同时退后一步。
符彦麟拧眉,抿着嘴不说话,牧浣青则是轻斥女儿。“胡说什么,谁教你这话的?”
“是蝴蝶叔叔说的,他说爹娘是夫妻,夫妻都会亲亲,你们要亲亲吗?”小豆豆很好学地追问。
又是蝴蝶叔叔?
牧浣青被女儿说得尴尬,不禁生起了恼怒。到底是谁乱教女儿,她一定要查出来严惩!
“蝴蝶叔叔是谁?”符彦麟沉声问。
小豆豆立刻指着停在树上的那只蝴蝶。“蝴蝶叔叔在那儿。”
符彦麟闻言一怔,转头看去,还真的见到一只蝴蝶停在那儿,不由又是一怔。
这只蝴蝶似是前几日在马市上看到的那只?
牧浣青不想让女儿再乱说话,也不想太得罪符彦麟,便找了由头牵起女儿的小手。“走,咱们去喂马。”
小豆豆开心地挥着手。“好,去看兰兰姊姊。”
符彦麟见母女俩走了,便也很自然的跟着,牧浣青见他跟来,心想他没地方好去吗?但又想到适才两人这般敌视并没有好处,加上他其实也疼女儿,遂由着他。
两人来到马厩,豆豆见到兰兰,立即开心地上前打招呼。“兰兰姊姊。”
兰兰看到小主人,也很高兴的嘶鸣一声,把马脸弯下,让小主人抱抱。
符彦麟沉默地盯着马。搞了半天,兰兰不是人,而是一匹马。
牧浣青让力渊把兰兰最喜欢的丹柰拿来,交给女儿去喂兰兰。通常她会骑着兰兰去吃牧草,但偶尔为了帮马儿增强体魄,也会弄些饲料给它吃。
符彦麟没再跟她提起黑驹一事,而牧浣青也从善如流的不开口,两人似有默契地暂时不碰这个话题。
符彦麟一直待到傍晚,也没说要离开,牧浣青见这男人似是没离去的打算,便吩咐管事去安排今晚的膳食和床铺。
她将符彦麟安排在书房,那儿平日就准备了休憩之处,院子空间也宽敞,东西和家具都是现成的,不必再另外购置。
他带来的那些手下足有十多人,幸好她家仆多,棉被也够,全让人搬出来,暂时可以安置这些人。
当牧浣青在安排这些起居事宜时,符彦麟已经从手下那儿得知了,他没意见,亦无反对,手下便明白大人是真打算在夫人这儿住下了。
牧浣青继续忙自己的活。她和他分住两个院子,平日也不去打扰他,不过她会让豆豆去陪她爹,除了因为他疼女儿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私心。
这处庄子毕竟属于侯府,她在此耕耘了四年,若是符彦麟突然把庄子要回去,她是会心疼的。虽然她可以另外再购置自己的庄子,但是这庄子的环境很好,山清水秀,有水源也有牧草,种出的蔬菜既大又青脆,养出的牛羊又壮又美,随时可以放牧马儿,只需花费马儿脚程一个半时辰便能到达她的马庄,来回不到一日,真是再完美不过了。
为了这点私心,她打理符彦麟的食宿是面面俱到,不只吃食上丰富,还把她珍藏的酒拿出来,让管事送一壶到他屋里,连他的将士都人人有份。
女主人的态度影响全庄上下所有下人的态度,大伙儿见自家主子对总兵大人如此有礼,心中便也有数,全庄上下将这位大人好吃好住地供奉着。
符彦麟将偌大的庄园全部巡视了一遍,从马房、菜圃、牲畜圈,到工房、纺织坊和酿酒坊,这些地方都有专门的仆人按时干活,分工负责,而这些仆人却与侯府的仆人有着极大的不同。
侯府的仆人都是有身契的,不管是活契或死契都是奴才,在主子面前,他们不自觉会露出卑微的奴性,对主子只有深深的敬畏,但是这庄园的仆人身上却感觉不到奴隶的卑微。
他们或许敬重你、服从你,对你忠心耿耿,但他们同时也保有自尊,不因为你是侯爷或总兵大人便对你卑躬屈膝。
符彦麟将一切看在眼底。她身上还是那身方便行动的胡服,偶尔他会见到她和仆人们豪爽地谈笑,也会亲自动手干活或是与仆人们下棋,看似主仆打成一片,但是仆人们乂谨守着适当的距离,不因主子亲切而逾越了本分。
这里的她与在侯府的她不同,她在侯府时的温婉拘谨原来只是一层保护,在这庄子里的她才是真性情。
符彦麟看着她,想起那日两人太过接近,她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上,五官清楚地呈现在他面前。她不算顶美,却很清秀,近看之下,别有一番韵味,而她身上没有任何胭脂或薰香味,整个人散发的气息有种淡雅的清爽。
符彦麟在庄子待了五日便领着士兵离开了,走的时候,他转头望了她一眼,只见她领着下人们恭敬地对他福身,但仅止于恭敬,在她眼底,他瞧不到任何不舍。
他不由得拧眉。在她心里,怕是恨不得他快点离开吧?
他也只是瞧了一眼,不置一词,临走时摸了摸豆豆的脸蛋,便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待他一走,牧浣青立即松了口气。这男人再不走,她可受不了。为了伺候他,她这五日都不敢离开庄园,耽搁了不少事,他倒是享受,直接把她的书房当成了办公处,这五日那些将士进进出出的,甚至还有马儿践踏了她的菜圃,弄坏了好几株菜。
虽然事后他处罚那犯错的将士去给她修葺篱色,但她心疼的是菜啊!花了好几个月种出的菜,眼看就要收成了,却被踩得稀巴烂,她能不生气吗?
他走了,她总算可以不必去侍奉这尊神,况且他没再跟她提马的事,她也乐得假装忘记,因为她遗想着要是哪天他想收回庄子,她就跟他提赔偿马匹的事。
牧浣青高兴得整装,并到马房安抚兰兰。这五天可委屈它了,因为那些将士的马儿都是公马,她怕兰兰遭到发情公马的打扰,根本不敢让它出马房,现在终于能高枕无忧了。
兰兰也感染了主人的好心情,鼻孔喷着气,踩着前蹄,一副雀跃的样子。牧浣青笑着翻身上马,带着心语和力渊出庄,奔向大草原,朝马庄前进。
第8章(1)
符彦麟回到京城,隔日便立即进宫覆命,将这次剿匪所找回的马匹重新造册,登记数量,被抹去尾印记号的官马再重新烙上,当作识别,并呈报给皇上。
镇远侯这次剿匪并找回官马,可谓立下大功。战马代表一个国家的军事力量,亦是皇位稳定的保证,因此历代皇帝登基后,都极为注重马政,不遗余力的培植战马,广设马坊。
当朝年轻的睿武帝亦不例外,皇帝继位的这五年来,在朝堂上始终受制于以老臣为首的宰相派,许多新政推行受阻,只因宰相一派多加阻挠,甚至用老皇帝的遗召来压制新帝,致使睿武帝不得不忍气吞声,努力加速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拔擢新秀,采用平民,但每回在官制的任用上,不管是文官的派任、武官的采用,总是受到宰相派的大臣诸多阻挠,不免掀起朝堂上的战火,两派彼此攻讦,互相指责,今日你敲我的桩,明日我就挖你的墙脚。
由于镇远侯府是属于宰相一派,总兵大人这次剿匪有功,便是宰相派的胜利,化朝堂上说话就大声起来了。
睿武帝有意整顿官马设置以来的弊病,有监于马市的萎缩,推行新马政便能扩大市场,像这回官马被盗,便是因为私马令限制太多,造成马匹不增反减,致使肖小盗匪打上官马的主意,铤而走险。
同时,睿武帝想实行新马政,也是因为养官马的群牧司正是油水非常大的官职,不论是养马、买马或驯马,都能让群牧司捞出不少油水,而掌握群牧司的正是宰相一派的人马。
皇上想改变他们垄断多年的油水,他们当然要群起反对了。
为了马政之事,今日朝堂又吵得不可开交,宰相甚至当庭跪下,向老皇帝哭说他无用,不能将老皇帝的德政延续下去,气得年轻皇帝铁青着脸,立即退朝。
这回交手,宰相一派获得暂时的胜利。
符彦麟退出大殿,在出宫的路上突然被叫住,他回过头,拧起眉,喊他的人是牧沧英,亦是他的岳父。
符家与牧家就算结成亲家,却因为党派不同,极少往来,而牧沧英在朝堂上,也甚少与符彦麟有过交谈。
这回叫住他,挺让符彦麟感到意外。
“牧大人。”符彦麟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但他疏冷的态度看得出他不待见牧家的人。
牧沧英很明白这一点,但他依然保持微笑,就算镇远侯从不喊他一声岳父,他也不以为意,脸上的笑容从不因对方的恶言相向而有分毫动摇。
不知怎么着,望着牧枪英,符彦麟竟想起了牧浣青,她在应付他时,就和她爹一样,老是笑咪咪的。
“贤婿这回立了大功,岳父我特来恭喜一声。”
“不敢,责任所在罢了。”
“贤婿莫谦虚了,能找回那些损失的战马,可相比咱们十年的军力。”
符彦麟知道牧沧英这话不假。好马难求,那些战马都是弥足珍贵的种马,能培养出更多的战马,何况有些品种不是用银子就能买到的。
符彦麟不置一词,他走在宫道上,牧沧英便与他同行,他不说话,牧沧英也不在意,继续与他言笑晏晏。
“贤婿对于皇上想推行的马政,可有什么想法?”
符彦麟顿住脚步,嘴角勾了勾,继续往前行。
“牧大人若想劝我靠拢您那一派,可是白费功夫。”
牧治英听了也不恼,微笑道:“贤婿还是老样子,跟老侯爷一样的脾气,我也只是好奇问问,贤婿没兴趣谈,咱们便换个话题吧,我那大女儿近来可好?”
符彦麟心中警戒心起,但面上依然淡漠疏离,面不改色地开口。“老样子。”
“我那个大女儿就像一匹千里驹,在草原上驰骋惯了,不喜京城的拘束,这点还请贤婿多体谅。”
符彦麟只是嗯了一声。听这话,牧沧英似是仍不知他女儿住在庄子上,便放下了警戒。
“一匹千里好马也需要伯乐,了解它的需求,知道什么环境对它是最好的,否则就算日行千里,遇上恶劣的天气,任其雷打雨淋,不知如何顾养,也是会生病的。但是照顾这千里马,却又不能关起来娇养,得保持它一半的野性,半野半养,不但顾及了马儿的需求,也能保有它保持日行千里的特性,这样的拿捏全得靠伯乐为它着想,您说是吗?”
符彦麟看向牧沧英含笑的脸,亦是勾唇浅笑。“牧大人对养马似是非常有心得。”
“内人生长在大草原,十分憧憬草原的生活,而我的大女儿亦是十分喜爱马,所以我这做爹的便也研究了一些。”
符彦麟一听,便知他口中的内人指的是丽姨娘,而非正妻。牧大人宠爱丽姨娘的事众所周知,而那丽姨娘便是牧浣青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