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盯着那熟悉的铸铁玄黑大门,她忍不住泪眼模糊。
就算知道他病了,就算心焦如焚,那又怎样呢?她还能怎样呢?
再半个月后,她不是回返天上,就是魂飞魄散,如今再出现他面前纠纠缠缠,不过是将痛苦延长罢了。
可是不管理智如何鞭笞,她的双脚还是犹如钉在了地上,赶都赶不走。
她痴痴看着总教头军府那扇紧闭的大门,看着那两名虎背熊腰的御林禁卫军,心下翻腾不已的都是“我想见他、我要见他”的冲动。
就算不能见,可……可她总该可以问问那两名御林禁卫军,打探看看他现在病有没有好些了,有没有寻个好大夫医治,药有没有按时服用……
心念激荡之下,她抬脚就要跨出,可一想到她日前殿上拒婚,害得他们的头儿打击之下卧病不起,十万御林禁卫军恐怕都恨不得砍了她了事,好替自己的头儿出气,他们若是见了她,怎么还会跟她说他的消息呢?
她黯然地再度躲在槐树后,眼圈儿又红了。
可,她多想再见他一面,她想告诉他,她会拒婚并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他太好了,好到就算对她不是男女之情,可那些温柔,点点滴滴,都是她这七世以来最真实的幸福。
不能嫁给他,全都是她的问题。
喜鹊几欲冲动地想上门求见,可是理智和情感不断在脑中争战不休,她迷茫失措,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她就这样在老槐树下整整站了一个下午。
直到黄昏夕阳霞光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她幽幽低叹了一口气,失魂落魄地转身就想走。
可是突然传来马蹄声响,她回过头去,心瞬间痛缩成了一团!
茶博士不是说他大受打击卧病不起吗?那现在这一幕又算什么?
范雷霆,一身剽悍英气,没有半点病容,身着玄黑镶红军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怀里偎着的是楚楚可怜的……相府千金?!
她呆呆地看着他拥着佳人,策马停在总教头军府大门前,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抱扶着佳人,温柔得像是怕弄疼了人家,就这样要进门——
那一声痛苦心碎的低微呜咽是从哪儿传来的?喜鹊恍恍惚惚间,这才发现原来是从自己紧咬住的牙关里偷偷逸出的。
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定是他气她当殿拒婚损了他的面子,所以记恨在心,干脆放出自己卧病不起的风声,免得她又来纠缠他……坏了他和相府千金的好事!
胸口像是快碎了,剧痛得她颤抖了起来,小手紧紧揪住左胸处的衣襟,试图阻止有什么自里头哗啦啦地流淌出来。
喜鹊转身就跑,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离开这儿,她要远远地离开这儿,她——
下一瞬间,她被用力地拥进了一个温暖宽大的胸膛里!
“你想跑哪去?”
她浑身一震,泪水几乎溃堤而出。
“为什么要跑?”范雷霆紧紧地箍拥着她的腰,仿佛怕稍稍松开一些,她又会立刻消失在他眼前。“爷在问你话,为什么见了爷要跑?”
这炽热坚实的怀抱,他低吼嘶哑的声音,还有他身上阳刚好闻的气息,一切熟悉得就像是日日夜夜的幻想成真……
她身子瘫软了一瞬,随即又僵硬挺直了起来,眨去眼底的灼热泪水,冷冷地道:“小的是路过的,现在要回去了,还请总教头高抬贵手。”
“爷不放。”他好不容易才又将这魂牵梦萦的小女人抓在怀里,又怎么肯放。“放了,你又跟爷赌气甩手就走,爷怎么办?”
她心一热,随即一阵酸楚泪意又涌上了鼻头。“大人……请自重。”半个月来没音没讯的,刚刚还拥着佳人“一脸”心满意足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在又来对她甜言蜜语搂搂抱抱的,当她傻子啊?随便给人骗都信啊?
喜鹊知道自己无理取闹,自己脑子进水了才会当放不放,纠缠未休,可她就是忍不住怨慰,忍不住醋意,忍不住……想哭。
范雷霆慌得急急解释:“爷就知道你误会了,方才是爷回来的路上,凤华小姐半路拦住,说是要请爷向皇上为相府求个情,然后她说着说着便晕厥了过去,爷一时没法子,这——”
“大人何必跟我这些?”她打断了他的话,小圆脸苍白而紧绷。“我又不是大人什么人。”
“再说这种话,爷打你屁股!”他呼吸急促浓重,咬牙道:“爷忍了半个月没去找你说个清楚,就是想你冷静些,好好细想明白咱们相识以来的这些日子,爷待你究竟是何心思。皇上说了,你兴许误会了爷和他有暧昧一可在你眼里,爷是那样的人吗?”
所以那个卧病不起的风声不是他放出去的?那是茶博士骗了她?可茶博士干嘛吃撑了没事蒙骗她?
等等,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和皇上——
“你……他……你们没有?”喜鹊呆住了,一时忘了挣扎。“可他——皇上明明对我说,你们同榻而眠不只三五年了,是他亲口说的。”
什么误会不误会,暧昧不暧昧,他都说到那份上了,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我们同榻——”他恼火了,二话不说将她转了过来,强迫迎视自己炽烈的怒眸。“皇上随便说说你就信?难道你都不追问清楚的?所谓同榻而眠,不过就早年同在帝师底下读书,两个毛孩子书读累了趴在同张榻上睡觉,就这么过了五年,直到先帝改而调派爷入军队学习练兵之道——就是如此而已!”
耶?什么?
她小嘴吃惊地张得大大的,简直可以吞下三颗卤蛋了!
“你就为了这个生爷的气?甚至当殿抗旨拒婚?你让爷生不如死足足心痛了半个月,如今还好意思见了爷就跑?”范雷霆想越生气,吼完索性一把将她扛上肩带走。
“喂!放我下来!”她倒栽葱挂在他坚硬的肩上,又晕又惊又恼。“我、我又没说我是因为吃醋拒婚的——范、雷、霆!放我下来!”
“胆子肥了,连爷的名讳都敢直呼了?”他凶猛狂悍地吼,可黑眸却是闪动着久违的明亮笑意。
这小媒婆子,折磨得他这半个月来几乎断气,现在总算又回到他身边,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放手了!
“明明就是你自己做错事,你、你自始至终都在蒙我、骗我——哎哟!”她被晃到快吐出来了。
“闭嘴!”他恫喝一声。“再吵爷就当街吻你!”
喜鹊吓得立刻紧闭小嘴,却是满心愤慨气恼难平。
这个土霸王,野蛮人,讲不讲道理啊……
第9章(2)
范雷霆气势凶狠,大步流星地扛着她往总教头军府大门走去,两名禁卫军一见到喜鹊均是又惊又喜,可凤华那美丽脸庞上却满是震惊。
“凤华小姐,既然你没事了,就早些回相府休息,多保重。”他锐利目光瞥了身畔禁卫军一眼,“护送小姐回相府。”
“是。”两名禁卫军大声应道。
太好了太好了,头儿终于一扫这半个月来落寞哀伤的忧郁小生像,又恢复往昔威武摄人的剽悍气势了!
“范大人——”凤华有一丝凄厉地唤道。
他高大身形微微一顿。
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凤华哀哀戚戚道:“如果……凤华今日不是相府千金,与你没有利害关系,你、你可会喜欢我?”
“对不起,不会。”范雷霆毫不犹豫地回道,肃然眸光落在肩上扛着的小人儿身上,见她身子突然有些僵硬,明显是在侧耳偷听,他的眼神霎时变得温柔似水,平静地道:“兰花虽美,可我偏偏喜欢吱吱喳喳闹枝的喜鹊儿。爷认了。”
凤华低声啜泣,他轻轻喟叹,却不觉有所愧歉。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本就清清楚楚,直截了当。
话说完,范雷霆毫不犹豫地抬步就走,扛着心爱的女子消失在总教头军府之内——
那里,是凤华一生都无法触及、踏足的。
就算她贵为娴太妃嫡亲孙女,就算她爹是当朝宰相……她就是走不进去他的心底。
凤华泪水纷纷,再难抑止。
喜鹊感动得要命。
雷霆大人居然当着人的面,大声承认、宣告他喜欢的就是她这个吱吱喳喳闹枝的喜鹊,还说是前生注定,说他认了——虽然这个“认了”一词听起来让人有点不大爽,但总的来说,她还是被他感动得乱七八糟,刹那间完全忘了自己所有的原意初衷一
他俩有缘无分,仙凡两隔,多相爱也是没有结果的。
也许她是记得的,可在这么情深悸动的当儿,她下意识地选择不去记起,至少在此时此刻,她只想感受在他身边的温暖、满足和幸福感。
就算只有片刻也好。
再一下下,允许自己再贪恋一下下就好……
“傻丫头,哭什么?”修长大手带着布满老茧的触感,可为她拭去颊上泪水时却是那么地轻柔,仿佛她是无比娇贵脆弱的珍宝,他的宝贝。
“我……感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一直哭,就是忍不住,小圆脸泪湿了,鼻头也红了。
“可爷舍不得你哭。”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眸底满是心疼。“你瘦了。”
“你没有。”她吸吸鼻子,哀哀怨怨地小声指控。“爷的消瘦不在脸上,在这里。”他拉起她的手紧贴在左胸处,那底下是为她而跳的心,“瘦了一大圈,几乎瘦没了。”
喜鹊破啼为笑,但旋即又泪眼蒙蒙了。“骗人。”
“爷谁都骗,就是不骗你。”
“才不是,你谁都不骗,就骗我——”她顿了顿,忍不住又加了另一个倒霉鬼,“还有那个老兔子王爷。”
他几乎忍俊不住,叹息笑看着她。“你怎么拿自己同王爷相比?”
“还说没有,是谁成天对着人家吼来吼去,百般刁难人家挑的相亲对像一打了沐将军、砸了将军府,害人家又感动又担心,后来才知道你压根是趁机去找虎符的,还有——”她越说小嘴翘得越高,越发理直气壮。
还有他不是骗去了人家的一颗纯真火热的少女芳心吗?这个可就赖不掉了吧?
“等等,爷先声明!打了那浑球,砸了他的将军府,本就是惩戒他竟然胆欺负爷心爱的姑娘,并且为你出一口恶气。”范雷霆浓眉打结,忍不住插嘴,“而虎符不过是砸着砸着,砸到一半瞧见了,顺手捎回去给皇上的。这你可不能冤枉爷。”
“嗄?”她眨了眨眼,呆住。
敢情这全都是她自己小鼻子小眼睛小心眼儿,瞎气的?“是,爷承认,一开始是气愤你每回都搞砸了爷的婚事,可后来,爷心里就只有你,自然看那些庸脂俗粉花花草草不入眼,偏偏你“心要把爷往别的女人怀里推,甚至还想把爷扔给皇上——”他的火气也不遑多让,一想起便是恨得牙痒痒的。“在你眼里,爷是可以随随便便就打包送人的吗?”
她一怔,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还笑?”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可终归还是舍不得,抬手轻抚她的脸,放柔了声音,“爷都快被你气死了,这辈子从没这么窝囊过。”她笑着笑着,心下忽又是一阵酸楚揪疼了起来。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脸上微微变色。“哪儿疼吗?还是饿了?”
“没有,都不是。”她勉强一笑,圆圆眼儿微闪水光,“雷霆大人,你对我这么好,喜鹊没法报答你——”
“傻子,爷喜欢你,又何须你的报答?”他松了口气,大手拍了拍她的头。“往后你好好儿的,让爷照顾你,宠爱你,这就足够了。”
“可是我不能嫁给你……”她说着说着又想掉泪了。
范雷霆气息一窒,脸色铁青。“又说傻话,既然你心底也是喜欢爷的,咱们两情相悦,哪有不能谈婚论嫁的?”
她摇着头,玉藕双臂紧紧环住他的颈项,小脸埋进他温暖的肩窝里,不发一语,泪水却是怎么也管不住地奔流,濡湿了他的衣衫。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和饮泣惹得方寸大乱,手足无措,连连相问哄慰了许久,还是不得其法,最后只得将她圈拥在怀里,默默任她哭个痛快。
兴许是这半个月来紧绷忧乱心伤的情绪溃堤,又是在这熟悉安心的温暖怀抱里,喜鹊哭着哭着,哭累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范雷霆自始至终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脸色却是越来越深沉。
究竟是谁胆敢阻拦、不允他的喜儿下嫁?
自那日起,喜鹊就再也没回万年红娘居了。
说是她贪心也好,自私也行,可距七夕已不到十数天,她就只剩下这十几天的日子能和他在一起了。
喜鹊知道自己笨,不争气,而且对他不公平到了极点,可是……可是就容她再贪恋这十几日的幸福吧,在七夕的前一日,她一定会同他说清楚,她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他明白,她好爱好爱他,可他俩仙凡两隔,是注定不能结为夫妻,白首偕老的。
待七夕过后,就请他彻底把她忘得干干净净,就当她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生命中一样。
这夜,喜鹊抱膝坐在总教头军府中花园里的一方大石上,正是方沐浴过后,一头半湿未干的青丝披散在肩后,怔怔地仰望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玉帝大人,祢说得对,我就是祸头子,就是个任性鬼,我为满足自己一时的痛快,不顾后果,伤人害己……”她喃喃轻语,苍白的脸上尽是心酸痛楚。“我本该让他恨透了我,这样就算我走了,他日后也不会太难过。可我就是猪油蒙了心,我就是……舍不得连最后这几日温存都不留,就此魂飞魄散,生生世世再见不到他……”
想到这里,她的手紧紧拧着胸口,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
一双熟悉臂弯将她揽入宽大怀里,范雷霆低沉的嗓音透着紧张和心疼,在她耳畔轻响起。
“喜儿,怎么又难过了?爷不是对你保证过,万事都有我吗?就算天塌了,爷也帮你撑着。”
“我、我不难过。”她极力眨去泪光,咽下难过,回过身来一头钻进了他怀里。
真好闻,真暖和,真……幸福。
尽管这样的幸福,只剩短短的十二三日不到,可至少在这些时日之内,这个怀抱还是她的……
喜鹊,你真是个没心没肺、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骗人。”他轻抚着她微湿的发,心下一紧,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寝房方向冲。“怎么头发也没擦干便出来了?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见他把自己稳稳放在床榻上,先是用条锦被将她包了起来,然后又去寻来干布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起头发,喜鹊又是欢喜又是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