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只瓮窑鸡和三样新鲜特殊的山珍热炒,还有一锅剥皮辣椒焖鸡汤,鲜味滚滚四溢。
等烤得金黄焦红外酥里嫩的瓮窑鸡端上桌,饶是鹿鸣心绪沉重不佳,还是胃口大开地啃掉了一大只油亮亮汁液淋漓的烤鸡腿,周颂则是忙着帮她夹菜,把所有好吃的堆满了她面前碗盘,舀了碗热汤后,先吹了几口再放到她面前。
「汤很烫,慢慢喝。」他提醒道。
「谢谢。」她抬起脸,小嘴油汪汪的。
他不自禁笑了,温柔地拿纸巾替她擦擦嘴。
她心怦通一跳,往后退缩了一下,抓过一张的纸巾胡乱擦拭一把。「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也吃你自己的吧!」
「我喜欢照顾你。」他坦然地道。
本来想化悲愤为食欲的鹿鸣闻言僵了好几秒,而后假装没听见地继续低头啃鸡翅。
周颂微微一笑,这才跟着掰了一块鸡胸肉慢慢吃起来。
「放山鸡果然鲜甜多汁,口感有嚼劲,很好吃。」他赞赏地道,「今年过年我们带几只回家给年夜饭加菜吧?」
「是你,不是「我们」。」鹿鸣情绪平淡地纠正。
他吞下嘴里的鸡肉,满口的甜香也有了淡淡的涩味,「好,等你答应我的追求了,以后我们再一起回去过年。」
她这下彻底没了胃口,觉得自己简直是挖坑给自己跳,硬生生把自己圈进去了。
周颂目光低垂,一边继续帮她布菜,一边轻描淡写道:「其实我也很少回去吃年夜饭,虽然小妈和妹妹与我的关系还不错,但每年坐在同一张桌上围炉,总有种别扭感,好像我家老头跟小妈和妹妹才是一家人,我倒像是被热心邀请过去的客人。」
鹿鸣呆了一呆,怔怔地看着他。
他替她剥了一枚鸡汤里的大草虾,放进她碗里。「我母亲过去也是个企业家,和我父亲当年倒是自由恋爱结婚,只不过两个人个性都很霸道,再多的爱也禁不起意见甚至政见不同的耗损,后来他们在我高中的时候离婚了,我母亲远走欧洲建立她的商业王国,几年前过世,公司连带她的个人财产全部捐给国际慈善机构。」
她深深地望着他,胸口闷闷痛痛的,有点想握住他的手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此刻任何的安慰之词,好像都显得苍白空泛多余。
「留给我这个儿子的,是一串帝王绿翡翠朝珠,听说是我祖姥姥的陪嫁,出自清宫的珍品,那串翡翠朝珠市值三亿以上……但我周颂缺那三亿吗?」他又剥了第二尾大草虾,手势优雅,语气淡然,鹿鸣却莫名的眼眶发酸。「所以我一直觉得,婚姻绑不住人,也管不住心,人类更是世上最善变、健忘,并且最会为自己找理由的动物。」
她沉默了很久,吃掉了第一尾虾子,然后轻轻道:「我懂你这种心情。」
他拿过面纸擦净手上的汁水,英俊脸庞平静而郑重地凝视着她。「小鸣,但如果对象是你,我或许就有勇气相信了。」
她夹起的第二尾虾子瞬间掉了……
「老头子说,我们两个人都很有个性,独立又倔强,而两只刺猬要怎么靠近对方却不让对方满身伤?」他把掉落桌面的虾子夹到自己的盘子,又剥干净了一尾给她,笑得很轻柔很温暖。「他错了,因为你不是刺猬,你是一头有幼角的小鹿,生起气来顶人也会痛,但你比谁都胆小心软,也比谁都更害怕受伤。」
鹿鸣仓皇地别过头去,努力睁大眼睛眨去突然涌现的脆弱与悸动,还有热辣辣落泪的冲动……
很、很烦耶!
干嘛熊熊讲这么煽情的形容词?
就不能好好的吃瓮窑鸡,单纯吐槽吐槽家长里短就好了吗?
这样……这样会害她也很想告诉他,他也不是头刺猬,因为他总是常常不吝于让她见到自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周颂没有揭穿她,也没有乘胜追击,只是更加仔细温柔小心地把好吃的菜肴全部堆到她面前。
鹿鸣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吃完了整桌的美食,小肚子鼓胀胀的同时,原本阴郁沉重的心也松快了一大半……
于是,因为肚皮紧了,眼皮就松了,脑袋就钝了,所以当她脱口而出「周颂,我想回台北一趟」时,还浑然未觉,为什么眼前的男人突然眼睛亮了起来?
而入夜后的市区,在某处夜市附近——暗巷里传来一阵低微的痛苦呻吟声……
不一会儿,一个动作有些怪异的女子缓缓走出暗巷,她把突出的手关节猛地一扭回原位,膝盖也是,但歪成古怪突兀角度的脖子扶正又歪了,最后她回到暗巷里,抽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颈间的长围巾,慢慢把自己的脖子捆绑束正。
「林妲」经过超商的落地玻璃窗,倒映出自己干瘦脸庞却包裹得臃肿的身躯,眼底闪过了一抹阴森愤恨的戾气。
想她当年何等清丽绝妩媚妖娆……
可千年过去了,魂魄已然腐朽得残破不堪,只凭一口千年凄厉的怨气和不甘死死维持着,可一世又一世以来,她能寄生附身的躯壳极少极少……
她恨,她恨透了这个贼老天,为何每每要和她作对?
她更恨所有辜负她,夺走她一切的贱人——贱人!都是贱人!
「欠我的,我通通都会讨回来……尔等,谁都休想逃过这一劫!」
夜灯下,有个躲躲藏藏的黑影子呜咽出声:「求求你放过我女朋友……她是无辜的……」
「林妲」一滞,利眸闪电般射向他,忽然妖娆魅惑地笑了,对黑影子勾了勾手。「来!」
已经淡得只剩下一小团黑影的中年男鬼惊恐瑟缩地不敢向前,却又在她妖异至极的冶艳媚眼下恍恍惚惚飘了出来。
「你不是心心念念都想她到黄泉跟你做一对鬼夫妻吗?」「林妲」娇笑,轻轻对它吐气。
中年男鬼晕晕悠悠,两眼发直,明明知道不应该再对上她那双眼睛,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我便成全了你,你怎么还不感激我呢?」「林妲」枯瘦的指尖缓缓挑起它的下颚,然后笑着笑着,猛然张大了腥红獠牙大嘴,一口吞掉了中年男鬼!
过后,「林妲」意犹未足地摸了摸肚腹,舔舔唇瓣,面露嫌恶地道:「一点味儿也没有,于本夫人丝毫无益,还不如你那个小情人儿,她的滋味,嗯,也算騒得够劲儿了……不过最好的还是那个老太婆,美味啊!又干净又甜,越是福泽深厚的越是好吃……」
若非吞了那个老太婆的魂魄,她在占了林妲的身躯后,还不敢大白天的就行走于日光下呢!
可惜这样的极品可遇不可求了,其他路上的孤魂野鬼,有些脏得连她都嫌恶心,还有一些机灵地躲到了土地祠,纵然被神力灼伤得吱吱惨叫也要跪求福德正神的庇佑。
这些蠢物,根本不懂得能被她吃进肚里,这样的机运是多么的千载难逢?
它们在她体内,百年千年都不会消逝、不用受轮回之苦,这难道不是天大幸事吗?
当年,就是法力强盛如大巫,都被她吃掉了一半的身躯和灵魂……
啊,那是无上销魂的滋味啊!
「林妲」干瘦得可怕的脸上露出了深深陶醉自我痴迷之色,可渐渐地,她忽然捂住了脸,凄厉的低呜哀号出声……
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王当年盛赞过的,姿容瑰艳,性雅典丽的管夫人,为什么会一步步沦为了耽溺于吸食魂魄为生、为乐的……怪物?
都是你们害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我恨……我恨啊啊啊啊——
第14章(1)
隔天回到台北,是个罕见冬阳暖暖的天气。
鹿鸣坚持他送自己到一家干净简约的商旅,她预计在台北最多停留一两天,就会回花莲,可是这阵子「温顺体贴好讲话」的周颂却固执劲儿又发作了,大剌剌的把荒原路华停在红线上,浓眉紧皱一脸正色地对她道:「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一个人住外面?」
「我怎么就不能自己一个人住外面了?」她忍不住反驳,提醒道:「我都自己一个人住外面很多很多年了,所以回台北这几天,也不用例外。」
「别忘了外面还有一个怪物在伺机而动。」他声音温和了下来,近乎恳求的道:「你别让我担心好吗?」
她仰望着他,心绪复杂万千。「周颂,我们就保持现在这样的距离不好吗?」
「好。」他舍不得对她说不好,因为清楚地看见了她的旁徨胆怯和不安,而这一切都是过去五年来他带给她的。
是他,爱里依然感到孤独,没有安心归宿感。
所以现在他要陪着她,一点一点找回来。
「那……」
「你住我那儿,我回公司住。」他柔声却坚定地道。「你还没去过unlimited吧?是位于内湖科学园区大楼内的极限运动公司,我的公司,这次回台北,去参观看看好吗?」
她迟疑了一下,虽然忍不住好奇也很感兴趣,但一想到自己以「前女友」的身分去他的公司,怎么想怎么别扭不自在。
「放心吧,除非你同意,否则我不会告诉他们,是老板娘来巡场了。」他缱绻一笑。
果然成功收获了鹿鸣狠狠的白眼一枚,不过周颂却是笑得分外灿烂开心,觉得被她瞪得自己骨头都酥麻了……
在驱车回周颂的豪华宽敞住处时,鹿鸣还在搜肠刮肚找出如何说服他把车子转向商旅的种种说法。
他的住处虽然没有她卖掉的那间套房一样,充满了他们俩过去缠绵亲密交颈而卧甚至聊天斗嘴笑闹的回忆,但少数去过的几次,她毕竟也在里面和他做过了些羞羞的事。
如今物是人非,重新再回到他的酒店式华居里,尽管只是借宿一夜,她也觉得自己可能很难从头到尾都保持平常心。
这时候就忍不住暗自抱怨起自己干嘛吃撑了,告诉他想回台北一趟?为什么不干脆晚上从他眼皮子底下偷溜去搭夜班巴士回台北?
鹿鸣以前最看不惯女人爱搞纠结扭捏,显得特别矫情的行径,但没想到她自己也犯了同样的毛病。
荒原路华驶进了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她看着他停车熄火,牙一咬,豁出去潇洒地昂起头——住就住!反正以前又不是没住过,他都能死赖在她家不走了,她只是待一晚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干嘛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周颂替她拎起行李袋,发现身边的小女人一脸誓死而归的壮烈模样下了车,和他步进电梯,他忍不住「噗」地笑了。
她狐疑地回头。「干嘛?」
「没事。」他忙吞下笑意,殷勤地道:「等一下行李放好,我带你先去吃午餐吧?早上出门太赶,你也没吃什么,现在应该饿了吧?」
「你去吃吧,或是要回你公司忙,我自己可以的。」鹿鸣看了腕际的电子表,情绪有些低落。「等一下……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我陪你。」他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暖暖的掌心紧紧包裹着她有些发凉的指尖。
她抽回手,摇头道:「谢谢,不用了。」
他想再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摸摸她的头。「好。」
鹿鸣心里不是不受震动和感动的,因为他越来越懂得理解她,尽管不赞同,却还是能尊重她的想法和行事。
以前他们是热烈的爱人,却从未试着当过朋友。
听说一对有情人要能走得长久,炽热的爱苗要能燃烧成漫天野火,但最重要的是有着能细水长流的共同语言和聊也聊不完的话……
她有些想出神了。
内湖unlimited极限运动公司。
不务正业了大半年终于回到公司坐镇的老板,那一百九十几公分健硕性感的身材和英俊粗犷的脸庞一出现在公司大门口,瞬间激起了一阵痴迷粉红心泡泡乱飞的旋风。
不只公司的大大小小已婚未婚女性员工的倾慕眼神,就连恰巧在这个时段来运动的会员们也看得眼睛都直了,拿出手机捕捉这传说中的颂少身影。
一时间,各人的脸书和IG到处被周颂的剽悍挺拔照片猛烈洗版……
号外号外!本日大惊喜,捕捉到野生颂少一只!
原来颂少真有其人,哥不只是江湖的传说啊……
那一夜,我和颂少那些不为人知的二三事……
一见颂少误终生,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涵义。
你们这些小妖精都给我住手!放下颂少,让我来!
阿瑟则是拎了一叠厚厚的报表,毫不客气地放在老板的桌上。
「老板,自己的报表自己看好吗?」阿瑟抱臂,哼哼道:「就你要追女朋友,我不用吗?」
「都这么久了还没搞定人家?」一想到宝贝儿现在正在自家窝里,周颂就有满满说不出的骄傲和欢快,一脸欠扁地挑眉似笑非笑道:「啧啧啧,你这样不行啊,说来你跟阿定倒是同病相怜,我听说他最近也在对一个失婚女子发动猛烈攻击,但炮火虽然强,可惜对方城墙太厚,到现在连个砖角都没打下来,阿定这是功力退步了吧?还有你,被睡完了还不被认账,心情很闷吧?」
阿瑟脸色都黑了,不过下一刻反怒为笑,懒洋洋地道:「你厉害,鹿小姐答应你的求婚了吗?」
来啊,来互相伤害啊!
阿瑟这一刀捅得又快又准,周颂想起临出门前宝贝儿坚持明天一早就回花莲,连多逗留一天也不愿,好像对台北真的再无半点留恋了,得意洋洋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表情像吞了一车山苦瓜一样。
「还要不要谈公事了?」周大老板恼羞成怒,「唰」地打开报表。
「终于能好好谈公事了,感谢上帝!」阿瑟优雅地在额际胸前画了个十字。
就在周颂在unlimited极限运动公司「兄弟阋墙」的时候,鹿鸣裹着羽绒外套,穿着厚牛仔裤和绒毛短靴,背着背包出了大楼,走到最近的公车站牌,心情复杂矛盾地看着一班又一班驶过的公交车,最后还是挑选了某某路线的公交车上去。
她不知道有辆黑色德国休旅车,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自己。
公交车摇摇晃晃到了新北市某郊区,鹿鸣按铃下了车,看着记忆中几乎没有改变过的老旧住宅区和山径窄路。
她记得,山脚下这边有间杂货店,表兄弟姊妹们都会在这里买零食、棒冰吃,她却只有远远站在一旁偷偷吞口水的份儿。
这一片老旧住宅区里大部分都是自祖辈就在此落地生根的家族,左邻右舍都认识居多,所以大家都知道鹿鸣这个小拖油瓶的事。
舅妈常常打骂她,热心的邻居也曾劝过,但是舅妈对外的说法都是她不受教,忤逆长辈还老爱撒谎,甚至会偷家里的钱,并且屡教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