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一出口,犹如电流横窜过她的心头,麻麻痛痛,就连整个头皮都麻到发疼,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对她说过,而她现在,感动得想掉泪。
“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哪知道你在想什么?”什么时候变成闷葫芦了?“你不是向来有话就说吗?说啊,是我不想听的话,顶多我闭上耳朵直接跳过去,顺便再发誓,就算你以后说话再白目,我也不会气到想掐死你,总可以了吧。”
瞧,他修身养性得多有效果,为了她,把“死”字给封印起来,顺便打算把相随二十多年的火气一并撤除,一般人都会很感动的.
“……”
“嗄?”他凑近一点。
“……”
“你属蟑螂的啊?讲那么小声是讲给鬼听啊?”
幸多乐恨恨抬眼,咬牙暴吼,“我、饿、了!”
“你那么大声想害我聋掉啊?!”
“是你要我大声一点的!”亏她刚才还感动得要死,可感动没两秒,他又开始鬼叫,超会破坏气氛的!
“不用那么大声。”还吼?
“到底要不要吃饭啦!”烦耶,喊得她喉咙都痛了。
“要不是你刚才发神经,我早就吃饱了。”他很自然地扣上她的手,瞥见她右手尾指上的一圈红,黑眸闪过一阵悸动,突然心情大好。“走走走,吃饭了!我有没有跟你解释过我的家世背景?还没对吧,正好,今天跟你说个详细。”
然后,用很轻很轻的力道,交扣她的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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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餐,回到慎远美术二馆,玻璃推门才开,已有一道人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眼前。
神准如齐子胤,嘴形默念秒数,就在人影逼近的瞬间,伸起长臂,五指大掌精准无比地按住任达方飞奔而来的脸,而且还巧妙闪过他的镜框,适度挡住他的冲势。
“你见鬼了啊?”他懒懒问着。
以往当他练身体跑白米就随他了,但今天不行,他的准老婆在身旁,要是把她撞坏了,他上哪找一个来赔他?
“不是、是、不是、是……”任达方抱头哀叫。
“神经病。”懒得理他,牵起亲亲准老婆的手,齐子胤准备上二楼再续未完的绵绵情话。
“办公室有人。”苦命助理赶紧追上。
“谁?”语顿,微凉的口吻透着不悦.
他向来不爱有人不经他允许踏进他私人的地方,这一点,任达方应该是很清楚的。
“赖小姐。”
“赖?”皱眉。
“述丰集团总裁千金兼述丰公关经理赖咨云。”任达方跟在身后小声说着。“约好两点会谈,可是董事长一顿饭吃到三点还不回来,我打手机也没人接,我请她到候客室稍等,她却自动自发跑进办公室,我知道你不喜欢外人踏进办公室,也明白该请她出来,可是她长得令人好发毛,我没勇气再见她第二面……”
“长得像鬼啊?”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那神情还真像是见鬼了。“真长得这么可怕?”难怪长年在外不回国。
“不是的,董事长你要是见到了,肯定会跟我有同样的反应。”
“长得这么有特色?”
“既然你要忙,我就先回去了。”嘴巴肿得很可疑,红得很诡异的幸多乐声音微带沙哑地低语。
感觉她要松开手,他赶紧再扣紧。“不可以,你刚刚明明答应我了。”他附在她耳边,学她把话含在嘴里说。
“我哪有?”她神色羞赧地娇嗔,想要闪躲他强烈的入侵感。
“你没有摇头啊。”他咬着牙,努力不让下属偷听见。
“我没有摇头不代表答应啊!”她也开始咬牙。
“那你就点头嘛。”
“我干么点头啊?”
两人像是杠上,互相凑在嘴边说些只有彼此听得见的话,压根不觉两人已经缓慢上了二楼,而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
“董事长~~”很哀怨的声音突地插入。
“干么?”很不爽地暴吼。
“赖小姐。”他指了指前头。
齐子胤和幸多乐不约而同地抬眼探去,瞬间,恍若时空交错,那梦中的女孩自梦中挣脱,走进了现实世界,不似梦里她常穿的鸭青色缎子袄、鹅黄调罗裙,而是换上俐落的黑蓝色套装,脚踩镶水钻的黑底高跟鞋。
那合身套装将她曼妙的身段勾勒得万分出众,在梦中老是系绑和束起的发,此时柔细黑亮地攀在肩头上,俨然像个新时代女强人,但五官将所凝出的笑意和梦中女孩如出一辙。
“我有没有说,她跟幸老师所画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好毛啊!
幸多乐心口狂震了下,微微侧觑了身旁的齐子胤。
如她所料,他看直了眼。
齐子胤心底像是掀起子狂风暴雨,双眼不敢移。
第六章
夜深沉,隆冬的劲风刮响了城郊林叶,皎白的冷月在云层间忽隐忽现,飘扬之间,透着一股凄迷妖诡。
半晌,城郊外的官道响起策马狂奔的声响。
突地,听见马嘶声,夜,又静寂了下来。
骑马跑在前头的少年回头。“为何停下?”
拉紧马缰的男子微微一笑。“我听见了有趣的声音。”话落,立即下马,借着微弱月光,往官道旁的林间走去。
月华微移,银光轻筛,勾勒出少年绝色的五官,以及令人不寒而栗的妖邪。
啧了声,他也跟着下马,隐没在月光外的眸竟透着些微青光,尽管月光再次破云层吞没,却依旧无碍他的视力,精准无比地闪过林间盘根错结的地面,来到男人身后。
“爵爷,你瞧。”男子没回头,指了指约莫几尺外的女娃。
只见女娃年约六、七岁,或者更小,身穿补丁数处的破旧衣裳,倚在一棵大树边,前有三、五只野狼环伺,而她正与狼对峙,口中念念有词,恍若在念咒般,一刻不停歇。
宇文欢挑起一双剑眉,俊美得教人垂涎的脸没有表情。
“要不要去救她?”男子又问,唇角淡噙笑意。
“关本爵爷什么事?”略嫌低哑的嗓音淡吐不耐。
“那你来干么?”
“看你在干么。”那眼神就像在说——你想救,请便,我只是看戏。
“真狠。”
“不狠,如何保家卫民?”他低声哼笑着,透着难以发觉的自嘲。
“她也是民,你就不救?”
“她又不是边关子民.”
宇文欢年纪轻轻,以束发之年承袭父爵,十六岁官拜五府左军左都督,且受封镇远将军,带兵北上边关,短短一年便击得外敌退守百里外。
如今十七岁,班师回朝,战功彪炳。
今晚,他正是要回京师受封,不想与其他将领驻在城外三十里,于是和贴侍无咎先行入城。
“……无咎,就算你把眼睛瞪出来,本爵爷也不会去救人。”宇文欢神色平淡地道,俨然没将人命看在眼里。
耳边听见了拖地的铁炼声,眼前有鬼差似游魂般的接近那女娃,他知道,她注定活不过今晚。
救个活不过今晚的女娃?何必。
“我向来不敢奢望你。”无咎狭长美目轻移,视线回到树旁的女娃身上,只听她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虚弱而破碎,却坚持不断地念着。
“狼大爷,别咬我,也别吃我,我有什么好呢?身上才几两肉,吃了我一点也不过瘾,不如这么着吧,咱们打个商量,放我走,让我再养个几年,等白白胖胖了再来吃我,好吗?”
女娃脸色苍白,粉嫩菱唇被冻得泛白,身子细瘦,像是随时都会昏厥,然而那双眼儿却是清灵有神,眨也不眨地瞪着前方,唇角弯成令人心怜的笑。
眼前狼群嗥叫了声,林间夜鸟飞窜出林。
见状,女娃面露烦恼,叹了口气,唇角依旧抹笑。“要是有翅膀,我也能飞走了。唉,狼大爷,再打个商量嘛,我这没肉无油的身子只能让狼大爷们剔牙,你们分了分,哪过瘾呢?依我看……”
狼群又嗥叫了起来,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她的碎碎念。
这下她认命了。“说了这么多,狼大爷们要是还不打算放过我,我也无话可说了。”顿了顿,像是要把这辈子不能再说的话都说完似的,又开口。“吃了我也好,填饱你们的肚子,你们就不会去吃我的家人了,我爹刚走,现在应该在回家的路上,往后我不在,爹就不用再为我的药钱烦恼,娘也不用再为弟弟上私塾的钱烦恼,多好啊……”
最后那几句像是用尽了她全身气力,语中带笑,带着自嘲的笑,浅虚破碎得难以分辨,却是分毫不差地传进宇文欢的耳里。
只见他神色一凛,在狼群将她撕裂之前,纵身跃到她面前.
一匹狼倏地发动攻击,宇文欢气凝掌心,朝着狼头一震,狼头立即四分五裂,左手一挥,掌劲随意地将无用的尸身甩入一旁。
女娃睁大了眼,要不是听见声响,她真要以为是自己发梦了。
怪不得她,眼前的人一身黑,像是要融进黑夜般,若不是衣服边上绣着金线,真看不出有个人呢。
眨眨眼,很想要抬眼看清楚她救命恩人的背影,但她动不了了,许是没力气,又或是冻僵了吧,她想。
但没关系,看看腿也是不错的。
她的救命恩人腿很长呢,那随风飘扬的黑色衣袂刮到她脸上,搔着搔着,真痒,好想抓痒,但还是动不了……她是怎么了?
还在疑惑中,发现她救命恩人的腿在移动,转了个方向,然后在她面前蹲下,而月光也很捧场的适时露出光芒,尽管穿过林间已显微弱,但足够让她看清楚他的长相了。
哇~~她的救命恩人长得好好看啊!
是神吗?还是仙?
面白如玉,浓眉横飞入鬓,眉间一抹泪滴状的朱砂痣,黑眸幽邃得像是能够吸收所有的黑,鼻形如刀挺直,唇薄却有形,五官漂亮得好似画中仙。
他真的是人吗?
好想问,但她发现打从自己闭上嘴后,也再张不开了。
啊啊,怎么月亮又不见了?她还想再看看她的救命恩人哪,即使救了她也没用,她还是想谢谢他啊。
意识恍惚之间,突地听见低沉男音不掩恼意地狂吼一声,“滚开!”
她愣了下,很委屈地想告诉他她动不了,可眼前突地又亮了起来,而她的救命恩人……嗯,是同一个人吧?
眯起眼再仔细瞧了瞧,除了眼睛泛着吊诡青光,耳朵拉长了一点点,俊脸有些狰狞有些扭曲,他还是他,一样好看啊。
“你,不怕我?”眼前男人沉声问着,启口瞬间,青冷獠牙微现。
“我……”欸,她能说话了?狂喜地勾起笑,突地发现身子似乎没那么沉,像是能动了,她想也没想便朝他扑去,偎进他暖暖的怀抱。
哇.好暖啊~~
“你……”宇文欢被她突如其来的行径震住,心里暗恼这女娃竟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原本要拎开她,触及她的背时,却察觉她浑身冰冷,发颤得极严重,要拎开她的手立时改而覆在她的背上,煨暖她。
“哥哥、哥哥,你人真好,救了我又替我取暖,我决定这辈子跟定你了,我要做牛做马报答你啊,哥哥~~”哇的一声,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反正她小小双手搂紧他的腰,死都不放了。
她好怕、她好怕!她其实是不敢示弱而已,其实她怕得要死!
她怕痛也怕死,更怕一个人被孤伶伶地丢进这无人经过之地。
是人,都想活着的,尽管她身子骨不好,天天要喝苦到想吐的药汁,天天要听爹念着农物欠收,租赋难清,听娘嫌弃她病体拖累全家,但她还是想活着的。
“哥哥?”宇文欢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咀嚼着话意。
他也有个小他几岁的弟弟,但每回喊他哥哥时,他只觉得讨厌,不像现在,被她喊个两声,感觉就快要被她收买了。
这丫头可真有趣,居然不怕他。
也对,与死相比,他好歹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怕什么?但还是有股暧流很不争气地滑过心间。
“是啊、是啊,从此时此刻起,你就是我的哥哥了,一辈子的哥哥。”暖意烘得她好舒服啊。
“哇,好羡慕,软玉温香呢。”无咎嘲讽的嗓音靠近。
宇文欢眼也不抬,把女娃揪出怀抱,像拎小鸡般塞进他手里。“你要,给你。”
无咎被迫接过,岂料这女娃一点也不认生,瞧他一眼,双眼发亮,而后扑进他的怀里——
“啊啊,你也是我的哥哥啊。”
这哥哥也长得好好看,他们真的是人吗?好看得好祸国殃民啊。
“哥哥?”无咎挑起眉。
宇文欢微恼地瞪着她见人就扑、见风转舵的行径。“把她给丢了。”冷道,转身就走。
“把她丢在这儿,不就要她死?”无咎快步追上。
“她死不死,与我何关?”
“有关啊,你是我哥哥啊。”女娃从无咎怀抱里抬起脸喊,显然已经分清楚谁才是主子,谁才是能作主的人。
“他不也是?”头也不回。
“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哥哥啊。”她满脸讨好,就怕他听不见,下一刻她又要被扔进林子里,让狼群吞噬。
走到官道,宇文欢回头看着贴侍怀里的女娃,浓眉揽紧。
这女娃世故得有些荒唐,才多大的孩子,竟已经如此会看人的脸色,简直和他小时一般……救她,是因为她的遭遇与他相仿?
“哥哥~~”声音细软微哑,斗大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待命。
不是作戏,她是真的不想死啊。
宇文欢微恼地拧起眉,收敛心神,看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忘了。”她明显愣了下,垂下眸。
“忘了?”名字也能忘?还是说,她的爹娘根本就没为她起过名?“哼,能被我救着,你也够幸运了,从今晚开始,你就叫幸儿。”
“幸儿?”小小的唇尽管苍白无血色,却缓缓弯出喜悦。“幸儿?我的名字叫幸儿?”
果真是没为她起名。宇文欢伸出手,无咎立即聪明地将人还回去。
他单手抱着她,她立即双手环住他的颈项,压根不用他费神托住,再者,她太轻太瘦,单手要托住已经是太容易了。
拉起马鞍上搁着的披风,将她包起,随即上马。
毕竟女娃年纪还小,虽有几分城府,懂几分察言观色,但为的都是自保,小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还是有的。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幸儿从披风里钻出来,整张小脸转眼间为之发亮,不再像是林间那般的死气。
“记住了,幸丫头,哥哥我的名字是宇文欢。”话落,他策马狂奔,唇角勾着坏坏的笑意。“抓牢点,要是掉下去,我可是不会下去捡你的。”
马儿狂奔,震得幸儿几次要滑落,都靠她机警地圈住他的腰才免于滑落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