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艳阳高高挂,连风都是灼热的,但他们每到一个地方看房子,不是奴仆替傅雨柔撑伞遮阳,而是梅城桓,如此张扬的表现,可以预见,相爷宠傅姨娘的事迹很快又要添一桩,传遍京城了。
“其实不必这样,我没那么娇嫩。”
傅雨柔很不自在,这长长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酒家、茶馆、丝绸坊、林林总总各式店家,有不少人听闻相爷陪着她出来逛大街,都跑出来看他们。
“在我眼里,你就是。”他可没忘记他在露天浴池看到的粉嫩玉肌,虽然,暂时他没机会“享用”,但一定要好好呵护的。
只是,花了好几个时辰四处走动,中间还在茶楼、餐馆休息用餐,傅雨柔一直没有看到中意的房子。
他不知道她心里其实早有最佳地点,于是,当马车再度在街道上辘辘而行,转到一条熟悉的静巷后,她主动开口,“我想看看那栋宅子。”
那是于家旧宅。
梅城桓让马车停下来,扶着她下马车后,步上台阶,斑驳大门的铜环早已锈蚀,段宇跟邓风在梅城桓的眼神示意下,推开木门。
“这是于家旧宅,并非人去楼空,而是——”梅城桓看着这栋已淹没在荒烟蔓草中的宅第,也同感唏嘘,“当年于家人上百口人全数遭难,后来皇上虽然查出来,于家人与我梅家一样,都因被祺贵妃视为眼中钉,而趁机除根,但于家往日荣华已成过往云烟。”
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于家的没落。
两人走在院落里,她忍不住看他一眼,其实,他与她有着同样的境遇,但他比她幸运的是,他的祖母与皇室有族亲关系才幸免于难,她却是孑然一身……
“我们走到这里就好。”他突然开口,同时,也停下脚步。
她定眼一看,也是,虽然有邓风跟段宇走在前方替他们拉掉蛛网或割掉过高的杂草,但整座院落还是脏乱了些,她点点头。
他们随即往回走,他跟她提及,于家仅剩一名年迈的远房表亲,目前这宅子就挂在他的名下,“只是,这地方不会太大?”
“不会,库存药材、晾晒药材都需要大的地方,我炼制药丸也需要地方,而且,除了准备一些病患可能得留下观察的房间外,等一切都上轨道,我还要将爹从南城接来一起生活呢。”
她将一切都想好了,可有想到他的位置?
他笑了笑,“听来,这地方还真的不会太大了。”
她嫣然一笑。
“既然你中意,房子的事,我就派人先去处理,只是——”他看了早已站到大门旁,不时向他使眼色的邓风,还有,段宇也忍不住摇摇头。
“不过什么?”傅雨柔也看到他们怪异的行为。
“我是不信,不过,相信的人也不在少数,因为于家冤死不少人,这里又多年无人入住,就有一些绘声绘影的闹鬼传言。”
“不做亏心事,夜半就不怕鬼敲门。”何况,若真有魂魄能见,她定然热泪盈眶,欢欣相见。
他看她气色有些不好,不由得伸手抚摸她的脸,“你先回府休息吧,出来一天了,别太累了。”
她粉脸一红,连忙拉下他的手,“这里又不在府里,也没有外人在,爷不必演戏。”
他勾起嘴角一笑,“我没在演戏。”
她有些受宠若惊,心里有些甜,但又有些担心,就怕就此沉沦下去。
梅城桓大方的握着她的小手走过大门,不意外的,外头两边街上,早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老百姓。
这下子,傅雨柔更不能甩开他的手了。
在众目睽睽下,他体贴的扶她上了马车,他凝睇她的眼神是那么专注、那么温柔,直到他也坐上马车后,她竟然胆小到只敢闭眼假寐,怎么都不敢再对上他的眼。
第8章(1)
梅城桓办事雷厉风行,他花钱买下于家旧宅就是为了替傅雨柔开医馆的事,在京城沸沸扬扬的传了开来,对这个地点,众人是好奇又不解的,但听说是傅雨柔看上的,众人又觉得梅城桓真是宠爱她,有求必应,不过几日,就差了不少工匠进入,大动土木的翻修宅院,打算要将它弄得更加气派豪华。
但不久又听说,傅雨柔希望维持原样,只是开医馆,不愿奢华。
于是,相爷又交代工匠,只能维持原样。
其实,尘封已久的于家旧宅原就是富丽堂皇的大宅院,重新打扫、整治一番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可见巧思,这几日,工匠奴仆进进出出的,也没听闻什么见鬼怪事,好奇到门口观看的百姓更多了。
医馆地点已定,傅雨柔也没闲着,花宴当日,她替宁国公看病一事,也不知怎么的传开了。
由于宁国公的病不少太医都把过脉,但病了月余也没好,这事在贵族圈里也不是新鲜事,但相爷疼在掌心的傅姨娘却一剂药方就搞定,这可是件大事,后来不少贵族富商有什么病痛,都客客气气的差人到相府请她过府把脉。
本以为她也只是凑巧治好宁国公的病,没想到,这看过一个又一个病人,也一个一个康复,她的医术顿时得到不少贵族认可。
于是,一张张邀帖飞进相爷府,茶宴、赏花宴、诗词宴都有,但傅雨柔以开医馆为由婉拒了,但她会做人,即使人没到,当日仍会请人送礼,这礼还都贵重无比,显然,相爷让她花钱购礼一样无上限。
外人不知的是,梅城桓的独宠让傅雨柔很是心慌意乱,还好他常常忙到见不到人,她情非得已的悸动得以喘口气,但她却又想着见他,担心他的身体,实在矛盾。
好在还是有太多的事让她分心,像是张罗医馆、像是外出看病,像是腾出时间陪陪淳淳,偶而也带她到医馆走走。
但这一日,傅雨柔在出外替一名贵族看病后,甫回相爷府,就见管事脚步甚急的要去齐氏的院落,也因为他一昧的低头快走,压根没看到她从回廊另一边走来。
“管事,发生什么事了?”傅雨柔的脚步也不得加快,身后的丫鬟也帮忙喊住还拚命往前走的管事。
“大管事,傅姨娘喊你呢。”
这一声,令管事脚步一煞,急忙回头,一看,就跑了过来,急急禀告,“姨娘回来的正好,小的怕小姐可能会出事,正急着要去请老夫人呢,傅姨娘回来,我就不去扰老夫人了。”
他连忙道来事情始末,原来淳淳让郑芷彤请到她的院落去玩了,淳淳原本不想去的,但郑芷彤一句“是你傅姨娘不准你到娘那里玩?若真如此,我可得好好想想,该不该将傅姨娘赶出府去?要知道,这府里有些事,是娘在作主的”,淳淳便不敢不去。
她竟然威胁一个五岁的孩子?!傅雨柔脸色一变,提起裙摆,快步的就往郑芷彤的院落去。
傅姨娘在主子的心里有多重要,管事可是比谁都清楚,怕会出大事——但也不知相爷人现在在皇宫,还是在哪里,他索性派了一堆人出去找相爷,务必通报此事。
傅雨柔匆匆来到郑芷彤的院落,不待通报,就直接往里走,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淳淳泪眼汪汪的跪在亭台,郑芷彤趾高气扬的坐在石桌旁,就算看到傅雨柔,也没打算让孩子起身。
傅雨柔快步来到淳淳身边,注意到她连上身衣物都湿了。
淳淳紧抿着唇,可怜兮兮的看着娘,但她不敢说话,那个大娘还恶狠狠的看着她呢。
傅雨柔不是没看到淳淳眼中的惧意,她忍着气,没直接将淳淳拉起身,而是抬头看着笑容可掬的郑芷彤,“请问姊姊,淳淳她做了什么事?”
郑芷彤一挑柳眉,先是看看她,再低头看着强忍着不哭的小丫头,“不过叫她端杯热茶给我这个娘喝,她就心不甘情不愿的拿水杯往我身上泼,要不是我动作快,将水杯推了回去,现在,一身湿的可是我。”她顿了下,“她们都看到了。”
手一挥,指指站在亭台下的几名丫鬟跟嬷嬷。
傅雨柔定定的看着她,“淳淳是妹妹一手教养,妹妹不相信她会如此无礼,妹妹反而相信,是姊姊近日心火太旺,无处可发,就将气出在孩子身上。”
“你!好,你行!”她拍桌起身,眼里的怒火再也不掩饰了。
她是火大啊!瞧瞧这些日子,多少宴会邀帖送进相府,但上面都指名道姓,他们就只邀请傅雨柔!
还有那开在于家旧宅的医馆,于家可是世家大族,里面的富丽堂皇谁不知,梅城桓为了她,又砸了多少金子去买下整修?
更可恨的是,不就是一个医女嘛,那些官员贵族却像得了失心疯的抢着找她去治病,让她的身分一下子变得矜贵,成了贵人圈中众人追捧的对象,教她怎么不火?!
“对!我就是朝她发火出气,就是欺侮她,怎么?难道我这正室连小妾的孩子都教训不得?”她恶狠狠的看着傅雨柔。
傅雨柔平静凝睇,“不是不行,但没有理由的教训,连欺侮都——”
她话未说完,郑芷彤立刻上前,一扬手,“啪”地一声,狠狠的掴了傅雨柔一巴掌。
傅雨柔的嘴角流出一抹鲜血,白里透红的脸颊更是浮现五指红印,淳淳吓得哭出来,却还是不敢动,其他奴仆们心里一惊,但不敢吭半声,后宅从来都是夫人在管的。
傅雨柔却只是定定的看着得意冷笑的郑芷彤,在他人眼中,她的淡漠沉定更显出郑芷彤的跋扈。
“这是在干什么?”
得到消息的梅城桓快步走来,一见到傅雨柔脸上的红肿跟嘴角的血渍,他心痛不已,黑眸里杀人的厉光射向郑芷彤。
她面无血色,不由自主的倒退两步。
梅城桓咬咬牙,再看向淳淳,一张小脸苍白,圆圆眼睛都是打转的泪水,上身还有一片泼湿的茶渍,白胖小手紧紧的捏着她娘的手,看着自己,却不敢喊人。
他逼自己先缓下怒火,抿紧薄唇的走到孩子面前,将跪着的她拉起身来,“没事,爹在,来人,把小姐带离这里。”
但傅雨柔却紧握淳淳的手,“我带她离开。”
“你还不能走,但你也不会希望她看到接下来的事。”
他黑眸里的残酷是那么清楚,但她仍勇敢的开口,“淳淳她吓到了,身上衣裙又湿,我带她下去梳洗。”
“不行。”他不再跟她争执,立即唤来丫鬟,命她带着淳淳到齐氏那里梳先,老人家也可以安抚孩子。
梅城桓有多霸道,傅雨柔是清楚的,她深吸口气,试着对淳淳挤出笑容,“那好,淳淳你先去找曾奶奶,换洗一下,娘待会儿就去找你。”
淳淳一点都不想离开娘,但她也知道娘喜欢听话的孩子,她只能点点头,乖乖的跟着那名丫鬟离开。
偌大的庭园里寂静无声,偶而,只有风吹动叶片的沙沙声。
梅城桓走到郑芷彤面前,沉声怒道:“我从不打女人,但我一点也不介意用别人的手来打!”
“你敢!我找姑姑让人剁了他的手!”她也知道他不会打女人的。
这等白痴般的挑衅,简直是自掘坟墓。
梅城桓神情阴鸷,一个箭步上前,扬手就朝她掌掴下去,动作之快,让郑芷彤连闪躲都来不及,右脸颊已火辣辣的肿高了半边。
她难以置信的瞪着他,脚陡地一软,跌坐地上。
两名丫鬟跟嬷嫂想上前扶起她,但一见相爷那张阴沉沉的俊颜,又止步不敢动。
他居高临下,冷冰冰的看着郑芷彤,“你去找你的姑姑,看她敢不敢剁了本爷的手?你更该庆幸,我已离开战场五年,不然,我的手段绝不是一个巴掌而已。”
郑芷彤气得浑身发抖,眼眶泛泪,脸颊更是烧痛无比,她却不敢再说什么,他过去在战场上的杀戮有多么残暴,多少入了她的耳。
“后宅的事,你要怎么管随你,但只要再敢动到雨柔跟淳淳一根汗毛,就别怪我送你一张休书!”他怒目以视。
郑芷彤身子一震,双手紧握,他的意思是说,傅丽柔母女才是他在乎的人,她要胆敢动她们,就要将她驱逐出相府?!
梅城桓懒得再理她,一手拉着傅雨柔的手就往外走,她本想拉掉他的手,但见他俊颜上紧绷的肃色,只好静静的跟着他离开,看着不忘唤了小厮去拿一瓶瓶消肿去瘀的伤药,再端一盆温水及布巾到银松斋。
梅城桓带着她回到银松斋后,该名小厮也拿了药膏及一盆放了布巾的湿水进房,将其放在桌上后,他就主动的退出房外。
梅城桓拉着傅雨柔在椅子坐下后,他先拧干布巾,然后就在她身旁落坐,一见她脸上的红肿,他心中一抽,拿起布巾轻轻擦拭她的脸——
她连忙伸手想接过布巾,“我可以自己来的。”
但他摇头,以不弄疼她的力道扣住她的下颚,让她正视自己后,轻轻以巾子擦拭她的脸,再为她涂上冰镇消肿的药膏,他的动作能有多轻柔就有多轻柔,但与这动作相反的是——他怒目切齿的神情!
她怔怔的看着显然在生气的他,他怎么能如此矛盾?!
涂完药后,他将药放到桌上,再看着她道:“这事我没护到你,是我的错。”
他的自责全写在脸上,他气郑芷彤,但他更气自己。
他伸手轻轻的抚摸她的脸,动作神态尽是怜惜,她竟不舍的没有拉掉他的手,两人目光凝睇,在这一瞬间,她有些恍惚了,竟然有点想哭……
门外,敲门声陡起,随即传来邓风的声音,“爷,皇上请爷进宫。”
梅城桓轻叹一声后,握住她的手,再温柔的道:“你好好休息。”
她只能点头,看着他转身步出屋外。
她深吸口气,对他少见的温柔情意实在无力招架,但她不能对他动心,她的生父妻妾不少,后宅的争风吃醋,母亲的心酸忧惧,她都看在眼里,所以,她曾对自己起誓,她宁可终生不嫁,也不与他人共事一夫。
思绪至此,敲门声陡起。
原来是齐氏带着洗浴更衣好的淳淳来看她。
“娘,我没有——我真没有——”淳淳再也忍不住的扑到她怀里,眼泪都迸出来了。
“没事,娘知道你没有对大娘不礼貌,别哭。”傅雨柔也心疼。
齐氏心疼的说了些话,再看看傅雨柔脸上的伤,念了郑芷彤一些不是,傅雨柔却总觉得齐氏看着她的目光除了关心之外,好像还有些说不出的困惑。
“祖母,怎么了?您有什么事想跟雨柔说吗?”她问。