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上说着气话,心里却不舍,身边服侍的人哪不晓得她的口是心非,早有人上前搀扶起甫归府的世子爷。
“是了,别跪了,平白惹你祖母发恼,她早盼晚盼地盼着你,这会儿不就盼到了,你可多说两句好听话哄哄老太君,不要让她又为你担心。”美妇说着好话,可是听得出心口不一,对这长子长孙的归来并不待见。
“母亲。”华胜衣语气生硬的一唤。
原来是继母大人呀!宁知秋跟着一福身,表情怯弱,声音如蚊蚋的躲在丈夫身后,装出见不得世面的小家子气,低低地喊了声,“婆婆”。
她又在装小白花了,装得太像了,因此根本没人理会她,只当她是世子爷从外面带回来服侍的小妾。
万氏假意拭泪,装出慈母嘴脸。“回来就好,以后别再闹事,要跟国公爷多学一学,年纪不小了也该懂事,我们晓得你脾气冲,见到比你更横的就拔剑,曹国舅……”
“母亲,这些陈年旧事再提起有意思吗?你是在提醒我当年做过的事,还是见不得我好,刻意在人前揭我的疮疱,多年前的事记得的还有几人?”你需要这么快露出本性,不择手段的打压我吗?
突然被打脸,面上一愕的万氏讪笑,她没想到当年很好哄骗的少年如今再归来变得口齿锋刹,当场让她下不了台。“我……我是怕你又犯事。”
“母亲,我不是十五岁的孩子了,在蜀地待了八、九年,你以为我还学不会教训吗?”他话中有深意的冷视。
意思是还在骗我吗?他这些苦不会白受,所受的种种磨难让他成长了,同样的错误绝不再犯。
“好了,琼月,别再提过去的事让人听了不顺心,孩子都吃苦了还想怎么样,日后多盯紧些就好,少和以前的狐群狗党厮混便没事。”
老人家疼孙子,听不得别人说他一句不好。“是的,娘,我不提了。”万氏温顺的往老太君身侧一站,低眉顺目,面色恬静。
“祖母,这是您的孙媳妇,她姓宁,名知秋,父兄是书院的山长和夫子。”以宁知秋为名的“知秋书院”已开始向外收学生,取一叶知秋之意,勉励学子见微知着,从细微处见真实,勿让偏执所误。 “嗯,过来我瞧瞧。”面无喜色的老太君微一挑眉,看得出她并不满意孙子在外娶的女子,出身不够高。
“是。”终于不再是被人忽略的尘埃了。
老太君看了看身形纤弱的宁知秋,不冷不热的褪下腕上的如意玉镯给她戴上。“身板薄弱了点,不好生养吧!”
华胜衣不回答子嗣问题。
“祖母,我累了,想回我的无尘居休息,明儿个养足了精神再来陪您说说话儿。”
“无尘居?!”万氏脸色微变。
“怎么了,难道我不在就没人收拾了?”他冷言一睨。
“不……只是,那儿住了人……”她的亲生儿子。
“母亲,我还没死呢!你就急着霸占我的世子位,不论谁住了,立刻给我搬出去,别让我自个儿动手……”
第九章 世子发威(1)
“他怎么敢!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他眼中还有我和他父亲的存在吗?分明想把这个家给拆了……”
怎么敢?
为什么不敢。
离家多年,再回府时,世子居住的院子被人强占了,这意味着什么,有人想将世子之位占为己有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还没死呢!凭什么给人让路,在世袭的爵位下,世子是下一位国公爷的继承人,也就是说国公府的一切将来是留给嫡长子的,继室所出的嫡次子只能得到些许财物,辅国公一死就得分家出去,世子爷才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王人。
如今被人欺到头上来了,这口气还要忍吗?
五岁就被请封为世子的华胜衣自是不能忍,他用最简单且粗暴的手法向府里的墙头草宣告,他才是世子爷。
“传我之令,不该存在的人、事、物,一律搬空。”
指挥使一声令下,一百名亲卫涌进被更名为“明月阁”的无尘居,由宁知秋亲自监看,只要她认为“不妥”的物事,亲卫们立即清除,绝不留下任何碍眼的痕迹。
于是一阵侍女们的尖叫声传遍全府,花容失色的丫头哭哭啼啼的不想走,喊呀叫的抱成团,嚷着要死给亲卫看,有的还仗着有些姿色,尽使媚态,好让人受其美色所惑而高抬贵手。
可惜这批亲卫是精兵中的精兵,受过极严格的军事钏练,上过战场刀上染血,说是从死人谁里打滚过来的也不为过,对美色压根不为所动。
最后请出十五名丫头、九名婆子、两名嬷嬷,杂使若干,以及一名自称是世子夫人的女眷及其三岁女儿,啊!忘了把两名通房丫头算在内。
以上是属于人的部分。
接下来是清点嫁妆类,女子嫁妆七十八抬,但是其中居然有世子库房的东西,因此又拿着单子清算,这才能一一盘点,谁也不占谁便宜的各归各位,连妆台和架子床都被抬出去,没留下任何次子媳妇的东西。
然后又重新布置一番,务必要让人住得舒适。
只是华胜衣一到他以前的私人库房,门上的锁早已换上新的,他叫人撬开锁入内一看,当下脸一黑的命人彻査,空了一大半的库房只剩几件零星小东西,贵重物品一件不留。
那些是打小或先皇赏赐,或德妃所送,宫里贵人和族中长辈所给予的,还有他自个儿买来的珍品、玉石、挂件、字画、屏风、香料、古玩、瓷器花瓶,一大箱金银珠宝和名贵器皿……林林总总数不清,曾经堆得一屋子满满当当,连转个身都困难,如今连个影都没看到了。
华胜衣犯事前还打算多弄一间库房好装他那些宝贝,没想到尚未动作就被流放了,而今再回来已是人事全非,他年少所珍视的玩意儿都被“贼”给偷了。
于是他也不管长途跋涉的辛劳,下令找出这个贼来。
他一间一间屋子搜,一座院落又一座院落的査,连万氏住的地方也不放过,里然査到将近一半的“赃物”。
继母偷继子的东西,这事传出去能听吗?
万氏的脸丢大了,她不但眛下之物要倒吐回去,还得补足遗失的东西,拿一样是拿,拿十样也是拿,谁知其他的是不是被她卖了或赠人,一旦当了贼可是贼心不改。
原本是个“贪”字作崇,以为人去了蜀地就不会活着回来,加上她又派人暗地里动手,能全须全屋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个死人的东西放着不拿未免可惜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拿的次数一多也就无所顾忌了,她把华胜衣的私有物当自己的,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看谁顺眼赠上一、两件也无妨,反正不会有人跳出来阻止。
辅国公素来不管后宅的事情,全交由万氏打理,虽有察觉她拿了长子的东西,但以为只取少许自娱,并未过问,如果他知道妻子竟胆敢搬空长子的私房,日后待儿子归来,此事怕是无法善了,肯定追究到底。
因此别说丈夫现在不在府里,就算在,万氏也不敢和夫君商量,连忙让身边的丫头请来她在吏部任主事的兄长万四同,愤怒且不甘的大吐苦永。
“不是说人死在蜀地了吗?”多年没有消息传来,京里闲人都猜测他已遭遇不幸,命丧他乡。
“我派去的人是如此回禀,还带回他自小佩帯的玉佩,可是谁晓得这小子命大之外还神通广大,竟能一手遮天地瞒过他未死这件事,让我们以为他生还无望。”真是太可恨了,居然也会使出瞒天过海这一招。
其实万氏想错了方向,不是华胜衣狡猾,以小兵姿态入了营,而是庆王为他打了掩护,以权谋私传送假的消息,让前来打探的人无功而返,全然不知华胜衣身在何处。
一年、两年没有消息,之后也就不再追査,当作没有这个人,辽阔又贫瘠的蜀地死一个人太容易了。
即便是现在,万氏还不知道继子可是官居三品的指挥使,此次回京也会有新的调派,受新皇重用,仍当他是吃尽苦头、得到大赦之令才被赦免的无知小儿。
至于那百名亲卫,万氏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德太妃派的,姑姑疼侄子,舍不得他受苦,因此派人护送。
“月娘,这事难办了,人若是在半途,我们还能想办法让他回不来,可是人都入府了,还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全京城的人都晓得辅国公府的世子爷从蜀西回来,咱们还能明着对他下手吗?”京里官员多,有无数的眼睛盯着,还有德太妃的相护,只怕不易得手。
万氏咬牙沉目道:“难办也要办,难道要我的诺儿拱手让出叼在嘴边的肉吗?”
先帝五月驾崩,新皇以日代月守完孝后便带一干官吊上南山祭天,三公之一的辅国公自是陪同在侧,华诺衣也在祭天的行列中,一同前往三百里外的圣山,两父子都还不知晩府里发生的事。
只要日后当华诺衣回京,一瞧见他的东西被丢出已住了数年的院落,妻子、下人还受到莫大的惊吓和羞辱,他不知做何感受,明明只差一步的世子梦就在眼前粉碎,他会和母亲一样的不甘心吧。
万四同思忖了一下,“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府中里外都由你一人掌控,若是突然暴毙了,也査不到你头上。”
“你是说……下毒?”她双眼一亮。
他搓着下巴冷笑,“无毒不丈夫,你要狠不下心,我那外甥就什么也得不到,最后便宜了别人。”
“这法子好,值得一试。”她就不信如此他还死不了,那小子都自投罗网了还跟他客气什么,一劳永逸省复留下后患。
“不过我听说他不是从蜀地带回一名女子,说是他的妻子,必要时她也不能留,要是有个遗腹子什么的,反而麻烦。”大的除掉了又来个小的,烦不胜烦。
万氏生得娇媚的美瞳中闪着阴毒,“我不会手下留情的,让他们做对同命鸳鸯,共赴幽冥。”
“月娘,这事要越快办好越好,别等到国公爷回府,否则想要再取他性命是难上加难。”国公爷的子嗣少,对于嫡子更是看重,即使儿子不学无术难成大器,仍一心栽培。
辅国公元配乔氏,出身定平侯府,为嫡长女,生有一子华胜衣,生子两年后因病病逝,再娶继室万氏。
万氏也是子嗣艰难的,生下儿子华诺衣后便再无所出,辅国公一生只得嫡子两名。
但是他有两名侍妾分别是刘姨娘、崔姨娘,以及通房丫头芳桂,刘姨娘的肚皮争气,生下一子一女华海衣和华欣玉,崔姨娘有一女华琴玉,通房则无所出。
两嫡一庶三个儿子,两名庶女,这样的儿女人数在髙门大户中算是少的,尤其才两个嫡子,若是其中一人出事了,另一人便显势单力孤,少了兄弟的扶持,很多事是难以独力完成的,正所谓独木难支。
“我也晓得不能迟疑,可是一回府便双双毙命,恐怕还是会査到我身上。”她的嫌疑重大。
看她畏首畏尾的样子,万四同添把火推她一把。“想想你的诺衣,你想要他这辈子都屈居于人下吗?”
“这……”她心口鼓躁着。
“还有,你现在虽然是国公夫人,可是别忘了国公爷百年之后,你是要随子出府的,到时你眼前的富贵都是别人的,一样也带不走,这是你想要的?”不使狠招便满盘皆空,世子之位只有一个,看谁坐得稳。
她不要!“大哥帮我。”
一听她已下决定,万四同邪肆一笑。“你是我亲妹子,不帮你还能帮谁,咱们谁跟谁呀!”
妹妹过得好他才能跟着沾光,从中分点好处。
“那毒药……”她将声音压低。
眼神不正的万四同早有准备,从袖袋取出一物。“无色无味,入水即化,放在茶水里或洒在饭菜上都行。”
“足以致命?”她目露狠厉。
“大哥办事你可以放心,我几时误过你的事。”他阴阴桀笑,一脸万事俱备的得意。
辅国公府虽未富可敌国,但也权势滔天,若日后国公之位能落在亲外甥身上,还能不提携提携他这个亲舅舅?
万四同兄妹乃河南知府子女,其父品阶不高,也就四品官而已,万四同本身资质平庸,当年还是靠着辅国公一句话才进入吏部任职,从九品司务干到如今的六品主事。
但在满街都是大官、皇亲国戚的京城,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官位实在不够看,给人提鞋都燫碍眼,因此他才汲汲钻营想挪个位置,先弄个员外郎做做,过段时日再升个侍郎什么的。
万氏便是他极欲攀附的大树,她在府里站得稳,掌控得了大权,他的仕途便一路平坦,步步高升。
靠女人升官发财有什么关系,这是他亲妹妹,鱼帮水,水帮鱼,各畅其意。
“你少沾点酒色财气我就烧高香了,我可不想你掏空了身子,让一家子失去依靠。”瞧他面色发青,准又和刚纳入府的十五岁小妾纵情终宵,年纪都多大了还如此胡闹。
“知道了,你少叨念,我也就这点小趣味……”他话到一半,精神不济的打了个哈欠。
此时,一名身着细绣百花飞蝶绦绡薄衫,下着大红撒墨团花纹藕荷长裙的美丽女子疾步过来,略显仓卒和慌乱的直往万氏所在的偏厅而来,圆盘脸上满是愤色。
“娘,您要为媳妇做主!这女人太过分了,她居然无视我的存在,不许我见胜哥哥一面……啊!舅舅也在。”怎么有外男?在外头等着伺候的婆子也不知会一声。
神色匆匆的宋明月一见到座上客,连忙福身见礼。
“还有没有规矩了,平时瞧着知书达礼、温婉她静,怎就诺儿一不在便失了礼数,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看着端庄,秀外慧中,实则善妒,眼里容不了人,老为了一点小事而醋劲大发。
没有一个当娘的不喜欢抱孙子,一开始万氏也挺中意出身相府的媳妇,认为她心美人娇,落落大方,一张脸儿像朵花似,让人看了打从心里欢喜,巴不得天天看着。
媳妇比儿子长一岁,入门两年未有所出,她也不怪媳妇肚皮不争气,先纳两名小妾开枝散叶再说。
谁知媳妇就寻死觅活的不肯点头,此事只好作罢,这时媳妇肚里有喜了,她一高兴也就搁下,不再提起,但是闹了这一场,婆媳之间难免落下嫌隙,不若往日亲近了。
而后生下的是女儿而非能继承爵位的儿子,万氏心里就多了疙瘩,对她更是冷淡许多,也有些不快媳妇不让儿子屋里添人,只让自个儿身边两名容貌尚可的丫头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