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聊了,快把这些衣服拿去给大杂院的人。”樊芷瑜笑着催促两个愈聊兴致愈高的丫鬟。
两人连忙从马车上搬了些衣服,朝中间一个院子走去,而几个在玩石头的孩子一看到她们就笑咪咪的越过两人往樊芷瑜跑过去。
“樊姊姊,雪儿没来吗?”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
“它上次过来让大家找得人仰马翻,所以这次没带过来。”
樊芷瑜对这些仰望企盼的孩子感到抱歉,但三天前她带雪儿过来,它却突然不见了,恰好有个孩童看到急着来通知她雪儿是让杜汉抓了,让她及时从一脸阴寒的杜汉手上抱回雪儿,她不敢想像再晚一点雪儿会发生什么事。
一想到雪儿,她就想到十天前自己突然在书斋门口变回人的事,好在就那一晚例外,接下来几日变身一事倒是一如往常。
只是,那一日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跟天擎哥哥这几日都特意避开彼此,偶尔在爹的院落遇上,两人也绝口不提,礼貌地点点头就走。
而她就连变成雪儿出现在他书房时,也是一溜烟就从半开的房门出去了。
唉,变身成雪儿已够让她提心吊胆了,近来还有人凑热闹!
梁千千天天来樊府找她,跟她说不到十句就去找她的夏哥哥。
梁袓睿也每隔两天就来找她,而她最希望出现的梁芝芝却没出现。
“芝芝陪我娘到冀州娘家小住几日,后辈成亲,娘跟二妹去帮忙张罗。”
梁袓睿是这么跟她说的。
她问梁袓睿为什么常常往樊府来,没事做吗?
“有,很多,但这里有我想见的人。”他勾起薄唇一笑,眸光透露着对她的欣赏。
唉,所以她跑来这里,有一半也是想逃开他那过于灼热的眼神。
大杂院的孩子们见没雪儿可玩,樊芷瑜又分心的想事情,便无聊的散开了。
一会儿后,苏玉先走回来,脸上还臭臭的,一见到主子就忍不住说:“小姐,这里除了婧娘几个人,还有那些不懂世事的孩子欢迎我们外,其他人都带着仇意,可小姐还是三不五时往这里来送些生活用品,这次还提前带了一些夏装及种子,但有些人连谢谢也没说。”
“没关系,他们并没有拜托我们这么做,你就别想这么多,快送一送,我们就回去了。”
她笑着安抚。
苏玉点点头,抱了另一包衣服往另一间屋子去。
樊芷瑜则拿了几包种子打算拿给靖娘,让她帮忙分发。
只是到了婧娘住的院子却不见人,倒是她那四岁的孩子在房里睡得好熟。
樊芷瑜微微一笑,脚步放轻的出了屋子,迎面就见聂老婆婆走过来。
“聂婆婆。”她微笑打招呼,对这个年过七十佝偻着身躯的白发老妇,这段日子,她可是特别亲近。
“樊姑娘,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老人家历尽沧桑的脸上坑洼不平,那双眸子却透着不安,“我想写封信给我在南方的老姊姊,可是认识的字太少又老眼昏花,想请你帮忙写,可以吗?”
信?樊芷瑜的心陡地一震,虽然与前世的地点不同,但聂婆婆的说词都一样,所以,今天就是前世充满杀戮的那天?
若是,时间很明显提前了!
她脸色微白,不行,她不能被掳,那会死很多人的。樊芷瑜怔怔地看着聂婆婆,也见她布满皱纹的脸色愈来愈不安,眼中似乎隐隐示意要她拒绝……
“呃……我可能得走了,下一次过来我再帮聂……唔!”
樊芷瑜的话尚未说完,一块带着浓烈气味的巾帕突然从后方捣住她的口鼻,她来不及挣扎,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旋即失去意识的倒在地上。
聂老婆婆忍不住哭了出来,“杜汉,一定要这样吗?她是个好姑娘啊。”
杜汉一把抱起昏厥过去的樊芷瑜,咬牙低吼,“我的妻子不是好姑娘?你的女儿不是好姑娘?还有多少好姑娘不是死在她爹手上?别多说了,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照计划行事!”
聂老婆婆只能拭去泪水,看着杜汉抱着樊芷瑜几个大步到她的房间,她连忙跟进去看着他将樊芷瑜放入老旧衣柜后,拿了衣服遮住,再将柜门半掩。
“待会儿你去喊人,再来不管大家怎么找,你都不要离开这里,别让人发现她。”他说。
她点点头,看着他从另一个门走出去后,这才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到处喊着,“樊姑娘?有没有人看到樊姑娘?”
聂老婆婆问了好一会儿,再走到停放在大杂院前的马车,见到纪香跟苏玉正在等着樊芷瑜,她焦急的问:“你们小姐也不在这?这……你家小姐明明在我屋里说要帮我写信,我就想着去外头烧个茶水给她喝,结果一回屋子就没见着她,我一路喊出来,大家都说没看到她!”
纪香跟苏玉脸色大变,急急的大喊,“暗卫呢?有人在吗?!你们不是负责保护小姐的人吗?”两人忽地对空拼命喊,因心急如焚,没注意到聂老婆婆一听到她们叫暗卫时,老脸唰地一白。
“我、我也再去找找。”天啊!竟然有保护樊姑娘的暗卫,她不会被发现吧?聂老婆婆急急的回身往她的房间跑去。
两个丫鬟直喊到大杂院的人都出来问出了什么事,又不见暗卫的影子后,纳闷的对望。
“先找人,小姐不会把咱们两个留在这里自己回府,何况马车也还在。”纪香先恢复理性。
苏玉惊慌点头,也麻烦其他大杂院的人一起帮忙找。
但从白天找到日渐偏西还是找不到人,最后两人哭成泪人儿的飞车离开,一路奔回樊府向老爷请罪。
第6章(2)
“什么?!什么叫好好的,芷瑜突然就不见了,连暗卫也不见?”
橘红色夕阳洒落在偌大厅堂内,樊秉宽霍然起身,脸上毫无血色。
两个丫鬟满脸自责的跪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哭得好不伤心。
“暗卫不见可能是跟着芷瑜,另一个可能就是……”夏天擎脸色紧绷。
“被解决了?所以,芷瑜被人掳走了?是寻仇吗?该死的!那些暗卫全是饭桶!那么多人竟保护不了她……”樊秉宽整个人都乱了,顿时瘫坐在椅上。
他在他人眼中是一个权谋狡诈的坏人,唯有在女儿面前,他绝对是一名尽责的好父亲,可是他做的恶事却让宝贝女儿身陷危险,生死不明!
“爹,你先别急,这事也别传出去,事关芷瑜的闺誉。”夏天擎道。
闻言,樊秉宽立即清醒过来,他叫了府里的人快快前去大杂院谎称女儿已经回府,中间不见人一事要他们全闭嘴,否则绝不轻饶。
接着又火速命令更多暗卫去找人,就算翻天覆地、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夏天擎也待不住,俊美脸上尽是担心,“爹,我也去找。”
他迅速出府,矫健的身影在夜色中飞掠,俊脸上晦暗不明,原本不想插手,但他非常在意樊芷瑜被掳的事,尽管她会出事,他早已掌握情报。
说起来,前世她毫发无伤,此世应该也没事……
虽然有些事情与原来不同,像是她持续对大杂院释放善意,还有宽仁堂。
相同的是,大杂院还是成了廖博均计中计的利用对象。他为了让那些三脚猫功夫的贱民能顺利掳走她,带着她往大杂院后方的森林断崖而去,他早一步派人解决樊秉宽派在樊芷瑜身边的暗卫。
接着,廖博均的手下会适时留些线索让樊秉宽的人发现,成功救下樊芷瑜,至于大杂院的人则在樊秉宽杀一儆百、杀无赦的命令下,老弱妇孺无一留下活口。
这就是廖博均要的。
自己的手没沾到半点血腥,藉由樊秉宽的手来使坏,当别人畏惧樊秉宽五分时就会畏惧他十分,因为樊秉宽只是他的走狗。
日后,若是时局逆转,他需要代罪羔羊时,樊秉宽这残杀大杂院四十多口的刽子手,还有抄了施太傅上百口的过往,都将成为未来他安然脱身的防护罩!
不过,这一世夏天擎另有安排,廖博均一盘好棋注定被他毁了。
大杂院的人都能活着,樊芷瑜也不会有事,只是她被掳一事会让他拿来利用,使得廖博均与樊秉宽提早决裂。
这个复仇大计,他早已拟定。
然而,前世他不在乎樊芷瑜,重生再来,直至数月前他仍可以坚定的说他不在乎她,可为什么现在一颗心如此忐忑,担心她出了意外?
夏天擎无法定下心神,飞掠的身影迅速地往大杂院后方森林而去。
夜色如墨,一辆坚固但老旧的马车,前座挂着两个大灯笼照明,迅速的在森林里奔驰。
马车内也挂着两盏灯,共有五男两女,呈现紧绷的对峙。
婧娘一手拿着利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随着马车不时颠簸,那把利刃好几回都差点划破她的颈项,让人看了心惊胆跳,但她不惊不惧,而是将双手被绑的樊芷瑜紧紧护在身后,“让她走,不然我就死给你们看。”
“叛徒!你根本就是要救她才忽然说要加入!”杜汉怒目切齿的朝她大吼,“什么叫你也恨她的接济、她的施恩,若不是她爹,你丈夫不会惨死,你还是一个官夫人,你的孩子还有个为官正直的爹——”
“后半段话我没骗你,但冤有头债有主,你的计划中并没有要饶过樊姑娘,因为你没把握樊秉宽肯单独前来,以自己的命换他女儿的命,所以你打算杀了樊姑娘让樊秉宽心痛后悔一生,一解你心头之恨!”
“是又如何?她爹可曾饶过其他人的一家老小?”他怒不可遏的指着其他四人,他们脸上都有满满的恨。
“那是她爹做的事!我只知道,没有她,我的小宝早就死了;若她死了,宽仁堂可能也没了,那些穷人家没钱生病,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这就是你们要的报仇?”婧娘说到哽咽处,热泪落下。
在两方唇枪舌剑下,樊芷瑜缓缓的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卧趴在马车上,她的头有点痛,但她隐约听到靖娘说的话,果然她做再多还是得不到这些人的原谅。
她皱起柳眉试着坐起身,这才发现她的双手被粗糙的绳子绑着,她只能屈起脚让自己靠着马车坐起来,接着惊觉婧娘竟将刀子抵在脖子上——她倒抽口气,“婧娘,别做傻事!”
“姑娘醒了?对不起,我没办法阻止他们,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帮你逃脱。”靖娘不敢回头看她,就怕她的刀子被夺下,她唯一的筹码就是杜汉很疼她的儿子,他不会让她儿子失去她这个娘。
“不,快放下刀子,还有你们,我们谈谈,我们在哪里了?”她怕自己昏迷太久,看向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谈什么?做恶的就是你父亲,他害死我爹还害死许多人,全都是为了他的私利,他该死!”一名中年人恨恨的朝她怒吼。
“我知道,他是国公爷的走狍,是侩子手,大杂院里有很多人家破人亡,成了孤儿寡母,全是我爹害的。”她急急的承认,“所以我在替我爹赎罪,请你们给我机会。还有,快点放了我,万一你们被抓到,届时留在大杂院的孩子怎么办?你们的父母妻子或亲人又怎么办?他们会被牵连受罪的!”她心急如焚的劝说着,希望能动之以情。
“是啊,樊姑娘说得对,快放她走。”靖娘也急急跟着说。
五名男子中,除了杜汉和另一名男子脸色阴沉,但其他三人似是被说动了。
“不成!不可以放过她,我妻子是怎么死的你们都知道,绝不可以!”杜汉咬牙切齿,眼中的冷意教樊芷瑜不寒而栗。
“我的哥哥是文官,只因为他上奏细数你爹跟定国公操控国事,罔顾百姓福祉就被以子虚乌有的罪名诛杀,就连其他家族亲人也全部罹难,只有我一人活下来……”坐在杜汉身旁的男子突然阴恻恻的诡笑着,“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下来?因为我身上叠着亲人的尸首,身上沾满他们的鲜血,而他们全是你爹派人杀死的!”
樊芷瑜泪如雨下,她可以感受到他椎心的痛楚,“很抱歉,我知道我爹罪恶深重,可是请相信我,我死没关系,但你们……还有大杂院的人都会因为你们掳走我而死,这也没关系吗?”
除了杜汉之外,其他人脸色丕变。
“少危言耸听!”杜汉神情净狞的怒叫。
“糟了,好像有马蹄声过来了。”驾车的大叔突然拉开帘子大叫。
樊芷瑜脸色一变,“快把我放下来,一定是我爹派来寻我的暗卫,他们武功很好,很快就追上来了,你们会死的!”
“不行,不可以!”杜汉这下脸色也变了,但他仍嘴硬的坚持。
“杜汉,小宝没有我这个娘也没关系了吗?”靖娘激动的朝他怒叫,“那你就把我杀了吧!”她突然丢下刀子,回头替樊芷瑜解开绳子。
杜汉气愤的瞪凸了眼,大为光火的拿出身上的刀子,越过婧娘往樊芷瑜刺去!
靖娘刚解开樊芷瑜手上的绳子,就听到身后传来叫喊声,“小心!靖娘!”
她一回头,就见杜汉持刀往她刺过来,不!那刀子是打算越过自己往樊芷瑜刺去的!
樊芷瑜惊恐的看着刀子刺过来,同时,靖娘竟忽然扑上前要以身喂刀——“不要!”樊芷瑜想也不想的用力推开她!不可以,这世她帮了靖娘,不是要靖娘代替她死!
婧娘险险闪开那把刀跌向另一边,但马车不大,她撞到另一人身上,那人又撞到杜汉,让那一刀失了准没刺到樊芷瑜,接着马车又一个颠簸,杜汉往后跌坐。
樊芷瑜趁机爬向马车最后方,拉开黑色车帘,夜风吹飞了她的长发,而马车仍在奔驰,怎么逃?她放下帘子,再惊恐的回头看向杜汉。
难道,这一世比前世更惨,她死得这么早?
不行!她要做的三件大事没一件成功,她不能那么早死!
而且……她好想再见天擎哥哥一面,如果可以,她想跟他说她真的好爱他,她很抱歉她爹对他家人的伤害……
“快来帮忙啊。”婧娘紧紧揪住杜汉的衣服,哭求其他人帮忙劝住杜汉,但他们也很挣扎,想要樊芷瑜死,让樊秉宽痛不欲生,又怕她死所引发的后果……犹豫间,杜汉已一把挣脱婧娘,抓紧刀刃再次往樊芷瑜冲去,就在刀刃刺向她的刹那,樊芷瑜倏地又拉开帘子,闭上眼睛往下一跳!
老天爷,她还是想活下去,就算摔得再重,请保佑她留口气吧……
然而,预料中的痛楚全无发生,樊芷瑜只觉得腰间倏地一紧,下一瞬她就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中,还能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